向北的隊伍蜿蜒出去很長,順著官道浩浩蕩蕩的往前進發。
寧軍都已經換裝了新軍服,看起來格外的威武霸氣。
這大隊人馬浩蕩向前的時候,便有一種排山倒海般的氣勢。
有時候連李叱自己都會有些不敢相信,自己會改變這麼多這麼大。
幾年前他和師父來冀州的時候,怎麼都不會想著,如今會是這般樣子。
一如既往的平板大車,一如既往的稻草香。
李叱躺在那看著天空,嘴裡叼著一根乾草,沒有去想這次往西北的爭戰,而是想著自己和師父在來冀州之前。
那時候李叱問師父,你為什麼要買我的命?
師父,你是想雇兇殺掉我嗎!
想到這,李叱就不由自主的笑了笑,那時候自己確實有點傻。
就在這時候,在距離幾十丈遠的另外一輛馬車上。
這馬車和李叱的馬車不同,這車很舒服。
車廂里裝飾的很好,座位上也鋪了軟墊,在車裡還有一個小小的火爐,為車裡的人烹茶所需。
在一側還點了檀香,車廂里的氣味很好聞,不過要開著窗子,不然容易把人憋壞了。
葉策冷坐在那安安靜靜的看書,他的妻弟徐績則趴在窗口往外看著。
說起來,他也才十四五歲年紀,對很多事還都好奇。
「為什麼寧王殿下喜歡在那樣的馬車上?」
徐績問。
葉策冷抬頭看了他一眼,似乎是不想被打擾,所以敷衍了一句;「寧王殿下喜歡什麼,你都不能隨意置評。」
徐績撇嘴道:「我又不是和別人說,是和你說。」
葉策冷看書正沉進去的時候,卻被擾亂了思路。
他放下書冊,有些無奈的說道:「寧王殿下喜歡坐那樣的馬車,是因為心胸開闊,這車廂里若是一隅,外邊就是天地廣闊。」
徐績道:「可那不符合寧王身份,姐夫你說過,不一樣的人,要有不一樣的身份體現。」
他看著遠處的李叱,輕聲說道:「姐夫你還說過,禮數上的事,是老祖宗想出來的規矩,王,就要有王禮。」
「百姓們見到王如此,便會少了敬畏之心,也會覺得王身份不尊貴。」
葉策冷道:「書上寫的是死道理,你要學會變通。」
他沉思片刻後說道:「大楚開國太祖皇帝陛下,在創業之初,與手下人一起睡過柴堆,睡過田野,一起吃過發霉的食物,也一起忍凍挨餓過,還曾七八個人分一壺酒喝……」
他認真的說道:「寧王此時,與大楚太祖皇帝當時,又有什麼區別?」
徐績點了點頭道:「原來是收買人心的手段。」
葉策冷嘆了口氣道:「寧王不是,他出身平凡,性格開闊,行為樸素,這是真性情。」
徐績心裡想著,可他現在是王啊,王還是要有王的典範。
葉策冷叮囑道:「若在別人面前,可不許如此胡言亂語。」
「知道知道。」
徐績隨意的應承了兩句。
他趴在窗口,依然看著遠處的寧王。
葉策冷道:「你與其在這胡思亂想,還不如多備一些功課,寧王殿下這次北伐,是要征討西北邪教,你對那邪教可有了解?」
「了解啊。」
徐績趴在那說道:「原本在西北幾個縣曾經盛行的東陵道,如今死灰復燃罷了。」
他懶懶散散的將東陵道的過往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,居然說的極為詳
盡準確。
葉策冷一怔:「這些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?」
「兩天前。」
徐績道:「姐夫你在想辦法查證各種卷宗的時候,我和軍中的人聊了聊,兩天,找了十幾老兵去聊,把他們說的匯總起來,排除掉誇張不實,剩下的就是東陵道邪教的樣子。」
他回頭看了葉策冷一眼:「姐夫,你才是死讀書的人。」
葉策冷無奈的搖頭,他對徐績說道:「即便如此,你也該多想想,此去如何應對敵情,在取勝之後,又該如何治理地方,若寧王問起來……」
他的話還沒有說完,徐績也無奈的搖了搖頭。
「姐夫,這一戰的勝負與否,並不在戰之本身,而在於如何讓西北百姓不再去信奉邪教,不然的話,為什麼寧王殿下要帶著龍虎山的小張真人?」
葉策冷又一怔。
徐績道:「那姐夫你可曾想過,為什麼寧王殿下要帶上你?所以不該是我去想你說的那些事,而是姐夫你該多想想,寧王殿下問你的時候,你該如何回答。」
他不等葉策冷回答,輕輕嘆了口氣道:「聽說西北那邊環境遠不如冀州,且這冀州城裡的諸多新鮮,我還沒有看夠玩夠呢……」
葉策冷沉思片刻,醒悟過來。
這次寧王來之前,對他說的是,讓他為行軍參事,參理軍務。
本以為是要為這一戰出謀劃策,可是徐績這一提醒,他才想明白。
寧王殿下帶著他,是打算要把他留在西北。
徐績道:「姐夫,你的話我送還給你,你與其去想這些,與其乾巴巴的看書,還不如此時去和小張真人聊聊。」
