盛春時節五月天,偷得浮生半日閑。
唐匹敵的寧軍大營南邊大概二三十里,有一條小河,河道只有三四丈寬,河水淺處勉強到人胸口位置。
一個小馬扎,一根魚竿一壺茶。
唐匹敵坐在那悠然釣魚,可是從早晨到現在已有一個多時辰,一條魚都沒有上鉤。
唐匹敵也不懊惱,釣魚本是消遣事,若因釣魚而動了肝火,那釣魚還有什麼意義。
釣魚這件事的本意在於清閑,清閑是用來做什麼的?
享清閑。
上魚為清閑中的驚喜,不上魚則是清閑本閑,何來的惱火,若釣魚都惱火,那還不如直接去找人打一架算了。
唐匹敵坐在這,甚至經常會忘記看魚漂,有些昏昏欲睡的樣子。
就在這時候,河南岸有一陣陣馬蹄聲起。
唐匹敵微微眯著的眼睛睜開,看向河南岸,一隊楚軍斥候飛騎而來。
這支斥候隊伍大概有十餘人,到了河邊後停下來,似乎也不害怕。
他們為首的那什長沉默片刻,居然還大聲喊了一句。
「對岸的,可是寧軍?」
唐匹敵身邊的親兵回答:「正是。」
楚軍什長問:「釣魚者是何人?」
親兵看向唐匹敵,唐匹敵微微點了點頭。
親兵隨即大聲回答:「我寧軍武揚大將軍唐匹敵!」
楚軍什長嚇了一跳,是真的嚇了一跳。
在河邊遇到幾個寧軍的人,居然就是寧軍大將軍?!
這種事的概率,比一出門碰到沒血緣的父親還要低的多。
一出門看到有輛馬車經過差點軋了腳,罵一聲哪個孫子駕車?回答說你爸爸。
這概率,絕對比碰到個大將軍高。
「可是真的?!」
什長又大聲喊了一句。
唐匹敵伸手:「弓。」
親兵將弓摘下來遞給唐匹敵,唐匹敵接過來,也沒起身,依然是坐在馬紮上,看起來無比隨意甚至可以說很草率的瞄了瞄,然後一箭發出。
見唐匹敵接過來弓,那些楚軍斥候連忙撥馬準備撤離,可是沒想到唐匹敵發箭居然如此之快。
只是隨隨便便一箭,一箭射掉了楚軍什長盔上的紅纓。
唐匹敵把弓遞給身邊親兵,還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,坐在那昏昏欲睡。
楚軍斥候調轉馬頭就走,很快就消失在視線之中,只留下一片塵煙。
親兵道:「大將軍,咱們先回大營吧,不久之後楚軍可能會有大隊人馬來。」
唐匹敵淡淡道:「一條魚沒上鉤,回去後怕被是要被羅境笑話,再釣一會兒。」
親兵嘆道:「大將軍,你剛才都忘記掛魚餌了,怎麼會有魚兒上鉤?」
唐匹敵側頭看了看他:「真的?」
親兵道:「真的,屬下親眼看著的,大將軍沒掛魚餌。」
唐匹敵道:「那你為何不提醒?」
親兵道:「來時提醒了,跟大將軍說,咱們忘帶魚餌了。」
唐匹敵:「咦?那我回了你什麼?」
親兵道:「大將軍說,沒帶魚餌能釣上來魚,那才是真的厲害。」
唐匹敵往河南岸看了一眼,笑了笑道:「沒帶魚餌能釣上來魚,確實是真的厲害。」
他抬起頭看了看天,五月的太陽已經有三分灼曬,他問:「帶傘了嗎?」
親兵道:「也沒帶。」
唐匹敵道:「不想曬著,去想個辦法。」
不多時,親兵們砍下來不少樹杈,還有手臂粗的小樹,就在唐匹敵身邊搭建起來一座棚子。
這些親兵動作迅速,手腳麻利,前後沒用兩刻時間。
涼棚搭起來沒多久,河南岸煙塵漫天,看起來這次可不是只來了十來個斥候。
至少數千騎兵呼嘯而至,在河南岸停下來,沿河而立。
就好像河岸上,突然多了一層密林。
這些騎兵列陣在河堤上,注視著唐匹敵這邊,沒有軍令之前,他們也不會有任何舉動。
片刻後,騎兵隊伍打開一個缺口,有幾匹馬從後邊上來。
為首的那人,身穿鐵甲,臉上也被面甲遮擋,所以看不出面目。
這人催馬到了河堤上,看著對面的唐匹敵,看了好一會兒。
似乎是在好奇,如此情況下唐匹敵依然沒有跑。
他側頭對身邊人低聲說了幾句什麼,身邊的人隨即應了一聲。
那親信朝著唐匹敵這邊大喊:「唐大將軍,你何必裝腔作勢?」
唐匹敵沒有理會他,抬手指了指那鐵甲將軍對身邊親兵說道:「你們且看,我是不是沒有吹牛,沒掛魚餌,一樣可以釣上來大魚。」
他指著那楚軍將領:「這個是大魚。」
手指掃過那數千騎兵:「這些是魚籽。」
親兵們忍不住都笑出聲來,哪有一個看起來害怕的。
這河道幾丈寬而已,莫說弓箭,對面楚軍的連弩都能打過來。
數千騎兵圍射,就算是鋼筋鐵骨也擋不住。
然而唐匹敵還是那樣懶洋洋的樣子,似乎那幾千顆魚籽,真的不值得他在意。
恰在此時,這沒有掛耳的魚鉤居然沉了沉,唐匹敵一抬手將魚竿抬起,一條一尺多長的魚在魚鉤上來回掙扎。
唐匹敵笑著把魚摘下來,扔給手下親兵:「拿好了,要帶回去給羅境看,跟他吹牛用。」
