玉壺縣的縣令張大人今日算是半喜半憂,喜,自然是因為那些天命王的人。
他從那些人的氣度能看出來不是假的。
不是假的!
也正因為他看出來不是假的,所以才覺得有些忐忑不安,唯恐沒有招待好。
玉壺縣這個地理位置,決定他必須要考慮投靠天命王,畢竟處於京州北部,距離大興城比距離天命軍所在還要遠不少。
可就算是距離大興城近又怎麼樣?他一樣會選楊玄機。
此時此刻的環境就是這樣,有人跑到大興城去告狀說他是反賊,皇帝陛下都沒有辦法把他怎麼樣。
但你若是得罪了天命王的人,等天命王大軍一到那就是倒霉前來拜訪,倒霉到家了。
他看向縣丞錢大人:「今日那位李大人,應該是沒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吧。」
縣丞錢大人仔仔細細的想了想後搖頭:「應該沒有,唯一不妥當的地方,就是那賣山果的少婦。」
一說到那少婦,張大人心裡就立刻不爽起來。
那等山野村婦,如此沒有禮數,粗野之極,好在是那位李大人看起來是沒有生氣。
錢大人道:「這事我半路上還在想著,為什麼李大人一下車,就直接去了那少婦身邊?」
張大人:「李大人口味這麼新奇?我在城裡給他安排的歌姬舞姬,個個都是婀娜多姿,他可一個都沒有看上,怎麼就看上了一個村婦。」
錢大人道:「這你就不懂了,他們這等大人物,對於煙花水巷的女子多半是瞧不上,覺得是庸脂俗粉,看上那村婦,大概就是覺得新鮮,也圖一個乾淨。」
他壓低聲音說道:「奪人之妻,豈不刺激?」
張大人嘿嘿笑起來:「你說的有理,要不派人去把那村婦抓回來?」
他想了想:「萬一李大人不要呢?」
錢大人也嘿嘿笑了笑道:「那村婦雖然衣著寒酸,可難掩姿色,李大人不要,大人你……」
「哈哈哈哈哈……」
張大人大笑起來,點了點頭道:「那就安排人去吧,估摸著就是住在左近村裡,不難找。」
他們此時陪著歸元術等人住在山莊,晚上還要在這設宴招待。
所以錢大人出了門找來捕頭趙壯闊,附耳對他交代了幾句,趙壯闊立刻答應了一聲,帶著手下十餘人出了山莊。
出山莊往西走不了二三里就是個村子,料來大人說的村婦就是住在那邊。
趙壯闊他們騎馬進村,遇上一個村夫,攔住問了問那女子的事,聽他描述,那村夫道:「不是本村的人,那女子向來一人住在山上,平日就靠抓些野兔山雞,摘一些野果之類的東西下山來賣。」
「一個人住在山裡?」
趙壯闊眼睛微微眯起來,覺得這事更好辦了。
他問了那地方何在,於是帶著人往山裡走,此時才剛午後,倒也不用擔心天黑之前回不去。
看他們順著指點方向走了,那村夫眼神里閃過一抹狠厲,他啐了一口:「呸,一群狗官,送死去吧。」
這等世道,一個姿色不俗的女子獨自一人住在山上,村子裡那些男人們一個有動心思的都沒有?
去一個失蹤一個,也就沒人再敢招惹,甚至有人說,那根本就是厲鬼山精所化,平日里現身人前,就是在勾引男人去找她,然後再吃了。
莊園這邊,張大人吩咐人準備晚飯,要盡量豐盛一些。
這莊園里平日里也住著人,就是那些僕從和廚子等人,聽大人說要儘力豐盛一些,廚師老孫忽然就想起來,山裡常有一個女人下來賣山貨,會有野兔之類的美味。
老孫是個樸實的中年漢子,遇到過那少婦幾次,反正他都是用官府的銀子採買,所以能幫就幫,買過幾次東西。
那少婦賣的東西極精緻,或許有人會說抓來的野味能精緻什麼。
可她抓到的山雞野兔之類的東西就是不一樣,從來不見有傷,就算是她賣的果子,也顯然是精心挑選過,沒有殘次,甚至還都洗過。
如此精緻的一個女子,一個人住在山裡,難免會遇到些齷齪傢伙上門騷擾。
老孫好心,還想請她來莊園里幫忙,一個月雖然給不了幾個錢,可最起碼衣食無憂。
但是那女子每次都不說話,最多只是笑笑而已。
老孫想起來之後,就讓徒弟小剛子去山裡碰碰運氣,看看能不能買到些野味回來。
小剛子不過十四五歲年紀,也是老孫心腸好收留下來。
這莊園原本是渭陽候的,渭陽候出事之後,這裡的人都被抓走了,據說一個都沒能活下來。
縣令張大人看中了這莊園,就安排縣衙的廚師等人來這邊,那廚師不願意來這城外偏僻地方,就推薦了自己學藝時候的師兄老孫。
縣令張大人見老孫木訥老實就把人留下了,後來發現這個人也規矩,於是就讓他還做了這莊園的管事。
平日里,大概會有十幾個人住在這,每日打掃,張大人他們一個月會有七八天時間來這裡住。
小剛子領了銀子出門,想著路也不算近,看看天色,隨即加快腳步。