他有些遺憾的說道:「冀州其實挺好玩的……也不知道那邊的小縣城,有沒有好玩的。」
見葉策冷睜大著眼睛看著他,徐績道:「你還看我……寧王殿下為穩定西北,要先安民心,剔除邪教影響,所以必會留下小張真人在西北諸縣傳教佈道,你此時應該去見小張真人了,問問他如何打算的,又有什麼是需要你配合的。」
他似乎坐累了,找了個地方斜躺著。
他對葉策冷說道:「你可不要以為小張真人只是個小道人,若將來寧王得天下,他便是國師,你信不信?」
「而姐夫你呢,你有封疆大吏之才,將來說不得會留守北疆,冀州節度使……到時候未必還叫冀州節度使,反正意思差不多。」
「可是小張真人卻要留在寧王殿下身邊,你現在和小張真人走的親近些,對你將來大有裨益。」
徐績說完之後就閉上眼睛,有些老成的說道:「總說這些,你都要嫌我煩了。」
葉策冷笑了笑道:「你說小張真人將來是國師,而我將來是為封疆大吏,那你自己呢?」
徐績笑了笑道:「我?」
他停頓了一會兒,嘴角微微一揚:「我有治國之才,亦有治國之力,若不出意外,朝權歸於我手,一人之下萬人之上,當為宰相。」
葉策冷哈哈大笑道:「志氣倒是不錯,只是你別那麼懶散,也別那麼輕慢。」
他笑了笑後說道:「寧王是天縱之才,運定之人,你縱然以後能為宰相,也不可有絲毫的不敬之心。」
徐績撇嘴:「姐夫你就多為自己想想吧,我的事,我自己想就夠了。」
他睜開眼睛看了看葉策冷:「還不去?」
葉策冷微微嘆息一聲,對這個小舅子又是無奈又是佩服。
他下了馬車,打聽了一下小張真人在何處,尋了過去。
至夜,宿營之際。
小張真人找到在
篝火旁邊的李叱,挨著李叱坐下來。
他寬袍大袖,坐下來就要把衣袍往四周甩開。
李叱看他那一臉笑意,忍不住笑問道:「小真人臉色帶春,是月份到了嗎?」
張玉須嘆道:「殿下,你要自重啊……」
李叱哈哈大笑。
他問道:「有事?」
張玉須道:「有些事。」
李叱道:「我也有些事正要和你說,你先說我先說?」
張玉須道:「我先說吧,下午時候,葉策冷葉先生找我聊了好久。」
李叱想了想,葉策冷突然和張玉須去聊了好久,大概就是因為西北之事。
於是他問:「葉先生大概是問你,他該如何配合你?」
張玉須的眼睛都睜大了:「殿下,你怎麼知道的?」
李叱撇嘴:「小聰明而已。」
張玉須把葉策冷找他的事如實詳細的說了一遍,然後又說道:「葉策冷說,是他妻弟徐績提醒。」
「徐績?」
李叱道:「那個小孩子?」
張玉須點頭:「嗯,徐績對葉策冷說,寧王多半是要把你留在西北,你應該提前去找小張真人聊聊民治的事……」
他看向李叱道:「這少年郎,很有頭腦。」
李叱嗯了一聲:「等到了西北,再看看他。」
他對張玉須道:「你日常就不要穿這樣寬袍大袖的衣服了,不是重要場合,沒必要。」
張玉須肅然道:「一是為寧王傳教佈道,二是為龍虎山傳教佈道,所以一定要自重身份,一定要……」
李叱擺了擺手:「可你不覺得有些不好嗎?」
張玉須問道:「何處不好?」
李叱指了指:「你這衣袍實在寬大,那邊衣角在火堆里都快燒沒了,而你卻絲毫都沒有察覺。」
張玉須:「噫!」
噌的一聲就跳了起來。
把衣角的火踩滅了,他問李叱:「你……何時看到的?」
李叱道:「我問你,是我先說還是你先說的時候,那時候是烤焦了,後來是燒著了,我可心急了,你又一下子說那麼多,也不給我個機會……」
張玉須嘆道:「殿下的心急,我感受到了,心急的都快笑出聲來。」
李叱笑著說道:「瞎說,這不是已經笑出聲了嗎。」
張玉須心說在龍虎山的時候,他師父老真人對他說,算到帝星在北,宅心仁厚,是一位仁義之君。
他想著師父啊師父,你算對了一半。
他仁義個屁噢。
張玉須道:「我花了兩三個月的月例銀子,才定做了這件道袍。」
李叱道:「你試試把長袍撕成短袍,可能很有那麼點意思,比長袍更能吸引人的目光。」
張玉須伸手:「賠我銀子。」
李叱嘆了口氣:「明明是你自己不小心……」
張玉須就那麼看著李叱,看了好一會兒後,李叱心虛,掏了銀子給張玉須。
張玉須轉身要走,李叱道:「你再燒會兒唄,我花了銀子的。」
張玉須一個踉蹌。
李叱笑了笑,心裡想著的卻是那個叫徐績的少年郎。
年少從來都不應該是被看輕的理由。
既然他聰明,那就給他一個施展這聰明才智的機會。
誰年少的時候不曾被輕視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