對岸的楚軍顯然都憤怒起來,這寧軍大將軍,真的是目中無人。
楚軍領軍將軍又低聲和身邊人說了幾句什麼,那人點頭,朝著唐匹敵大聲喊道:「唐大將軍,裝的很像,奈何裝的就是裝的,你身邊缺兵少將,所以才會在這故布疑陣,開戰則必敗,你敗則必死!」
那領軍之人又低聲說了幾句什麼,旁邊喊話的人繼續喊道:「明明毫無底氣,明明毫無勝算,也只能靠假裝清閑釣魚來期盼退敵,裝成這樣,身為一個大將軍,可悲可憐!」
唐匹敵看向親兵問道:「你們隨我已久,當知我性格,替我回一句吧,不要丟了我的氣勢。」
他親兵校尉是個年輕人,二十來歲年紀,相貌不俗,虎背猿腰。
校尉名為江火,笑了笑道:「屬下斗膽替大將軍回一句。」
他看向河南岸,大聲回了一句:「大將軍不是來釣魚的,大將軍是來收柴的。」
他抬起手指了指楚軍大旗:「大將軍說,我軍生火做飯需要木柴,而我寧軍士兵吃的飯,尋常木柴燒不出,需用楚軍旗杆三千。」
他笑道:「此時你們帶著的可不夠,回去再取些來。」
對岸的人大怒。
「大膽!」
之前喊話的楚軍將領怒道:「逆賊如此猖狂,現在就能把你亂箭射死!」
江火看向唐匹敵,唐匹敵微笑道:「剛才回的勉強可以,再想想如何回。」
江火沉思片刻後大聲喊道:「箭桿不好燒,我們也不缺,若是怕死的話,可把旗杆扔過來。」
帶著面甲的那楚軍大將軍低聲吩咐了
一聲。
喊話的將軍立刻抬起手:「放箭!」
數千騎兵,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把羽箭射到這個位置,沿河堤而停,怎麼可能左右遠處的騎兵也能把羽箭精準送過來這麼遠。
可是正對著唐匹敵的那些楚軍騎兵,人數也有數百之多。
隨著一聲令下,幾百支箭幾乎同時傾瀉過來。
江火在聽到放箭那一聲喊的時候,已經抓了步兵盾在手。
「盾!」
他一聲暴喝。
四周親兵持盾圍了起來,組成了一個小小的堡壘。
羽箭密密麻麻而來,沒多久,盾陣上就插滿了箭,像是長出來一層白茅草。
楚軍放了好一會兒的箭,難以擊穿寧軍的巨盾。
來的都是騎兵,若是步兵到了,有弩車這樣的重器,自然可破之。
良久之後,楚軍不再放箭,盾陣緩緩打開。
江火朝著對岸喊:「大將軍說,多謝楚軍兄弟送箭,不過剛才說了,不用你們的箭。」
他下令道:「把箭都拔了扔掉。」
寧軍士兵把盾牌上的羽箭拔下來,隨手都扔進河道里,隨著水流漂遠。
江火道:「你們的箭太差了,粗製濫造,配不上我們的弓。」
唐匹敵起身道:「差不多了,回營。」
親兵們以盾陣保護,徐徐而退。
楚軍這邊,一名將軍問宇文尚雲道:「大將軍,如何看?」
宇文尚雲剛剛一直都沒有把面甲推上去,是還不想讓唐匹敵認出自己。
此時見唐匹敵走遠,他把面甲往上推了推。
「確實是虛張聲勢。」
宇文尚雲笑道:「越是裝作如此雲淡風輕,越是看著如此成竹在胸,越是真的沒底氣。」
「不過話說回來,領軍者能如唐匹敵這般,當世也少有,確實是不可多得的人才。」
他雖然確定唐匹敵這邊沒有多少兵馬,那是他親眼所見的事,但還是沒有貿然直接進攻。
他是想再多看看,多試探,這是一種領軍之人的謹慎。
「派人架橋渡河。」
宇文尚雲笑著說道:「咱們北上之前,武親王說過,寧軍中有一少年將軍名為唐匹敵,當時不可多得之人,讓我小心應對。」
「唐匹敵再強,奈何手中無兵可用……傳我將令,一天之內,大軍過河,不用等,直接猛攻寧軍大營。」
一個時辰之後,大隊的楚軍步兵到了,輔兵下河,在河道中搭建木橋。
這河道不寬,搭建木橋極為迅速,沒多久,河道上就架起來數十架簡易的橋樑。
釘入木樁,鋪上木板,速度奇快。
楚軍隊伍開始過河,像是幾十條巨大的蟒蛇直接爬過了河面一樣。
又一個多時辰,楚軍沖至寧軍大營外。
號角聲響起,不等隊伍集結完畢,楚軍直接開始猛攻。
可是衝進寧軍大營,居然沒有絲毫阻攔,這大營里空空如也。
等衝到寧軍大營另外一側,才看到遠處有塵煙,寧軍竟是逃了。
「是我疏忽了。」
宇文尚雲臉色有些不好看,自言自語似的說道:「不該與他多說那些話,讓他有了警惕,他在河邊裝作若無其事,回來後立刻帶兵逃離。」
他沉思片刻後,又笑了笑:「但也可足見唐匹敵無力一戰,下令全軍,追過南平江。」
號角聲再次響起來,楚軍立刻整頓隊伍,朝著南平江進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