他沒有去那個村子,而是在莊園後邊直接進山,從這進山有小路,是當時渭陽候府的人發動村民修的,說是修好了之後每人二兩銀子的工錢,可是完工之後,銀子都被侯府的管事給黑了。
他們又不敢去鬧,只能在背地裡狠狠的罵。
修進山的石階路,就是為了渭陽候偶爾回來的時候,方便登山觀景。
小剛子一路往前跑,每次走這石階路他都來氣,他爹就來這修過路,還摔傷了,但是沒領到工錢,回去之後氣的大病了一場。
小剛子去過那女人的住處兩次,都是他師父讓他去買山貨,順便放下一些米。
那女人其實很不禮貌,每次都沒有說過謝謝,甚至小剛子和她說話的時候,她也只是隨手指個位置,示意放下就好。
小剛子回去和師父說,師父便告訴他,一個女人不住在村子裡而是選擇住在山上,必是有什麼緣故,所以戒心重也難免。
她說不說謝謝,你這也是行好事,就當是師父用那賊貪官的銀子,給你積德呢。
小剛子就傻笑,師父說用那賊貪官的銀子給他積德,他可開心了,也覺得師父罵的好。
師父在那些賊貪官們面前唯唯諾諾,可小剛子從沒有看不起師父過,那樣只是為了活著。
他忽然想著,一會兒回去做菜的時候,給那賊貪官們的菜里下點料,這次得下點猛料。
師父就干過這事,但師父說人心隔肚皮,不許他和莊園里其他人提起來,只能師徒兩個知道就得了。
小剛子明白師父話里的意思,師父又是廚師又是管事,手裡有油水,那些人眼睛紅著呢,心思黑著呢。
上次師父給那群賊貪官做菜的時候,讓他撿了兩顆羊糞球剁碎了,分在兩盤菜里,那些賊貪官吃不出來,還說滋味美得很。
可把小剛子笑死了。
他想著這次回去之後,就給你們這些王八蛋的菜里灑點童子尿,且看你們是不是也覺得美得很。
一邊胡思亂想一邊走,四五里左右的路很快就到了,前邊就是那女子住的地方。
一座兩間的木屋,外邊是一圈籬笆,那女子是很講究的人,會在籬笆下種上薔薇,此時季節雖然已經過了些,但還有零散的花兒開著,也很美。
上次去的時候,他還看到那女子在院子里搭建了一個鞦韆床。
也是那次,讓他覺得那女人真的不簡單。
她可不強壯,甚至看著有些瘦弱,所以想想看,她是怎麼一個人把鞦韆床吊起來的?
外邊還有一圈輕紗,風吹輕擺,看起來可美了。
小剛子一口氣跑到門口,師父教過他要有禮數,不能隨便進人家門,要先打招呼。
於是小剛子就站在門口喊了一聲:「姐姐在家嗎?我是小剛子,師父讓我來看看你這有沒有野味。」
他把手裡的錢袋子舉起來晃了晃,錢袋子里的銅錢就被他晃的嘩啦嘩啦響。
屋子裡,那少婦回頭看了一眼,眼神里閃過一抹殺機。
可是片刻後,這殺氣就消散無形。
「你在門口等我,不可進來。」
少婦對門外喊了一聲,小剛子立刻答應了,就規規矩矩的在門外等著。
少婦低頭看了看,地上的十多具屍體還在流血,屋子裡的血腥氣確實重了些。
她俯身,兩手分別抓起來一具屍體從後門扔出去,很快就都扔了出去,暫時不處理了。
注意到身上有些血跡,少婦走到衣櫃前打開門,想選件衣服換上。
衣櫃的門打開,裡邊掛著幾件艷紫色的精美長裙,款式不同,做工極為精緻,面料更為名貴,但顏色都一樣。
她將那件碎花藍布的上衣脫了,裡邊是一件純白色的肚兜,屋外的陽光落在她肌膚上,就像是羊脂白玉上塗了一層淡淡的金色。
這純白色的肚兜在後邊看,只是修長的脖子上有一根細繩,腰間也是細繩綁著,幾乎整個後背都露出來。
而和她雪白肌膚形成強烈對比的,則是她的左臂和半個後背上,那一隻振翅的鮮紅色的鳳凰。
她換好了衣服,到另外一間屋子裡,從籠子里拎出來兩隻野兔和一隻山雞出門。
小剛子看到她出來,於是笑著打招呼:「姐姐。」
少婦還是沒有說話,甚至沒有什麼表情,把東西遞給小剛子之後,小剛子就要給錢。
少婦微微搖頭,指了指屋子門口裡邊放著的米缸。
小剛子想著,師父說過不能覺得你送人家東西,你就覺得人家欠你的,那是你送給人家的又不是你借給人家的,何來欠你的?
所以他堅決的搖了搖頭,把錢袋子扔進籬笆院里,轉身就跑了。
看著他這樣,少婦緩緩吐出一口氣,袖口裡扣著的那枚暗器就收了回去。
師父說,就當是用那些賊貪官的銀子給你這臭小子積德,小剛子不知道,剛才那一刻少婦做出的選擇,就是他以前積下的德。
小剛子拎著野味往回跑,跑出去一段才忽然間醒悟過來,剛剛那姐姐的衣服好美啊。
所以他有些懊惱,自己竟是沒來得及仔細看看,還從不曾見過她穿那麼美的衣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