豫州城。
這是一戶普通百姓的宅院,本身就是在城中很偏僻的地方,住在這的人自然沒有世家大戶。
院子里,天下第四用鋤頭挖出來一個坑,把這一家人的屍體埋進去,一邊動手,他傷口一邊流血。
在院子的台階上放著他的古箏,已經被人劈開了一條口子的古箏。
將屍體埋好,天下第四喘息著回到台階那邊坐下來,側頭看了看他的琴,如他命一樣的琴。
良久之後,天下第四輕嘆一聲,然後把衣服撩開,傷口還在流血,血已經沖開了他敷上的藥粉。
沉默片刻,天下第四起身在院子里點了一堆火,在這戶人家的廚房裡翻找了一會兒,在這戶人家中為數不多的鐵器中選了選,好用的貌似就是那把菜刀了。
回到院子里把菜刀燒紅,然後深吸一口氣,把菜刀按在傷口上,一股帶著焦臭味道的青煙冒了起來。
片刻後,菜刀飛出去,咄的一聲戳進院中的一棵樹上。
天下第四的額頭上全都是汗水,臉色白的好像紙一樣,坐在那搖搖晃晃,幾乎堅持不住。
他閉上眼睛。
那一刀。
他又怎麼會想到,隨隨便便在路上遇到一行人,居然會有那樣的用刀高手,居然會有那樣的一把刀。
他的古箏近乎於神器,原本是千多年前三分天下時候,一位王公的東西。
後來戰亂,這位王公家中遭逢大火,一把火把房子都燒的乾乾淨淨,可是後來有人在廢墟中刨出來這把古箏,居然只是燒焦了琴尾。
再後來,這把古箏落在了大周開國皇帝手中,就將其賜名為焦尾。
大周國滅後,這古箏流落到了西域。
天下第四就是在西域得到的這件東西,也是完全靠他自己沒有任何師承的情況下,悟透了這把古琴的秘密。
這東西,本就不是樂器,而是天下間最難得的殺器。
他之所以給自己取名為天下第四,是因為他在發現這古箏的秘密之後,知道自己是這件神器的第四個真正的主人。
一千年的歷史中,前前後後也只有四個人,懂得如何用這把琴殺人。
可是就在豫州城北邊,他的琴被一把刀劈開了,雖然沒有完全壞掉,可要想修補好也非易事。
他閉著眼睛,回憶著那一刀。
如果下次再遇到那個人,再遇到那把刀,應該怎麼才能把人殺了,把刀奪了?
那把刀,也是神器級別。
他在路上看到了一個很美的女子,天下第四這樣的人,看中了哪個女人美,還會顧忌這女人身邊有沒有同伴?
然後那個一身書生長衫的年輕男人就把天下第四攔住,看起來是要教訓他一下。
在那個瞬間,天下第四開心起來。
那姑娘勾起了他的慾望,原始的慾望,而那個年輕男人也勾起了慾望,殺人的慾望。
只是沒有想到,這過程卻並不愉快。
天下第四知道,突然到來的這一場廝殺,消息很快就會傳到豫州城裡。
如果不是那個年輕男人的刀實在厲害,那女人早就已經被天下第四在眾目睽睽之下擄走,現在大概也早已變成了一具屍體。
所以天下第四做出了一個判斷,不能往遠處逃,可能會被廷尉軍的人追上,畢竟他受了傷。
要進豫州城,這是廷尉軍的人想不到的事。
他離開那條官道,繞過小半個豫州城,在東城門外等到了一支商隊,藏身在那商隊中混進城內。
對他來說,這並不是什麼難事。
他隨著商隊穿過大街小巷,在那商行的後院脫身,然後隨意選了一戶人家,他不在乎這戶人家是誰,叫什麼,幾口人,他只是理所當然的殺了他們,然後住進來。
他猜得沒錯,消息很快就傳到了豫州城。
剛剛帶著廷尉軍黑騎隊伍出城沒多久的李叱,就被手下人追上,告知在豫州城北發現了可疑之人,或許就是廷尉軍要找的天下第四。
出南門的隊伍又調頭回來,穿城而過出北城去查看,恰好就是此時,天下第四藏身在商隊中進了豫州城。
北城門外二十里左右,廷尉軍黑騎隊伍停下來。
李叱蹲下來檢查地上的屍體,有四個人死在這,四個年輕男人,都背著長長的木匣。
木匣還在後背掛著,說明他們連摘下來木匣的時間都沒有就被殺了。
每個人都是被一擊斃命,每個人的眉心處都有一個小洞,就像是箭簇射出來的一樣,但是比箭簇造成的傷口要小得多。
前後貫穿。
李叱沉思片刻,起身退後了大概七八步,閉上眼睛,腦海里開始推測當時的打鬥場面。
葉先生已經派人送回來消息,所以李叱自然知道天下第四的兵器是什麼。
腦海中,他看到了那個天下第四撥動琴弦,四根琴弦飛出來,每一根琴弦的頂端都有小小的鐵錐,那是把琴弦固定在琴身上的東西,卻變成了殺人的利器。
四根琴弦殺四人,那四人的手都只是勉強觸碰到了自己背後的木匣,沒能摘下來。
所以這四個人倒地的姿勢,幾乎一模一樣。
然後有人出手了,第一刀斬斷了那四根琴弦,慣性之下,四根琴弦飛了出去。
第二刀,斬在了那把琴上……
