東野城,王宮。
這原本是東野城的州治府衙門,在常行把府治大人弔死在門口之後,百姓們就不敢再輕易靠近。
可是常行卻不怕,在這裡住的舒舒服服。
常行經常說的一句話就是……不管是神還是魔,不管是仙還是妖,你見過他們懲治惡人嗎?
他們啊,只會嚇唬普通老百姓。
武奶魚走進這府治衙門的時候抬頭看了看,那門樑上綁著的繩子還剩下一截。
這是常行故意讓人留下的,就一直在這綁著。
因為有人說,害怕府治大人會回來報仇,常行就說那就留著這繩子,讓府治大人回來的時候看看,自己是怎麼死的。
府治大人和武奶魚的關係不錯,經常在一起下棋。
府治大人還笑話過武奶魚的名字,說這名字著實難聽。
武奶魚也覺得自己這名字難聽,但從來都沒有想過要改一改。
他還問過為什麼自己是這個名字,當時父親告訴他說,這名字也有深意。
父親說,奶,一個人出生之食糧,是母親賜命,希望你謹記之。
魚,是因為魚兒自由自在,在水中歡快靈活,說一個人得志,也常說如魚得水。
你這名字的寓意,是一出生就如魚得水。
武奶魚當時點了點,回答說原來自己名字還有這番寓意。
雖然他不信。
他父親得意的笑了笑說,這名字尋常人怎麼能體會的到其中深奧。
他母親在一旁溫柔的說,放屁……
母親說,他父親最愛養魚,在家中養了無數。
其中最愛最寶貝的一條魚,通體雪白猶如羊脂,遊動之際飄如流雲,不動之時宛若白玉。
這條魚,是他父親最在乎。
武奶魚當時看向他父親說,所以之前父親說的那番寓意,都是假的咯。
母親說,當然都是假的……可那是他最愛的一條魚啊。
武奶魚怔了怔。
母親說,自從有了你之後,你父親很少再看那條魚了,整日守著你。
當時府治大人聽武奶魚說完這件事之後,沉默了許久,然後給武奶魚倒了一杯酒。
武奶魚問,此飲為何?
府治大人舉杯說,就敬天下父母。
能說出這句話的父母官大人,又能壞到哪兒去呢?
正因為他不夠壞,也不夠貪,更不夠狠厲,所以才會被常行算計。
才會被弔死在這府治衙門的大門口,才會成為一條冤魂。
武奶魚聽聞府治大人被殺之後,坐在棋桌前沉默了許久。
他有一個小小的酒肆,府治大人總是來蹭酒喝。
每次武奶魚說你何時結賬,府治大人就說等我發了俸祿就給你。
如此不給府治大人面子,倒也只有他一人敢。
可是朝廷啊,已經有近十年沒有理會過這冀州邊遠的一座山城。
有一年,府治大人帶著府衙的人在山下種的棗樹大豐收,落了不少棗子。
賣了錢,府治大人來還他酒錢。
武奶魚並沒有拒絕,收了那些碎銀子,和府治大人喝了一壇酒,下了整整半日的棋。
他問府治大人說,你為什麼喜歡喝酒?
府治大人回答說:累。
他又問府治大人說,那你為何七天才來喝一次酒?
府治大人回答說:累。
等府治大人回家之後,妻子說蘇小蘇來過,給家裡填滿了米缸,還帶來了酒肉。
府治大人當時對妻子說,人前要賬,人前算賬,那是人前的事,因為我是府治大人啊。
武奶魚在人前管我要賬,不止一次,是因為他
想讓百姓們知道,府治大人啊……他沒有貪,沒有占,他連酒錢都沒有。
武奶魚也想讓百姓們知道,府治大人他被人要賬,他也不生氣,所以他一定是個好官。
那天,外邊來打酒的人說,府治大人被弔死在衙門口。
武新宇在棋桌那發獃好久,然後倒了兩杯酒,他端起酒杯和對面的酒杯碰了一下。
「此飲為何?」
「就敬天下父母官。」
走進這府衙的大門,看著兩側的甲士,依稀還有熟悉的面容,那是曾經在這衙門裡做官差的人,如今卻成了賊人的護衛。
武奶魚看向那些人,那些人低頭不看他。
大堂里,一身王袍的常行看到武奶魚到了,大笑著迎接出門。
「武先生,你總算是來了。」
常行把武奶魚迎接到了大堂里,吩咐人給武先生上茶。
他問武奶魚道:「請先生來,是想問問先生,如今城外有強敵至,如何破之?」
武奶魚看著他,如以往一樣,一言不發。
常行皺眉,心說此人還是這般臭德行。
當初他就想殺了此人,連府治大人他都敢殺,還怕殺一個書生?
可是想動手的時候,卻猶豫了。
因為他知道,整個山城裡的人家,可能都得過武奶魚恩惠。
在城中那片空地上,武奶魚掛了一塊木板,以炭筆授業,數年如一日,無論風雨,無論冰雪。
城中的孩子們,許許多多人,是跟他學的讀書寫字,而他卻分文不要。
又何止是孩子們,誰願意聽,哪怕只有一人在,他也會講下去。
常行殺府治大人,是因為府治大人不願意入伙,這樣的人,殺了也就殺了。
可是常行很清楚,自己不能一輩子做大賊。
他既然看到了化家為國的希望,那就要往這條大路上走。
留著武奶魚的命,便留住了民心。
府治那個傢伙又臭又硬而且不交印綬,還想鼓動百姓反抗,這種人如何能留?
