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豫州到京州,至邊界處,那種不一樣的感覺就逐漸清晰起來。
雖然如今朝廷崩壞江山動蕩,可是京州之地的百姓,依然還有一種令人不解的驕傲感。
似乎他們生而為京州人,理應驕傲。
京州目前還算安穩,最起碼朝廷的統治還在,各地方官府的職權也在。
畢竟這裡是京畿重地,依然有著極為雄厚的兵力分散駐守。
從豫州進入京州有很多條路,畢竟邊界綿延千里。
可要走官道卻只有那幾條能選,而走官道就必然會受到極為嚴格的盤查。
李叱他們這樣的人,當然不會走小路,進京州也要光明正大的進去。
陸陵,就是京州和豫州連接處的一座大城。
而第一次聽到陸陵這個地方的名字,是因為在冀州被抓又逃走的慕風流。
陸陵城北就是一條大河,名為大清河,普天之下,名字叫大清河的河流也不知道有多少條。
大清河上有一座石橋,石橋的南邊,就有至少數百名大楚府兵長期駐守。
京州人可以出去,但是豫州人不能進來。
當然也不是全部,尋常百姓想進京州沒有任何可能,而那些所謂的上層人,報一下家門,給一些打點,進京州不難。
所以當李叱他們的隊伍浩浩蕩蕩到了石橋的時候,守石橋的士兵們都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。
這支隊伍的規模,確實有些大。
十幾輛大車,數百騎士護衛,還都是衣甲鮮明,身上穿著的雖然不是大楚府兵的戰服,可從裝備上來看,清一色的府兵裝備。
這就有些讓人犯嘀咕,因為這是不合規矩的事。
按照大楚的律法,如沒有特殊允許,持有府兵的兵器甲械,都是殺頭的罪行。
最初大楚律法還算森嚴的時候,就算是王公大臣的家中護衛,對於兵器的持有管轄也極為嚴格。
這些護衛可以持有刀劍,但絕對不能持有連弩-弓箭,不能有盾不能有甲。
就算是持有刀劍,也不可以用大楚府兵的制式兵器。
這些可都算得上是把柄,若一人是王公貴族,覺得無所謂,朝廷不會查的那麼嚴,但他的對手他的敵人一定不這麼想。
只要在朝堂上當著皇帝陛下的面說出來,難道皇帝還能當著朝臣的面縱容?
不過後來世道亂了,兵部的那些官員們,尤其是武庫的人,大肆倒賣武庫兵器,昧良心的錢賺的盆滿缽滿。
然而即便如此,在尋常百姓中,也不可能見到府兵制式兵器。
所以看到這支隊伍,守軍士兵們全都有些懵。
一名校尉邁步上前,沒敢太過冷硬,態度客氣的問了問是誰家的人。
李叱之前辦了曹家,下令封鎖消息,雖然不一定封鎖的足夠嚴密,但是對於這些守邊界的士兵來說,未必知情。
就算知情,也不至於知道的一清二楚。
餘九齡上前,從腰上摘下來一塊牌子遞給那校尉。
校尉看到牌子後臉色就釋然下來,心說怪不得,原來是曹家的人。
曹家一門七候,放眼整個中原,可以相比的也少之又少。
餘九齡道:「馬車裡的,是飛陵候的長子,小侯爺曹度,以及飛陵候的家眷。」
飛陵候,是曹登科的封爵,他在曹家地位也算超然,名氣不小。
曹登科有個兒子,名為曹度,如今正在棋山養豬。
此人和曹獵比起
來,那是真真正正的不學無術,在豫州橫行無忌,仗勢欺人,連曹獵都看不起他。
李叱和曹度的年紀相仿,身材又差不多,他在進都城之前,連易容都沒打算做。
在都城,能識破他身份的唯有武王妃,可是武王妃被送回京州後,沒有在都城多做停留,直接去尋武親王了,如今應該已經到了京州東南的左武衛大營。
飛陵候的公子,小侯爺曹度,在豫州城的名聲,是臭的不能更臭。
但是此人並沒有去過京州,也沒有去過都城,就算有人知道他也沒有見過他。
一個不學無術的紈絝,囂張跋扈,這樣的身份其實在大楚如今的環境中,並不是很顯眼。
但是如果不顯眼,李叱都覺得對不起對不起曹度這個人的人設。
「不知小侯爺要去往何處?」
校尉看了看腰牌,還是謹慎的問了一句。
他雖然是京州的兵,但對於那位被譽為惡霸的小侯爺曹度也有所耳聞。
餘九齡一皺眉:「小侯爺要去何處,做什麼,難道還要向你稟告清楚?」
校尉因為這句話也有些惱火,你曹度在豫州再跋扈,到了京州還能為所欲為?
