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規模的隊伍要想繞過天命軍的防線渡河基本沒有可能,斥候會早早的發現軍隊的行蹤。
可是小規模的人員偷偷渡河就相對容易不少,尤其是在雲遮月的夜裡,難以察覺。
況且曹獵他們也都水性不錯,不靠小船,以他們的體力游泳過去並非難事。
到了南岸之後,他們沒有貿然穿過原野往盾山下的那座縣城出發。
在渡河之前,曹獵他們在岸邊監視著天命軍的巡邏足足三四天的時間,才確定了規律。
夜裡渡河過去之後需要在蘆葦叢中潛伏到天快亮之前,才會等來天命軍的巡防換人。
這次曹獵一共只帶過來十幾個人,所以這無疑是一件壯舉。
對面是有五十萬大軍的敵人,就算是潛入那座縣城都絕非易事,還想殺楊玄機手下第一謀臣,這種事,除了瘋子誰能幹得出來。
不巧的是,李叱他們這邊有許多這樣的瘋子。
在等待換防的時候,曹獵他們分批休息,確保每個人都能恢復一些體力。
而在距離這裡大概數千里之外的安陽城中,一家名為虹堂的鏢局大院里。
介衣跪倒在地,臉色白的好像紙一樣。
聖刀門的門主站在他面前,看著這個自己最心愛的弟子,門主的心裡有一股怒火在燃燒,他看起來依然平靜,只是因為他失望之極,但凡對面前跪著的人還有一絲期望,也早已發了脾氣。
「弟子罪該萬死。」
介衣不斷的磕頭,額頭上已經滿是血跡。
門主只是看著他,一言不發。
「我去吧。」
站在門主身側的聖刀門小師叔見離看向門主。
門主微微搖頭,他的視線依然停留在介衣身上。
「你被人廢了武功,我不怪你,是你學藝不精不如對手,你被人奪取夫子聖刀我也可以不怪你,打不過就是打不過,可你潛逃回來之後,居然沒有即刻返回門中稟告,而是想躲在安陽城裡……」
門主看著介衣,眼睛裡的血紅越來越重。
「聖刀門的弟子,夫子的傳人,沒有你這樣的敗類。」
介衣聽到這句話猛的抬起頭,大聲說道:「師尊,我來安陽城並非是躲藏,而是……而是想找辦法治療傷勢,還想以有用之身南下找李叱報仇!」
他話沒說完,門主的手輕輕一揮,一道紅線隨即出現在介衣的脖子上。
片刻後,介衣的頭隨即從脖子上滑落下來,滾到了一邊,那張臉上還寫滿了委屈和不甘,那雙眼睛裡還寫滿了恥辱和驚懼。
「師兄。」
見離看向門主道:「聖刀一定要奪回來,我去最合適。」
門主看向見離,眼神把見離都嚇得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。
「我會親自前往。」
門主邁步走向鏢局大門外:「我不在的時候,門中諸事由你主持。」
話音還未落,人已經不知去向。
見離獃獃的看著門主消失的方向,眼睛裡的神色格外複雜。
天很快就會亮了,初夏黎明前最黑暗的這段時間,卻好像寒意十足。
門主親自動身前往豫州……他已經至少十五年沒有親自出手去做過什麼了。
見離閉上眼睛,深呼吸,在心裡只有一個想法……真的真的很想隨門主一起去。
武藝到了他這般高度,能給他以幫助的人已經如鳳毛麟角,毫無疑問,門主是其中之一。
而門主卻不會再親自指點他什麼,唯一的機會,就是看
到門主出手。
另外一邊,天亮之前曹獵他們找到了機會離開蘆葦盪,朝著靈山縣那邊潛行過去。
在這樣的亂世之中,每個人似乎都猜不知道明天和死亡哪個會先來。
只有少數人才能決定別人的命運,而這少數人,會被冠以各種稱呼。
這些稱呼再怎麼不同再怎麼複雜,其實都可以用三個字來表明他們的身份。
大人物。
各地都有大人物,大城裡的大人物呼風喚雨,小地方的大人物橫行無忌。
身份不同的人,他們眼中的大人物自然也不同。
在一個村子裡,百姓們眼中,村長就是大人物了。
那要是在大楚的都城裡呢?
