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知莫然看到那身材高大雄壯的部下契克,被人單手抓著腳踝掄起來扔下城牆的那一刻,他忽然生出了一種退意。
契克的勇武,在南苑大營里也被人熟知,每個人都知道那傢伙的實力如何。
在透過千里眼,看到契克一腳跨上城牆的時候,知莫然以為終於可以成了,在那一瞬間,他甚至激動的想要喊出來。
然而卻只有一隻腳上去了,然後契克就變成了一具頭都爛了的屍體飛下城牆。
他眼睜睜的看著那巨大的身軀在半空中旋轉著飛落,掉在人群中,很快就消失不見。
契剋死了,但是只要沒有收兵的號角聲響起,黑武人的進攻就還在繼續。
而站在最高處的高希寧,依然在用她的方式,指揮著預備隊朝著最需要的地方衝過去。
知莫然的千里眼抬高,看到了站在城門樓上的那個少女,在這一刻連他都被震撼了。
那似乎不是一個普通的少女,而是沐浴著神光的神女。
他在南下之前,耳朵里聽到的最多就是黑武貴族們對於中原人的不屑。
在絕大部分黑武貴族眼中,之所以到現在為止黑武的大軍還沒有踏入中原,完全是因為軍方的人無能。
高高在上的貴人們,覺得中原人就是孱弱的兩腳羊,隨隨便便就能屠殺的低等種族。
說實話,在來之前,知莫然也是這樣覺得。
黑武國內等級森嚴,不同的種族有著不同的地位,在黑武人眼中,中原人的地位僅僅是高於渤海人。
渤海人其實很不理解為什麼會是這樣,因為他們可是黑武人的忠實走狗。
難道主人的走狗,不比主人的敵人身份高嗎?
所以渤海人永遠都不會理解,自強才能自立。
在黑武人眼中,地位最高的,當然是鬼月八部,然後是黑武各部族,再然後是草原各部,再再然後是中原人,最後才是渤海人。
渤海人覺得,最差,黑武人把他們當做忠犬,還能差到哪兒去呢。
然而他們不知道,黑武人覺得狗都比他們高貴一些,渤海人與奴隸同等價值,因為奴隸也不如黑武人的狗高貴。
「坡道毀了一個!」
就在這時候,知莫然聽到了城牆上的中原人爆發出來一陣陣歡呼聲。
其中一座攻城坡道在燃燒了許久之後終於垮塌了下去,墜落的木頭落地的時候,翻騰起來的火把四周的黑武人逼退。
不少黑武士兵被壓在散落的坡道下邊,無法掙脫出來,被火活生生的燒死。
一座攻城坡道的垮塌,就給了寧軍士兵們無窮的希望。
不計代價的,他們奮力將一切能焚燒的東西扔在坡道上,不停的把儲備的火油搬上來往上砸,瓦罐碎裂開的聲音,都顯得悅耳起來。
在半個時辰之後,第二座攻城坡道轟然倒塌,又一個時辰之後,第三座坡道也倒了下去。
可是就在這時候,寧軍儲備的火油用完了……
李叱對於弓箭和其他兵器甲械的準備,足夠充分,足夠龐大,可是火油這種東西本身就比較稀缺,此時北山關所用上的,已經是李叱這幾年來能找到的全部。
剩下的兩座坡道看起來依然堅固,雖然被燒的焦黑,可黑武人也知道那是他們最後的希望,所以拼了命的滅火。
他們靠人命堆上去,用帶著的土把火砸滅。
只要能保住這兩條坡道不被寧軍毀掉,哪怕這一次黑武人的攻勢還是會被壓下去,但早晚都還能再打回來。
「不要
給寧人喘息的機會!」
知莫然大聲喊著。
契克的死確實對他有些打擊,因為契克也確實是黑武人之中難得一見的勇士。
然而在八十萬大軍之中,這樣的勇士如果只有一個,又如何能說得上黑武國力雄厚?
如果說那些攻城坡道就是戰場上的龐然大物,那麼黑武帝國就是這個天下的龐然大物。
黑武人的疆土,人口,各方面都要遠遠超過中原。
這次是赤柱琉璃準備了許久的南下,連赤柱琉璃死了都不影響黑武人繼續進攻,又何況是一個確實也不是很重要的契克?
