釣魚這種事,李叱確實不容易輸。
曹獵釣魚是貪玩,是愛好,是興緻。
而李叱不一樣,那曾經是他活下來的必備技能之一。
所以曹獵看著李叱用極簡陋的東西一條一條釣上來魚的時候,他覺得自己應該把手裡造價昂貴的漆桿折了。
折八段。
他問李叱:「為什麼魚喜歡上你的鉤?」
李叱笑著回答:「小侯爺仔細想想,釣魚算不算騙術。」
曹獵居然真的想了想,越想越覺得這確實就是騙術。
李叱把自己拌的魚食遞給曹獵,曹獵接過來聞了聞,一股異樣的香氣撲鼻。
李叱笑道:「既然是騙人家魚,要是再不把魚餌做的可美味口起來,那豈不是又騙又無德。」
曹獵看他:「我懷疑你是在罵我。」
李叱哈哈大笑道:「你只用蚯蚓,自然不行。」
曹獵緩緩吐出一口氣,坐在凳子上晃著脖子說道:「可我懶。」
李叱把魚食遞給他:「用我的試試。」
曹獵搖頭道:「你說了一句釣魚實為騙魚,我現在連釣魚的興趣都沒了。」
李叱笑道:「那就粗暴些,不騙了,下網。」
曹獵問:「你會撒網?」
李叱回答:「我?我可會撒網了,一網下去,全是大魚。」
曹獵哪裡知道他說的大魚,根本就不是這河裡的大魚。
而李叱今天說的很多話,其實都是故意說的。
也許曹獵以後想起來今天他說的話,會有所醒悟。
曹獵問:「那你有什麼不會的?」
李叱想了想,如實回答道:「就現在來看,除了生孩子這種先天不能會的事,其他的大概我都會一些。」
曹獵問:「那你學了那麼多東西,累不累?」
李叱道:「這個天下想裝-逼而不累的人,並不多,如我這樣的人要想在人前裝,就要在人後努力。」
曹獵想了想這句話,很粗糙,但是越想越覺得很有道理。
他是那種具備先天條件的人,所以不用去努力。
曹獵坐在那沉默了好一會兒,然後嘆息道:「原來這個世界上的人,並不是簡簡單單的分為上中下。」
李叱道:「當然不是,天還分三十三重,這樣想的話,大概上可以分三十三,中可以分三十三,下……那就都差不多。」
曹獵又一怔。
他自言自語似的說道:「上等之上有上等,中等之內分多種,而下等……只是下等。」
李叱看了他一眼,越發覺得這個上等之上的上等,有些不一樣。
「人真累。」
曹獵起身,隨手就把魚竿扔進河道里,那魚竿他買來用了大幾十兩銀子,就這麼隨手扔了。
當然,他這樣的人買一根魚竿必不是自己親自買,而是下邊的人去買。
三兩銀子買來的,報賬三十兩,又不是什麼稀奇事。
可不管是三兩還是三十兩,曹獵又不在乎。
「你吃過自己釣上來的魚嗎?」
李叱忽然問了一句。
曹獵搖頭:「河裡的魚多臟,整天有人在河裡游水,還可能有人撒尿。」
這句話,卻又把等級上的差距展現的淋漓盡致,雖然他自己並沒有刻意這樣,連想都沒有想過。
李叱嘆道:「你吃的魚都是買來的,買來的魚也是河裡的湖裡的……」
「自家養的。」
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曹獵打斷。
曹獵道:「我家宅子後邊有魚塘,一共九個,很大的九宮格一樣,我家裡吃的魚都是自家養的。」
李叱嘆了口氣,搖頭道:「我忘了你的身份。」
曹獵卻因為這句話而笑起來:「忘了很好。」
李叱道:「你沒有吃過自己釣上來的魚,那麼就一定沒有吃過劈柴燒火燉的鐵鍋魚。」
曹獵問:「那是什麼。」
他吃的魚,不管是哪一種做法,都是精之又精,每一種都可以稱之為做法上的藝術品。
李叱笑道:「釣幾條條大一些的上來,我給你做,我以前不太會做飯,但是前陣子開始學,真正的認認真真的學。」
曹獵問:「為什麼你連廚子的事都要學?」
在他看來,這就是難以理解的事了,他眼中的廚子,可能就是之前說的下等。
然而他哪裡知道,他家的廚子也好,酒樓的廚子也好,在寒苦人看來那就是上等,而在普通人家看來,那也算是中等。
所以才有上中下,各有三十三重。
李叱道:「因為我覺得我會做自己女人所有愛吃的菜,很牛-逼。」
他很認真。
所以說這句話的時候,就有一種這是天下第一牛-逼的事的氣概。
曹獵嘆道:「你女人真少。」
李叱:「噫!」
曹獵道:「那要換做我,豈不是累死了……」
李叱:「噫!」
曹獵擺手:「不說了不說了,那我就釣一條上來,看看你這鐵鍋燉魚的滋味到底怎麼樣。」
他這話一說完,身邊隨從立刻就跳進河水裡,把他扔了的魚竿又撿了回來。