他剛要說話,餘九齡一伸手摟住他的脖子,把人帶到了一邊。
餘九齡和校尉到了不遠處,他招招手,手下人隨即拎著兩個袋子過來。
餘九齡把兩個袋子放在校尉手裡:「一個是你自己的,一個是給你手下兄弟的,小侯爺要去武親王那邊,你要是放行呢,銀子收好,你要是阻攔呢,現在我殺了你,你們上峰官員知道了,大概也不敢難為小侯爺,又不是為了你自己守著邊界,你犯什麼傻?」
校尉掂量了一下那兩袋銀子,立刻賠笑起來:「是是是,大人說的對,小侯爺的事卑職怎麼敢耽擱。」
他往後一擺手:「放行!」
餘九齡道:「還有個事,你把路引憑證給我們用印,我們又不避諱什麼,也不是做賊心虛,還要一路走到都城去。」
聽到這句話,校尉更加放心了。
而李叱要的,也是這個路口關卡的路引留證。
就這樣,到一處送些錢,再有曹家的名望和地位,一路順順利利的朝著都城進發。
這一路上的行程安排,都聽澹臺壓境的指揮,他是一個自己出門都要帶齊東西的人,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,李叱他們對澹臺壓境的感覺就是這個人很有X格。
關於怎麼裝,澹臺壓境頗有經驗。
他們不住客棧,不住官驛,十幾輛馬車上拉著的,一半是日用的東西。
連洗手盆之類的東西都帶了,明顯一副所過之處任何地方都臟,配不上我身份的作風。
所以李叱的隊伍還沒有到都城呢,名聲就已經傳到都城去了。
大興城,世元宮。
大楚丞相姚之洞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皇帝陛下的臉色,心說這次曹家的人到都城,絕對不能讓他們再有什麼好果子吃。
姚之洞和曹家有些恩怨,如果不是當今陛下楊競即位的話,他再有才能,也做不到丞相之位。
楊競,就是山河印預料之外的皇帝,根本控制不了。
所以這就造成了,楊競如今所用的重臣,也有很多是山河印的人不能控制的。
山河印勢力龐大,滲透的似乎無孔不入,但也不是萬能。
比如京州這邊山河印的人,基本上都沒有去過豫州,他們當然知道曹度的名字,卻不知道曹度是什麼模樣。
一個信息全靠人來回跑著傳送的時代,
終究還是會有太多閉塞無法解決。
「此子太過猖狂。」
姚之洞俯身道:「陛下,此子從豫州一路過來,張揚跋扈,完全不顧大楚的規矩禮法,吃穿用度,奢靡鋪張,況且此子又是從豫州來的,臣以為,或許還藏著不可告人的目的。」
楊競微微皺眉。
他看向姚之洞道:「你的意思是,一個完全沒規矩的放浪之徒,帶著不可告人的目的,一路張揚跋扈鋪張奢靡的往都城來了?」
姚之洞一怔,然後才醒悟過來自己用詞有些不妥當,也是過於心急。
當初他就有機會做到吏部尚書這等高位,是武王妃在先帝面前說了他的壞話,所以他才被棄用。
好在是楊競即位之後,把他重新啟用,並且委以重任。
其實他也知道,皇帝是不信任那些世家大戶之人了,比如宇文家……
然而皇帝還離不開世家大戶,不想用,卻還需要他們的支持。
所以現在的朝局才會有些胡亂,而他們這些被重新啟用的人,地位也有些尷尬。
皇帝緩緩吐出一口氣後說道:「朕現在主要辦的是英雄大會的事,朕需要大量的兵力來收復豫州,燕山賊李叱已經快要陳兵京州了,而你,作為大楚的丞相,居然還在因為個人的私怨而和一個紈絝子弟斤斤計較。」
姚之洞撲通一聲跪下來:「臣有錯,但臣也是為國事著想,豫州已經被燕山賊攻破,此子忽然往都城來,確實存疑。」
皇帝沉思片刻,朝著外邊喊了一聲:「惠春秋。」
大內侍衛統領惠春秋隨即快步進門,俯身道:「臣在。」
皇帝道:「派人去傳大理寺卿歸元術進來。」
惠春秋立刻應了一聲,轉身出門。
大理寺。
年僅三十歲,就已經貴為大理寺卿的歸元術坐在走廊里,看著遠處的荷池。
走廊里放了一張小木桌,桌子上有四盤菜,一壺酒,菜是涼拌白菜心,滷汁花生米,老醋蘿蔔絲,小蔥拌豆腐。
一樣熱菜都沒有,一個葷菜都沒有,酒倒是陳年老酒。
荷池那邊,蚊蠅飛繞,這讓歸元術的有些不喜。
他把牙籤倒出來,捏了一根,隨意的屈指一彈,那牙籤就如流光一般激射而出。
啪的一聲輕響,一隻蠅子被牙籤釘在荷葉上。
「大人。」
手下人急匆匆跑過來,俯身道:「陛下召大人入宮。」
歸元術微微皺眉,心說陛下這會兒想起來他來,一定不會是什麼好事。
因為英雄大會,大理寺的人全都派了出去協調維持都城秩序,他的大理寺如今已經是空了的衙門。
關鍵是,他的人被調走,還不歸他管,而是暫時調歸十三門提督。
所以已經有將近兩個月的時間,他這個大理寺卿都無事可做。
整個大理寺衙門裡,只剩下他和四個手下。
他本該也要去幫忙的才對,但他是正三品大員,十三門提督是正四品。
他去了,算什麼?
所以乾脆就不去,在衙門裡清閑著。
「怕是要有麻煩事……會很頭疼的麻煩事。」
歸元術整理了一下衣服,側頭看了看一眼,不遠處那隻被他釘住的蒼蠅居然還活著。
於是他又捏了一根牙籤,隨手一彈,這次牙籤精準刺入的蒼蠅的腦袋裡。
兩根牙籤露出來的長度,一模一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