天下第四大意了,他應該是沒有想到,居然有一把刀能夠破開他的琴,所以他才會受傷。
葉先生的鐵扇,尚且不能打破那把琴,所以這刀有多好就可想而知。
也恰是因為他的琴足夠堅固,不然的話他會被這一刀一分為二,因為他大意。
但是用刀的人也受了傷,而且一定會比天下第四的傷勢重。
天下第四之前剛剛和葉先生交手,中了葉先生一腳,李叱當然知道葉先生的一擊有多恐怖,所以天下第四身上本來就有傷。
他在與那個用刀的人交手之前,實力已經有所折扣,卻還能有如此恐怖的殺人手段。
李叱睜開眼睛,抬起手往幾個方向指了指,廷尉軍隨即分散出去,在那幾個方向仔細搜尋,找回來掉在地上的斷琴弦。
李叱讓人把琴弦放在路邊的石頭上,他將玄刀抽出,一刀斬落。
只是一聲輕響,如此迅速的落刀,刀卻只精準的切斷了琴弦,居然沒有碰到石頭。
李叱低頭又檢查了一下,四根琴弦,斷了三根,其中一根沒斷是因為對琴弦的材質估算不足,力度用的不夠。
可是這足以說明,斬斷了琴弦的那把刀……超級好。
最起碼比起李叱的玄刀,不會差。
李叱把玄刀收入刀鞘,仔細想了想,然後回身指了指豫州城:「回去找人。」
高希寧問:「你覺得那兩伙人都會潛入豫州城養傷?」
李叱道:「也不知道是誰最早說出來的那句話……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,哪裡來的什麼狗屁道理,一想就想到了。」
他回頭看了一眼那個茶攤的掌柜,事情已經過去這麼久,這個憨厚的漢子還沒有緩過神來。
就在他面前,四個人死了,普通百姓見到這樣的場面,如何能輕易接受的來?
就在隊伍回豫州城的時候,在李叱他們背後,一隊騎兵快速的朝著豫州城方向過來。
那是曹獵的人。
他在登州封州兩地,用守株待兔的方式,一口氣抓了數百人,全都是楊玄機派來的高手。
這些人供述出來,在豫州城這邊有一個楊玄機手下的大人物親自帶隊,名為諸葛井瞻,是楊玄機第一謀臣。
若是能把這個人抓住的話,非但可以將這次潛入豫州的所有敵人都掃了,還能獲取大量的關於楊玄機那邊的機密。
被曹獵抓住的人供述說,諸葛井瞻在天命軍中地位極高,和楊玄機幾乎密不可分。
所以曹獵立刻就趕回豫州,目標就是那條大魚。
登州封州兩地抓的幾百條小魚,怎麼可能滿足曹獵的胃口。
他剛進城,就追上了李叱的廷尉軍黑騎隊伍,在梅園的門外相遇。
「交給我吧。」
曹獵把他這邊的消息和李叱說完,又聽完李叱這邊的消息之後,他想把這件事接手。
「你說過的,江湖事交給我。」
李叱看著他,搖頭:「那個天下第四很強,也很變態。」
曹獵笑起來:「你見過我打架嗎?」
李叱又搖頭:「沒見過。」
曹獵笑道:「那是因為一般情況下,不需要我打架……別忘了,這裡是豫州城。」
李叱笑起來。
他差一點忘了,曹獵可是豫州城的混世小魔王。
曹獵看了一眼梅園的大門,正門上掛著的是廷尉府的巨大匾額。
於是曹獵撇了撇嘴,見他這個不樂意的表情,李叱嘆了口氣後說道:「可以算租你的。」
曹獵笑起來:「怎麼算租金?」
李叱道:「從你俸祿里扣。」
曹獵怔住,想了想,這特么的有什麼因果關係嗎?
梅園算是租他的,然後扣他的俸祿給他租金,所以這麼說的話,是曹獵自己租了自己的房子?
而且,以他的俸祿來說,還可能租不起?
曹獵嘆了口氣:「租金……免了吧。」
李叱道:「不客氣。」
曹獵瞥了他一眼:「你是寧王,不要什麼事都親自出面,寧王那麼大,要有格調。」
李叱笑了笑:「不過是幫賤內做些事而已。」
曹獵:「我湊……」
李叱道:「去吧去吧,事交給你了,我推測兩撥人都在豫州城裡,看你怎麼把人翻出來。」
曹獵笑道:「你相信我,在豫州城裡我想翻個人,真的不算有多難。」
一個時辰後,松鶴樓。
曹獵看了一眼這樓上樓下幾百號人,都是豫州城裡明裡暗裡江湖勢力的代表。
召集這些人來,曹獵只需一句話。
翻出來那些人,曹獵大概也只需一句話。
他視線掃視一周,然後緩緩說道:「找出來,還是在這松鶴樓,我做東,找不出來,也是在這松鶴樓,你們想想怎麼見我。」
「是!」
數百人應了一聲,沒多久就各自散去。
曹獵手扶著欄杆,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句:「天下第四么……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