木牆上的漢子們,看著在山海軍營地里的火光逐漸暗了下去,彷彿看到了有一道道光束隨著消失的火焰而飛上了高空。
喬摩他們用自己的命來為孟原固的鄉親們換了時間,也許是一天也許是幾天。
可哪怕就是一息,這時間之珍貴也無法衡量。
數十人生死,那僅僅是數十條人命嗎?
那是數十人的完整人生,如果他們都能活下來的話,這幾十個人的一生會有多精彩?
而失去了攻城器械的山海軍,他們似乎也只剩下一條路可以走。
強攻。
而此時呂無瞞看似依然沒有什麼情緒起伏,但他的怒火,已經壓制不住。
「徐黑虎,你去攻城。」
呂無瞞緩緩說道:「攻破此地,把所有人都剁成肉泥。」
徐黑虎立刻應了一聲,帶上山海軍人馬開始朝著孟原固展開猛攻。
這一場民與匪之間的廝殺,從天黑就開始,到第二天的天黑都沒有結束。
山海軍兵力充沛,他們可以輪番上去攻打,而孟原固這邊最強大的則是他們的勇氣。
哪怕已經到了如此地步,令人無比震撼的是,孟原固的鄉親們,不管男女老少,沒有一人選擇退縮。
在他們心目中,安爺的決定永遠都是對的。
小七不知道在過去的那很長一段歲月中,安爺為孟原固付出了多少,才會換來鄉親們如此無條件的信任。
想想看,安爺這些年應該很辛苦吧。
第二個夜晚結束之後,在損失了至少千餘兵力的情況下,山海軍終於退了下去。
孟原固的木寨外邊屍橫遍野,他們沒有足夠多的遠程兵器,所以只能等到賊兵到了近前再攻擊,這其中的艱辛和危險又豈是三言兩語可以說清的。
地上的屍體就說明了一切,他們用最簡陋的防禦最原始的兵器,最大限度的殺傷了敵人。
看看地上那些賊兵的屍體吧,有被滾木砸死的,有被石頭砸死的,還有被糞叉戳死的,被菜刀砍死的……
這些人在過去很多次屠殺無辜百姓的時候,從來都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抵抗。
而這樣的抵抗在最初會激怒他們,讓他們更為暴戾,可是當這種抵抗持續下去後,他們會產生恐懼。
最初,他們想的是上去殺人,這些村民難道還能有多不好殺?
可是在付出了慘烈代價之後,他們就會害怕,害怕下一個衝上去被打死的人會不會是他們。
這就是士氣的變化,士氣在人心。
山海軍大營中,呂無瞞閉著眼睛,似乎是已經不想再多說什麼,他對於孟原固的態度已經顯而易見。
不管多難也要把孟原固打下來,不管代價是什麼,也要把孟原固的人殺光。
「大王……」
徐黑虎道:「要不然我等到天黑後,再帶人夜襲試試。」
呂無瞞沒有睜開眼睛,聽起來語氣很平靜的說道:「我不管你怎麼去打,我只看結果,是你自己求我把領軍攻城的事交給你,我給了你,你就要給我一個答案,如果這個答案你回答錯了……」
他慢慢睜開眼睛,看了徐黑虎一眼:「我已經給過你一次贖罪的機會,不會再給第二次。」
就在這時候,外邊有人騎馬到了大營中,下馬後快步跑到軍帳外邊。
「報,大王,海嘯王請你速速趕回西京城。」
呂無瞞看了看那報信的人:「出了什麼事?」
報信的人回答道:「白山軍那邊出了意外,
原本海嘯王已經順利接受了白山軍的投降,八萬白山軍全部歸順且繳械…..可是當天夜裡,突然間白山軍一部又反了,打了起來,結果導致各部白山軍都跟著反了,海嘯王的隊伍突然遇襲,損失慘重……」
「嗯?」
呂無瞞臉色一變:「是不是其中有什麼關鍵之處,你沒有說?」
報信的顯然猶豫了一下,欲言又止。
呂無瞞道:「你若知道什麼卻不說,你的下場如何你自己能猜到嗎?」
報信的人連忙垂首道:「是……六當家,白山軍投降之後,六當家可能開心的過了頭,喝酒喝多了,跑去白山軍營地里,搶了……搶了白山軍一個當家的老婆,當眾……當眾羞辱,結果就……」
呂無瞞緩緩吐出一口氣:「海嘯王是如何處置老六的?」
報信的人搖了搖頭:「還沒有處置……不不不,是我來的時候還未見處置,也許,已經……」
呂無瞞一擺手:「你回去復命吧,就說我會儘快趕回去。」
他沒有多說什麼,可是心裡的憤怒已經到了極致,本來孟原固這邊就已經把他的殺念勾起來了,現在因為六當家的事連白山軍都再次為敵……
老六是梅無酒的親信,出了這麼大的事都不處置他,這樣下去早晚都會出更大的事。
他和梅無酒看起來關係親近,同盟關係堅固,可那是沒成事之前。
如今山海軍規模越來越大,兩個人雖然之前說好了是權利平等,但心裡誰都會計較。
此時讓他趕回去,還不是想讓他去對付白山軍,而梅無酒則把他的隊伍撤回來。
兩個人手下各自的軍隊,誰都不想損失太大。
然而就算是沒出這是,已經順利接手了白山軍,呂無瞞也是憤怒至極。
因為梅無酒接手白山軍的這個時候就不對,顯然是故意為之。
在徐黑虎派人去求援的時候,梅無酒就說讓他儘快趕來,要為山海軍立威。
可是當時白山軍八萬部眾已經到了他們的西京城外,隨時都能接手。
說好了兩個人一同去見白山軍的人,然後把八萬兵力平分。
可是梅無酒卻趁著他來孟原固,立刻就去接手白山軍……這想獨吞八萬人的心思還能再明顯一些嗎?