他有幾十根魚竿,但是他說想釣的時候,手下人就一定會把他剛才扔了的拿回來。
因為曹獵說過,他覺得這根魚竿很順手。
他可能覺得扔了就扔了,無所謂,但手下人不會也不敢這樣想。
曹獵隨手接過來,覺得並沒有什麼可在意的。
而李叱看了看那個渾身濕漉漉的人,在心裡微微嘆息了一聲。
這個隨從,在曹獵眼裡就是下等,在普通人眼裡,卻是上等。
曹獵剛剛說人真累,可他還不明白,人確實真累。
李叱這段日子確實一直都在學做菜,很久沒有這麼認真的去學一件事。
當他認真起來的時候,也就真的沒有什麼事學不好。
有人說,把菜做的好吃,大概也要分成三種。
一種是以此為生的人,做的不好吃,便沒有人僱用。
一種是因為愛吃的人,一種是因為愛的人。
曹獵又釣了好一會兒,也沒有釣上來大魚,於是心裡有些著急。
他用了李叱的魚餌,釣上來的卻都是巴掌長的小魚,便不開心。
見他不開心,隨從們就更心急,已經有人準備下河去撈魚了。
「小的很好。」
正在劈柴的李叱喊了一聲:「小魚有小魚的滋味。」
不多時,曹獵的隨從居然真的去買了一口大鐵鍋回來,還帶回來幾桶水。
他們動手把鐵鍋刷的乾乾淨淨,放在一邊備用,除此之外,所有做菜的作料,他們也都買來了。
這河邊的東西,就好像可以開一家調料鋪子似的那麼多。
李叱把鐵鍋架好,動手收拾
了釣上來的那些魚,大的有一尺多長,小的有不到手掌那麼長。
他收拾好了之後,先把大魚燉一會兒,再把小魚一條一條的在上邊擺好。
等到魚湯咕嘟著冒來泡之後,又放了些蔬菜在上面。
曹獵問:「多久能吃?」
李叱回答:「一個時辰。」
曹獵楞了一下:「可現在已經到了要吃飯的時候了。」
李叱笑道:「那就等一個時辰。」
南平江這邊的人做魚,不會做這麼久,可是北方人燉魚,喜歡燉的久一些。
曹獵想著嘗嘗李叱的手藝,所以硬忍著,他吃飯很有規律,雖然不餓,可到了吃飯的時間就一定已經準備好了。
這一等下去,肚子就越來越餓,餓的他有些淡淡煩躁。
為了不表現出來,他就開始和李叱沒話找話說。
李叱卻笑了笑說道:「你其實並不是真的餓了。」
曹獵道:「肚子都叫了。」
李叱問:「你再聞聞那魚食。」
曹獵不明所以,但還是拿起來聞了聞,感覺比剛才聞的時候更香了些。
李叱問他:「這魚食你吃嗎?」
曹獵道:「我當然不吃!我怎麼會吃這個!」
他瞪了李叱一眼。
這也就是他覺得李叱不是在羞辱他,換做別人這樣說,他已經惱火了。
又半個時辰後,曹獵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,溜溜達達把他剛剛扔到一邊的魚食撿回來。
第三次聞了聞,然後有些疑惑。
他回頭看向李叱喊道:「我現在居然有一點衝動想吃了它。」
李叱哈哈大笑道:「那是真的餓了。」
於是,就在這河邊,曹家的那些僕從們,第一次看到了他們的小侯爺如此吃飯。
只有一鍋看起來很粗糙的燉魚,那裡邊還放了一些白菜豆腐之類的便宜東西。
而且李叱放作料的時候有些重,和南平江這邊菜品都稍顯清淡完全不一樣。
偏偏是這樣不怎麼樣的環境,不怎麼樣的菜,他們小侯爺一連吃了三碗飯。
「我第一次吃到這麼好吃的魚!」
曹獵看向李叱,一臉的欣慰和滿足。
李叱道:「其實這也是騙術……這魚沒有那麼好吃,只是你實在餓了,所以好吃的程度提升了一大半。」
曹獵好奇的問道:「為什麼你今天說了好幾次關於騙術的話?你是不是意有所指?」
李叱嘆道:「也沒有為什麼,就是剛才那會忽然矯情起來,覺得這個世上人與人相處,多多少少都會騙一些。」
曹獵撇嘴道:「我又不騙你。」
李叱道:「安陽城裡,小侯爺可能是唯一一個不想騙我的人了,所以將來不管怎麼樣,我騙了誰,也都不會騙你。」
曹獵哈哈大笑道:「那是自然,我不騙你,你不騙我,這樣相處才好。」
他拍了拍李叱的肩膀說道:「說實話,你也是唯一一個,讓我覺得相處很舒服的人。」
李叱笑起來。
只是笑容背後有些淡淡傷感,他覺得自己又矯情了。
小侯爺這個人,其實真的很單純。
「想想你以後會長留安陽,我很開心。」
曹獵看著遠處,有些感慨的說道:「要不然你以後把沈醫堂搬到豫州城去吧,這安陽只是個過度,你把總號放在豫州城。」
李叱想了想,回答:「以後也許真的會去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