黎三州的肩膀上傷口處理過了,不是想讓他活,只是想讓他晚死一些。
曹獵看著這個臉色慘白無比的人,忽然笑了起來,這笑容中是他看開了什麼的釋然。
他問道:「也就是說,你跟我沒有說一句實話。」
黎三州看了他一眼,然後又把視線移開:「你爹沒死那句是真的。」
曹獵道:「已經有人也和我說過了。」
黎三州問:「你的新夥伴嗎?」
曹獵又笑起來:「謝謝你。」
這三個字把黎三州說的怔住,以至於黎三州以為曹獵是被氣的到了極致才會這樣說,才會這樣笑。
他當然不會知道,就因為這潦煬城裡發生的事,讓曹獵徹底放棄了對山河印最後的期待。
哪怕是曹獵剛來潦煬城的時候他還想著,如果有可能的話,他要儘力的保護下來更多人。
在景泰茶樓後院,黎三州問他說,少主,我只問你,你的決定會不會救更多我們的人,如果是的話,那麼就放手去做。
當時的曹獵還深受感動,他在黎三州的身上看到了什麼是同伴該有的樣子。
他說謝謝……是謝謝你,讓我看清了你們。
曹獵起身往外走,到門口的時候看到張湯站在外邊等他,於是他釋然的笑了笑道:「該你了。」
張湯問:「沒有更多話和他們說了?畢竟是告別,多說一些也好,反正又不是說給他們聽的,是說給你自己。」
曹獵道:「說給我們自己聽的,他們有什麼資格聽,他們也沒資格算作是我要告別的……我告別的也是我自己。」
張湯點了點頭:「明白。」
曹獵忽然好奇,他問張湯:「在慶園後院,我被你們堵住的時候,為什麼我喊了一聲我是曹獵,你就下令不準殺我了?是寧王李叱給你們的命令?」
張湯道:「寧王說,如果遇到了一個叫曹獵的人,可以罵他,打他,朝他吐口水,還可以把他倒吊起來朝他吐口水,但不要殺他。」
曹獵怔了怔,然後像個傻子一樣哈哈大笑。
好一會兒後,曹獵又問道:「那你為什麼沒有罵我打我,沒有把我倒吊起來朝我吐口水?」
張湯道:「我又不傻。」
他緩緩吐出一口氣,然後笑了笑:「還因為我感覺……你馬上就是我們的人了。」
曹獵:「呸!」
他邁步向前,步伐很大,卻很輕快。
一邊走一邊說道:「請你告訴我,做你們的人都有什麼需要注意的,比如不能泡妞不能喝酒之類的,我現在先去把你們需要注意的都破一個遍,然後再做你們的人。」
張湯笑著說道:「我們只有兩件事需要注意。」
曹獵駐足,回頭問:「是什麼?」
張湯回答:「忠誠於寧王……自己和同伴的生命。」
曹獵沉默片刻,似乎是有些不相信,他眯著眼睛問道:「就這兩件事?」
張湯道:「就這兩件事,因為其他的是會不會被砍頭,要看情節嚴重不嚴重了。」
曹獵:「呸!」
他轉身就走:「果然不要臉。」
張湯嘆道:「你還不適應么?」
他看著曹獵走向遠處,想著這次最大的收穫原來不是抓住了謝井然等人,而是抓住了曹獵,那和抓住謝井然他們的抓住,是不一樣的抓住。
他邁步走進那間屋子,抬頭看向掛在牆上的那兩個人,然後抬起手指了指謝井然:「這個沒用了,架出去砍了吧。」
謝井然的眼睛驟然睜大,下意識的喊道:「你他媽的追了我那麼久,費盡心思的抓我,抓住我就說我沒用了?!」
張湯問:「你為什麼還要矯情這個?」
這話把謝井然問的楞了一下。
張湯道:「雖然覺得你問的問題格外白痴,但我今天心情特別好,所以和你解釋一下為什麼你沒用了,其一,你只是喪家之犬,沒有更多的利益可以挖掘,至於你手下的人沒有都在城中他們去了哪兒,我問不問你都沒有關係,其二……你錢多嗎?」
謝井然睜大了眼睛看著張湯,一時之間連話都說不出口了。
張湯看向黎三州道:「他錢多,我喜歡錢多的……我們都喜歡錢多的。」
如果曹獵聽到這句話,一定會罵一句……他媽的,上樑不正下樑歪。
潦煬城中。
廷尉軍千辦顧七喜看向面前密密麻麻的人群,這些人沒有一個算得上好人,有一個算一個,被冤枉的人可能都屈指可數。
「麻子午死了,刀釵死了,黎三州死了,馬慶之死了,李春風也死了。」
顧七喜道:「他們這些大的都死了,你們這些小的呢?」
人群立刻躁動起來,已經有人準備好了拚死一搏,他們人多,這裡還是他們的潦煬城。
顧七喜卻沒有在乎他們的反應,緩了一下後繼續說道:「可是你們的運氣就在於,你們真的人多,不是法不責眾,而是廷尉軍殺不光你們,所以準備給你們兩個忠告。」
他伸出第一根手指:「一,從今天開始想想以後做一個什麼樣的人,未來的中原會是寧王的中原,會是安定的有法紀的中原,你們可以逃走隱姓埋名,一旦你們身份被查出來,你們的子孫後代,子子孫孫,身上都會有洗不掉的烙印。」