死了一個契克只是讓知莫然有些震撼,也有些心疼,但是如契克這樣的將軍,黑武人還有許多。
「第一個帶兵殺上城牆的將軍,我將親自在汗皇陛下面前為他請功,請求汗皇陛下給他封侯!」
隨著知莫然的喊聲,後邊還沒有上去過的黑武將軍們一陣歡呼。
很快,席捲大地的浪潮一樣,黑武人的生力軍再次朝著城牆那邊壓了上去。
誰也沒有想到,這場攻城坡道的爭奪戰,一下子就持續了七八天的時間。
這七八天來,不管是白天還是黑夜,廝殺一刻都沒有停止。
知莫然深知黑武人的最大優勢就是兵多,所以不停的輪換攻擊,就是要把寧軍的戰力消耗下去,也要把寧軍的戰意消耗下去。
他用數十萬大軍輪換攻城,而李叱這邊,則用他的隊伍也在輪換守城。
八天之後,原本三萬多人的隊伍,已經戰死了超過半數,而還活著的人,也差不多看不到沒有受傷的人了。
此時此刻,城牆上的每個人都知道,他們堅守這座國門的最後時刻應該快要到了。
寧軍和楚國邊軍這邊,總計三萬多人的隊伍損失過半,對於寧軍來說,這種打擊其實已經足夠沉重。
而令黑武人都無法相信的是,他們為了拿下這一座小小的中原邊關,竟然已經有十萬人戰死……
十比一的死傷,讓黑武人這次終於看清楚了中原男人們是什麼樣的存在。
每一個參戰了的黑武人,從這一次起,以後大概永遠都不會在小看中原人。
那些來之前,如知莫然一眼高傲的黑武貴族們,他們也明白過來,這個天下,為什麼是中原能和黑武一直在對抗,而不是其他地方的人。
為什麼號稱天下致銳的鐵鶴部騎兵向他們臣服,為什麼號稱最好戰殺人最狠的渤海人向他們臣服,而被他們看做兩腳羊的中原人,一直昂首挺胸的站著。
那不是一個國家帶出來的力量,那是一個民族根骨里就有的不屈。
戰爭從來都不是壓垮中原民族的東西,也沒有人可以靠戰爭讓中原民族臣服。
「他們已經到極限了。」
知莫然臉色有些歉然的看著面前的那個身穿白金色長袍的男人,這身衣服就足以說明此人的身份,所以他說話的時候小心翼翼。
在黑武帝國之內,只有皇族的人才能身穿這種配色的服飾。
此人叫闊可敵連城,當今黑武汗皇闊可敵已己律最小的叔叔,黑武帝國的親王。
因為已經數月沒有攻破一座小小的北山關,所以黑武汗皇也勃然大怒。
再加上還沒真正開戰,南征大將軍赤柱琉璃就死了,這樣的憋屈,讓汗皇覺得無法接受。
所以,他讓親王闊可敵連城帶著兩千名禁軍到了南疆戰場。
他想知道,到底是真的打不動一座小小的邊關,還是有人不想真正的為帝國效力。
闊可敵連城到達南征大軍的那天,恰好就是契克被人從城牆上扔下來之前。
他在夜裡就到了,但是為了不影響戰局沒有聲張,整整一夜的廝殺他都看的很清楚。
所以闊可敵連城在那一刻也明白過來,不是有人不儘力,而是儘力也打不動。
中原人表現出來的那種決然,讓這位習慣了高高在上的黑武帝國親王為之動容。
按照輩分來說,他是黑武汗皇的叔叔,可實際上他只比闊可敵已己律大四歲。
站在大軍前方,舉著千里眼看向城牆上的廝殺,闊可敵連城同意了知莫然的看法。
知莫然來的時候是最高傲的那個,他身份特殊,連大將軍赤柱琉璃的面子都可以不給。
但是在親王面前,他所謂的高貴,也不值一提。
因為這位親王殿下,除了親王的身份之外,同樣也是劍門的大劍師之一。
「你說的沒錯,中原人已經到極限了。」
闊可敵連城放下千里眼後說道:「他們已經沒有新的兵源遞補上來,你也看得出來,他們現在的預備隊都是傷員,守城的人戰死了,是輕傷的人補上來。」
知莫然俯身道:「親王殿下,所以臣下推測,如果不出意外的話,最多再有一天就能攻破北山關,而寧王李叱所有能用的兵力都已經在這裡了,打破北山關就相當於打下來大半個冀州,似乎也並不影響大將軍赤柱琉璃之前的判斷。」
闊可敵連城點了點頭:「下令猛攻吧,我替汗皇陛下答應了你對將士們的許諾,先帶兵登上北山關的將軍,封一等侯。」
消息很快就傳達了下去,親王的許諾和知莫然的許諾,顯然不是一樣的力度。
黑武人這次發了瘋,因為他們看到了勝利到來的希望,也許,堅持到極限的寧軍下一息就會徹底崩潰。
黑壓壓的黑武人大軍再次撲上來,大地像是在被烏雲一層一層的吞噬著。
「丟丟兒……」
夏侯琢走到李叱身邊,緩緩吐出一口氣:「沒有預備隊了。」
李叱嗯了一聲,握緊了手裡的玄刀。
夏侯琢深呼吸,然後努力擠出來一絲笑容:「你是不是該離開了,你只要還在,未來就有希望…..」
李叱看了他一眼,然後視線就回到了城外洶湧而來的敵人那邊。
「你覺得我會走嗎?」
李叱用玄刀指向城外:「只要還有一個能站直了身子的中原男人在這,就不準那些外寇踏入我家園半步!」
「呼!」
城牆上,全都是傷員的寧軍士兵們整齊的喊了一聲。
他們依然沒有害怕。
黑武人再一次衝上了坡道,那兩座他們用無數人的命保住的坡道,是他們勝利到來的契機,這才對得起知莫然給這兩條坡道取的名字。
天梯。
「殺敵!」
李叱一聲嘶吼,然後一刀將衝到近前的黑武人砍死。
似乎已經無法阻止黑武人衝上城牆了,那麼就在城牆上,讓黑武人知道每一寸土地都有中原人的驕傲鎮守。
黑壓壓的敵軍迅速的撲上來,戰爭在這一刻似乎靠近了尾聲。
「末將澹臺壓境,到!」
從城牆下邊,瘋了一樣衝上來的寧軍援兵到了,他們像是一條燃燒著的火河,迅速的衝上了城牆。
「卑職連夕霧,到!」
另外一邊,紅色的戰旗也飄揚了起來,人如浪涌,勢如洪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