這天下第一雄城之內,各行各業都有大人物,他們風光無限,走在大街上就會迎來無數欽佩敬畏的目光。
在大楚都城這樣的地方,每一個行業的大人物都值得在意,這裡曾是權利的中心,現在不是了。
這裡以前是江湖的中心,現在依然是。
大興城裡,這些大人物們整日還都過著人人艷羨的生活,鮮衣怒馬威風凜凜。
都城各行各業魚龍混雜水深無比,能在每個行業成為大人物的,在光明之下就相當於一方諸侯。
可是這一個個的一方諸侯,他們心目中也有自己認為的那個大人物,他們這些大人物對那個大人物,也一樣的心懷敬畏。
在提到這個人名字的時候,都會帶著些神聖的語氣。
這個讓很多個一方諸侯為之敬畏的大人物,就叫方諸侯。
三輛馬車在一家典當行的門口停下來,這三輛馬車周圍有至少上百名護衛。
而這些人還都是明面可見的,在暗處,布置好的護衛至少是明面上的五倍。
這些護衛面容陰沉,眼睛裡似乎有烏雲下閃爍的電光一樣在掃看四周,尋常百姓們都不敢與他們的目光對視。
一個看起來眉清目秀的年輕人,穿著錦衣,披著披風,在幾名護衛的保護下走到典當行門口。
小學徒站在高高的櫃檯後邊,看到有客人到了,連忙吆喝了一聲。
「有客登門。」
端著茶壺的掌柜隨即從後邊慢步過來,看了看那披著披風的錦衣年輕人,臉色變了變。
這年輕人身上的氣度,讓他心裡有些發慌。
年輕人走到櫃檯前邊,朝著隨從伸手,隨從連忙取了一塊玉牌放在他掌心,他把玉牌放在櫃檯上:「看看。」
今日也是閑著,所以掌柜的親自在這,幾名朝奉都得小心翼翼陪著。
見到那玉牌,掌柜的親自取過來看了看,只看了一眼,臉色立刻就變得發白。
他連忙打開門,從高台後邊出來,恭恭敬敬的把玉牌雙手遞還給這個錦衣年輕人。
掌柜的俯身道:「還請贖罪,不知道大人是宮裡來的,如果有什麼吩咐,大人只管說。」
年輕人道:「我叫甄小刀,聽過嗎?」
掌柜的臉色變得更加惶恐起來,身子也壓的更低:「聽過,聽過的。」
年輕人嗯了一聲:「聽過就好,宮裡的貴人想見方諸侯,知道你認識他,所以想讓你幫忙把他找來。」
掌柜的嚇得哆嗦了一下,低著頭說道:「草民只是見過他一次,確實……」
世元宮內侍總管甄小刀哼了一聲:「我說的貴人,難道還需要我詳細告訴你是誰?如果你不蠢的話,就應該能猜到才對。」
他往後看了一眼停在路邊的那三輛馬車:「貴人就在車裡等著呢,今天見不到
方諸侯,貴人就不會回宮,所以……」
掌柜的咬著牙說道:「我去試試,只能說,是去試試。」
甄小刀點了點頭:「去吧,一會兒有消息了,直接到車馬旁邊稟告就是了。」
掌柜的連忙應了一聲,急匆匆的離開當鋪。
在很多神話故事之中,中原這個地方,會有神守護庇佑。
按照那些神話故事中的說法,將中原四方的守護神稱之為青龍,白虎,朱雀,玄武。
他們鎮守四方,滌盪邪祟。
可是這些畢竟是神話傳說,世間並無這樣的四方神靈守護,百姓們都聽過傳說,卻不可能有人見過。
在大興城裡的江湖上也有一個守護神,很多人都知道他的名字,但從來都沒有見過他的樣子。
甄小刀回到馬車旁邊俯身道:「陛下,已經去找了。」
大楚皇帝楊競坐在馬車裡嗯了一聲,看著手裡的本子……那不是什麼書冊,而是一份記錄。
這份記錄,是在他登基為帝之後不久開始的,確切的說是從劍奴北上之後開始的。
這本子上記錄的不是故事,讀起來就和那些神話故事一樣令人心中難掩好奇。
哪怕他是皇帝。
三年前,叛賊楊玄機派人潛入大興城,準備行刺皇帝楊競,派來的人是絕頂高手。
一個雨夜,這刺客潛入世元宮,甚至已經到了距離東書房不到十丈的距離,這才被大內高手發現。
那一戰,數十名大內高手被殺,大內侍衛統領惠春秋被一根琴弦擊穿胸口,險些喪命。
一年半之前,一群來歷不明的刺客在皇帝出巡的時候設伏襲擊,他們精通潛藏之術,隊伍經過都沒有察覺,等御輦過時,刺客從潛藏之處突然殺出,其中兩人登上御輦。
三天前,大賊李兄虎派來的人潛伏在大興城內,在皇帝巡查城防軍大營回宮的半路上動手。
其中有兩名一等一的高手,大內侍衛統領惠春秋勉強擋住其中一個,另外一個劍指皇帝咽喉。
這三次,是皇帝距離死亡最近的三次。
之所以皇帝沒死,都是因為有個人突然現身救駕。
三年前那次,他一掌拍飛那名潛入世元宮的刺客,以至於那刺客連還手都沒敢,迅速逃走。
一年半之前那次,兩名登上御輦的刺客在皇帝眼前頭顱被爆開,而打爆他們腦袋的是兩個茶杯,就從路邊茶樓里飛出。
三天前,江南大賊李兄虎派來的那兩名刺客即將得手之際,一人飄然而至。
一掌破雙劍,雙劍齊斷,那兩個人轉身逃走,其中一人奔行七丈後,被人一指點在腦後,另一人奔行十五丈後,也被人一指點在腦後。
這個人,就是方諸侯。
大興城江湖中的神,也被人稱之為大楚江湖的神。
皇帝把本子放在一邊,閉上眼睛休息,良久之後,他忽然問了一句:「小刀,他會願意為朕離開大興城嗎?」
甄小刀俯身道:「他也是大楚的子民,陛下讓他去做什麼,他自然……」
話還沒有說完,皇帝緩緩道:「若他不肯,朕就求他。」
甄小刀心裡一震。
馬車停在靠近典當行的這邊,路的另外一邊,旁邊就是一家小小的酒肆。
一個一身青衫的中年男人坐在酒肆里,桌子上有兩盤素菜,還有一壺正在暖著的酒。
他側頭看了看馬車那邊,然後輕輕嘆息一聲。
「或許我一開始就不該多事。」
他自言自語一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