人群逐漸安靜下來,他們聽著顧七喜說話。
「第二。」
顧七喜繼續說道:「這城中我們要抓的人還沒有完全抓到,如果你們把這些人全都翻出來,廷尉軍可以在未來替你們說一句,你們曾經協助廷尉軍辦案……接下來這句話至關重要,如果我是你們的話,在聽完之後就會認真考慮一下。」
他掃視眾人,提高嗓音說道:「如今大將軍唐匹敵在豫州南線和楊玄機交戰,大將軍缺少兵將,你們這些人啊,不怕殺人又個個武藝在身,如果能在一戰一戰廝殺之中僥倖活下來,也許未來可期。」
說完後他轉身走下高台,在那些人的注視下離開。
曹獵正好看到這一幕,他問顧七喜:「為什麼這樣做?」
顧七喜嘆了口氣後說道:「我們這次進城只有幾百人。」
曹獵問:「所以呢?」
顧七喜認真的回答:「是真的殺不完。」
曹獵想了想,好像確實有道理。
與此同時,封州。
將軍羅境的一萬兩千寧軍已經陳兵在封州城外,雖然只有一萬兩千人,可是封州城裡的叛軍一個個緊張的不得了。
他們當然知道羅境是誰,那個在豫州殺出了凶名的羅蠻子,才是真正的人屠。
封州府衙。
徐績坐在那看著尹客,尹客也在看他。
兩個人對視了好一會兒後,尹客怒了,他大聲說道:「現在這個局面,都是因為你!」
徐績沒有回話,他猜著距離自己的死期應該很近了,從回到封州城開始,徐績就知道這次死是必然的結局。
可是就這樣死了的話,那名聲實在是不好。
總是要留下一些什麼的才行,沒能在以後有個讓別人對他高山仰止的地位,那就在歷史上留下一個可以被人記住的名字。
所以徐績忽然間就想到了什麼,畢竟他確實是個很少有人能比的聰明人。
「開城投降。」
徐績說。
尹客的臉色大怒,大步走到徐績面前,一把抓住徐績的衣服前襟質問道:「你引我們來封州,就是故意讓我們來向寧軍投降的?」
徐績淡然的看著他,用一種不屑的語氣說道:「憤怒和不知所措,能讓你擊敗寧軍嗎?」
尹客道:「所以你要投降?!」
徐績道:「投降只是一種手段……你手下的軍隊還有三萬多人,將近四萬人,我是封州的府治,我在這裡有足夠的威望,如果我出去遊說的話,可以讓更多人成為我們的人,我再發動幾萬人絕對不是問題。」
尹客忽然間明白過來,他鬆開徐績的衣服問道:「你的意思是,我們假意投降迎接羅境入城?」
徐績點了點頭:「寧軍最強的是什麼?是平原野戰,但是巷戰就不一樣了,他們只要進了城,被分割在這大街小巷之中,我們人多勢眾,將他們分散包圍,然後各個擊破,這才是唯一的取勝之法。」
尹客的眼神閃爍不定,他沉思了好一會兒後問徐績道:「你覺得有幾分勝算?」
徐績道:「如果不出意外的話,寧王的大軍從冀州過來,用不了多久了,你猜為什麼羅境不急於攻城?他就是在等。」
徐績起身,一邊踱步一邊說道:「他可以等但我們不能等,你問我有幾分勝算,我不知道,我只能告訴你這是唯一有勝算的辦法。」
尹客回到椅子那邊坐下來,顯然已經被說動了。
徐績道:「以我在封州城的威望,還是有幾分把握的,如果你不敢試試的話,那麼倒是不如真的直接投降好了。」
尹客立刻問他:「你能招募多少人來?」
徐績道:「我也不知道,但總是要試試才行,哪怕只有一分的可能贏,不比十分不能贏好嗎?」
尹客猶豫再三,也知道這確實是唯一的辦法了,現在他們騎虎難下,守城?萬一寧王大軍真的來了,他們守得住?
殺出去決戰?一萬兩千寧軍戰兵足以把他們殺的屍橫遍野死無全屍。
所以唯一的機會就是先把羅境這支隊伍解決掉,然後立刻逃離封州。
「你去吧。」
尹客看向徐績說道:「但如果你想耍花招,我一定會讓你碎屍萬段。」
徐績嘆道:「你覺得如果現在寧軍攻入城中的話,那寧軍會不會把我碎屍萬段?」
一天後,封州城裡有頭有臉的人物,都接到了徐績派人送出的邀請。
徐績打算在兩天後宴請他們,就在徐績的家中,因為邀請的人實在太多,沒有一家酒樓能夠放得下。
在他家裡也方便商量事情,比在酒樓安全。
這消息一傳出來,封州城裡的人全都迷茫了,他們不知道徐大人到底要幹什麼。
客棧中。
歸元術聽鄭順順彙報完之後笑了笑,別人猜不到,他好像猜到了。
畢竟,他也是個少有人比得上的聰明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