此時出了大亂子,被白山軍反噬,梅無酒又不想損失自己的兵力,所以才會派人讓他儘快趕回去。
「大王……」
徐黑虎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:「若此時大王趕回西京的話,那這裡……」
呂無瞞哼了一聲:「沒有那麼簡單……粗粗聽起來,是梅無酒盼著我儘快回去,和白山軍開戰,但他知道我必然會想到他是想讓我去和白山軍打,而他保存兵力這一層……」
徐黑虎楞了一下,心說這一層不就是梅無酒最想做的事了嗎?
呂無瞞道:「他只是派人來給我送個口信,他會猜著我必然不會急著趕回去收拾爛攤子,而我若真的不回去,那白山軍才真的不會落在我手裡一個兵。」
徐黑虎仔細想了想,還是沒有想明白。
呂無瞞道:「老六一定已經被處置了,但梅無酒卻讓他的人告訴我所,老六沒有被處置。」
徐黑虎皺眉,心說這其中還有那麼多彎彎繞?
呂無瞞繼續說道:「他處置了老六,必會收服一部分白山軍,幾萬人應該不成問題,我不急著回去的話,他已經把局面收拾好,等我再回去的時候,他就有理由告訴我,不是不給我白山軍的兵力,而是當時實在是事發突然,
不得已而為之……」
呂無瞞冷哼了一聲:「這個人的心思,太髒了些。」
徐黑虎道:「那咱們現在就趕回去,應該還來得及。」
呂無瞞看向他,眼睛微微眯起來:「我什麼時候說過,允許你回去了?」
徐黑虎怔住。
呂無瞞道:「我給你留下一萬五千兵力,攻破孟原固難道還有問題?我在西京城等你,至於你是贏了還是輸了,結局自然不一樣。」
他起身吩咐道:「收拾一下,準備回西京。」
親兵連忙動作起來,收拾大帳里的東西。
呂無瞞看向徐黑虎道:「老六必然已經死了,位子空出來,孟原固你若屠了的話,我把老六的位子給你。」
「謝大王!」
徐黑虎立刻就拜伏在地。
與此同時,西京城。
梅無酒坐在書房裡,看著爐子上烤著的大棗,他很喜歡這種味道,空氣中的味道有些焦糊的香氣。
坐在他對面的中年男人一直沒有說話,但是嘴角掛著微笑,一臉自信。
許久之後,梅無酒看向他:「慕先生,你確定呂無瞞會趕回來?」
慕風流笑道:「不管他是想到了第一層還是第二層,他都會趕回來爭奪白山軍的兵馬。」
梅無酒點了點頭,再次沉默下來,看起來他臉上依然有些難以抉擇的猶豫。
慕風流笑了笑說道:「大王應該很清楚,天無二日,民無二主,也應該知道,若二日爭輝,必有一滅……那大王是想成全呂無瞞?」
梅無酒搖頭嘆道:「可是一旦我殺了他,名聲……」
慕風流道:「敗者才在乎名聲,勝者的名聲永遠都不會壞,因為勝者說了算。」
梅無酒一怔。
慕風流道:「況且,這其中還有一處關鍵……」
梅無酒立刻問道:「是什麼?」
慕風流道:「和山河印反目,表面上來看可不是大王你的原因,而是梅無酒失手了。」
梅無酒又怔了一下。
當初可是他勸說呂無瞞反了山河印的,但這事確實只有他和呂無瞞知道。
表面上看起來,的的確確,更像是呂無瞞因為辦事不利而反叛出山河印。
慕風流繼續說道:「山河印還在呢,財力物力雄厚,當初大王和呂無瞞在冀州,是為他人做嫁衣,暗中控制李叱而奪天下……」
他看向梅無酒道:「現在不一樣,大王你已經是大王了,而且你已經有爭天下之力,若是此時向山河印示好,山河印未必會拒絕大王的好意。」
梅無酒的眼睛轉了轉,似乎是在思考這件事的利弊。
慕風流道:「大王如今就是李叱了,山河印與其費力去控制李叱,不如輔佐大王……」
他笑了笑道:「而大王又那麼了解山河印,可以借其力,等到了時候再把山河印一腳踢開。」
梅無酒緩緩吐出一口氣:「先生可以幫我試試嗎?」
兗州與豫州山河萬里,他們還不知道山河印的門主都已經嗝屁了。
慕風流起身抱拳道:「我當為大王盡全力。」
梅無酒也起身:「那就多謝慕先生了,若此事成,慕先生就是第一功臣。」
一個時辰之後,西京城裡的一座普通民居中。
慕風流從門外進來,看了看站在院子里看著天空發獃的那個人,連忙緊走幾步俯身一拜。
「拜見少主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