但是武奶魚卻只是個書生。
「武先生也是東野城人,武先生也應為東野城分憂。」
常行走到武奶魚面前,笑了笑說道:「我曾不止一次聽聞,武先生在冀州書院的時候,便有才名,人們都說,武先生文韜武略,有治國之才,有治世之能……」
「可是武先生卻連自己的家鄉都不想保護,又談何治國治世?」
常行道:「先生大才,其實必有破敵之良策,又有破敵之勇武,所以……雖然武先生不想說,但本王還是要重用先生。」
他笑了笑道:「先生不說,不願意教別人,那先生就自己去做好了。」
武奶魚依然一言不發。
就在常行要吩咐人給武奶魚套上甲胄,給他兵器,讓他出城去與寧軍交戰的時候,忽然外邊跑進來一個人。
那士兵急匆匆的跑來,到門口俯身道:「王爺,寧軍似乎是要攻城了。」
旁邊的那些將領們全都站了起來,有人驚訝,有人不屑,有人嘲笑。
他們都看向常行。
常行心說剛好,那就讓武奶魚出去送死好了。
他剛要張嘴說話,卻見武奶魚起身,視線在所有將領的臉上掃了掃,最終停留在常行的臉上。
片刻後,武奶魚笑了一聲。
「呵呵。」
只這兩個字,讓常行頓時無名火起。
因為這呵呵兩聲,充滿了鄙夷。
武奶魚大步往外走,頭也沒回。
「你站住。」
常行臉色有些難看的說道:「你剛才冷笑,是在譏諷本王?」
他大步走到武奶魚面前,看著武奶魚的眼睛說道:
「你是在譏諷本王身邊無可用之人?你是在譏諷本王不敢出城迎戰?你是在譏諷本王戰將上百卻沒人可以擊敗寧軍?」
他伸手指向手下的將領們。
「本王帳下,人才濟濟,這些人都是本王的勇將,皆有萬夫不當之勇!本王隨便讓他們一人率軍出城,也能將寧軍擊敗。」
「本王之前不出戰,並非是怕了那李叱,而是要看清敵我虛實,你一個書生懂得什麼!」
武奶魚看著他。
看了片刻後。
「呵呵。」
笑完後繼續邁步向前。
這一下,連常行帳下的那些將領們都受不了了。
都是領兵作戰的人,而且都以自己勇武吹噓,被武奶魚這樣看不起,他們的自尊受到了極大的侮辱。
雖然武奶魚還是什麼都沒有說,只是呵呵笑了兩次。
他們憤怒,可是他們卻沒有一個人願意先站出來。
雖然心中氣惱,恨不得砍死武奶魚。
但是現在敵我虛實不明,出去萬一輸了也就罷了,要是死了呢?
輸了還能再來,死了還來個屁。
「王爺!」
就在這時候,從外邊又跑進來兩個人。
這兩人是常行帳下的將軍,一個叫萬在,一個叫任間,這兩人奉命出城去探查消息。
萬在進門後俯身道:「王爺,已經查清楚了,斥候往寧軍後邊探查了一百里,根本就沒有什麼大隊人馬!」
任間也道:「屬下探查的也一樣,寧軍來的,一共就這一萬餘人,根本沒有後隊。」
常行一巴掌拍在桌子上:「李叱小賊,居然敢如此欺我!」
帳下的那些將軍們,聽說李叱根本沒有後隊援兵,立刻就變得積極起來。
「王爺,我願意出城一戰,為王爺出氣!」
「王爺,讓我出去殺了那李叱,提他人頭回來獻給王爺!」
「王爺我去!」
「王爺還是讓我去吧,我可立軍令狀!」
「我也願立軍令狀。」
常行哈哈大笑,看向武奶魚說道:「你可見到了,本王帳下的勇將,是真的不敢出戰?」
武奶魚看著他,還是如剛才那樣平靜的看著。
片刻之後。
「呵呵。」
第三次。
常行腦子裡都炸了一下似的。
「來人!」
常行伸手一指武奶魚道:「把他給我綁了,帶到兩軍陣前,讓他看著,本王是如何擊敗那李叱的!」
武奶魚還是那樣看著常行,這次卻連呵呵都不呵呵了,只是那眼神,就足夠讓常行感覺到他的鄙夷。
「下令隊伍集結,本王要親自去打這一仗。」
常行一招手:「穿甲!」
不多時,手下人將戰甲給常行穿好,常行帶著手下將軍們大步出去。
武奶魚被人五花大綁,推搡著一路跟著。
常行讓隊伍集結起來,數萬人,從三座城門往外沖,好像是開閘放水一樣,放出來三條巨大的瀑布。
城外還有叛軍隊伍,那是肖貌的人馬,本就有兩萬餘人。
城中隊伍衝出來,就開始往左右迂迴,想一口氣把寧軍包進去。
遠處,餘九齡正拿著鐵喇叭還在那罵呢,看到敵軍大隊人馬殺出來,把餘九齡嚇了一跳。
他問他的親兵:「我剛才罵的哪句?」
他的親兵回答道:「剛才將軍你罵那常行說,常行其實不太行,又短又軟還不靈……」
餘九齡轉身就跑:「快跑快跑……還是這句管用,早知道這句管用,早些罵啊。」
他的親兵跟著就跑,每個人都有餘九齡三分風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