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先生過了一會兒後又把門拉開看了看,見街上已經沒有那人的影子,他緩緩吐出一口氣。
他覺得那個人有點意思,但並不有趣。
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已經醒來的西域女子,側身半躺著媚眼如絲的樣子,讓他覺得自己真的是一個……好厲害的男人啊。
於是他邁步走向那女子:「你看你,下著雨,天氣涼,怎麼還把被子蓋上了。」
已經走出去很遠的蘇入夜一邊走一邊還在回想著剛才那位先生的話。
如果你一直想發現這個世上的錯誤,窮盡一身之力都找不到,那你就可以去找正確的,保護這個正確的,阻止錯誤的事發生。
所以他腳步一停,想著受了人家如此大的指點,卻不知道人家叫什麼名字,好像很不禮貌。
他追尋李先生已經很久,他知道李先生有許多身份,但他一定不知道李先生的身份多到他根本就追查不清。
也更不可能知道,李先生不只是看起來那個年紀。
蘇入夜想著怎麼也要問清楚人家名字才對,於是轉身又回去了。
走到那小酒館的門口,剛要敲門,就聽到一些奇奇怪怪的聲音。
他一驚,因為那呻吟聲像是有人受傷了。
所以他立刻走到還開著的窗口那邊看了看,才露出頭,一隻鞋飛出來,他在瞬間閃身避開。
屋子裡傳出來李先生的聲音:「煩不煩!」
「唉……」
蘇入夜長嘆了一聲,自言自語了一句:「可惜了,真的是可惜了。」
他才明白過來,那並不是誰受傷了,打架是打架,受傷倒是不能。
李先生:「滾……」
蘇入夜再次轉身離開,一邊走一邊還在自言自語:「非禮勿視,非禮勿聽……」
半個月後,京州北三十幾里外,泉縣縣城。
歸元術他們的隊伍總算是快要走到大興城,此時天色已經黑了下來,就算是再趕路到大興城也進不去,城門在日落之前必會關閉。
於是他們在這縣城裡尋了一家規模最大的客棧住下來,京州的局勢並不好,基本上不管什麼行業都沒什麼生意,都是苦苦維持。
這客棧里除了他們之外只有另外一撥客人,出去逛街還沒有回來。
掌柜的見來了這麼大一支隊伍,心裡樂開了花,已經許久沒有大生意上門。
安頓好之後,鄭順順他們也要出去轉轉,想採買一些必備的東西,歸元術也不想走動,交代他們小心些,便一個人回房間休息。
李叱沒有給他什麼具體的任務,但是李叱猜著只要楊玄機一進京州,武親王大軍必會立刻返回大興城。
李叱的意思是,如果可以的話,就想辦法促使武親王的隊伍,和李兄虎以及楊玄機的隊伍三方混戰。
一旦出現這樣的局面,李叱的寧軍再入京州,便勢如破竹。
就算是局面焦灼僵持,李叱暫時不入京州,完全可以把兵力抽調出來,趁著那三方勢力打的不可開交,他把青州和蘇州拿下來。
一個產糧重地,一個魚米之鄉,得這兩個地方,再加上已經到手的豫州,天下糧倉,盡在李叱之手。
回到房間里之後,歸元術躺在床上仔細思考,如果是以往的話,朝中還是那些奸佞之輩當權,他確實有機會挑撥離間。
那些人唯利是圖,況且他們也盼著武親王早些戰敗,那樣他們就能早些迎接楊玄機進城。
可現在,兵部尚書是他的舊日好友尉遲光明,戶部尚書,禮部尚書,也是他的兄弟。
如此一來,他就幾乎沒有什麼機會
下手。
他知道自己的那幾個兄弟心中有多大的抱負,當年在崇文院的時候,他們一起發誓要成為大楚的棟樑之才。
年輕人的抱負,一旦有機會施展,那將是一種不可撼動的堅持。
他更知道尉遲光明的能力,亦知皇帝不是庸才,再加上此時啟用新人,似乎確實讓大楚重新煥發出來一些活力。
就在思考這些的時候,大街上忽然一陣陣嘈雜之聲傳來,歸元術起身到窗口往下看了看,片刻後臉色就變了。
此時樓下經過的是一支官軍隊伍,看起來人數不少,甲胄齊備隊列嚴整。
可是歸元術看得出來,這是一支新兵。
那些士兵的臉色還寫著稚嫩,寫著因為穿上一身軍服而格外明顯的得意。
如果是一支老兵隊伍,他們的臉上只有滄桑和疲憊。
新兵和老兵,一眼就能認出來,尤其是見過武親王的大軍之後,便更能分的清楚。
僅僅是一支新兵隊伍不會讓歸元術心裡震撼,畢竟皇帝一直都在拼盡全力的想把大楚保住,招募新兵的事,朝廷就從來沒有停止過。
他震撼的,是那支隊伍前邊飄揚著的旗子。
其中一面將旗上,能清楚的看到尉遲兩個字。
他看著將旗那邊,人群中,他發現了曾經將他視為親弟弟一樣的尉遲光明。
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,尉遲光明回頭看了一眼,歸元術立刻就蹲了下來。
不知道為什麼,他心慌得厲害。
那種感覺,就好像做弟弟的辦了一件錯事,被兄長發現了一樣。
然而他知道自己不是辦錯了事,他只是心裡一直都沒有消散過的對尉遲光明的敬畏。
尉遲光明是他們的大哥。
歸元術蹲了一會兒後就在地上坐下來,自嘲的笑了笑。
「果然……我還是那麼慫。」
他有勇氣挑戰世俗甚至是皇權,但他卻還是沒有那麼大的勇氣面對大哥。
他沒有做錯什麼,他做出的選擇絕對不是錯的,可是和大哥的選擇不一樣,他就心慌。
如果此時尉遲光明指著他的鼻子問他,當初兄弟們一起發下的誓言你還記得嗎。
歸元術會不知道如何回答,也不敢回答。
楚軍隊伍中,親兵校尉高模看向大將軍,忍不住問了一句:「大將軍,你在看什麼?」
尉遲光明以兵部尚書身份領大將軍職,地位之高自然無需多言。
他搖了搖頭:「沒什麼。」
他只是覺得剛才那客棧窗口的人影,像極了他好兄弟歸元術的身影,雖只匆匆一瞥,卻有往日熟悉。
可是歸元術已經死在青州了,是皇帝親口告訴他們的,他絕對不會質疑皇帝說的話。
也是在他稍稍有些愣神的這一刻,有三個人從隊伍的一側逆向走過,朝著客棧那邊回去。
一如既往的,紫衣女子獨自走在前邊,清冷的像是不屬於這個人間。
老孫和小剛子兩個人在後邊跟著,而老孫看著紫衣女子的眼神里,是毫不掩飾也不可能掩飾住的愛慕。
小剛子卻覺得師父真不要臉,盯著人家屁股看。
但,確實挺好看的。
她沒有故意去扭動腰肢,而且氣質清冷,可走路的時候就會給人一種微微擺動便是人間最美的感覺。
在隊伍的另外一側,一座茶樓里,一群正在喝茶的人,視線也隨著紫衣女子的移動而移動。
雖然隔著隊伍經過,可他們還是捨不得挪開視線。
「想
不到這等小地方,居然會有如此風采的女子。」
其中,看起來像是領頭的那個人感慨了一句。
其他人紛紛附和,因為他們都怕極了這個人。
這人看起來大概四十歲左右年紀,中等身材,樣貌也不出眾,哪怕身上穿著的衣服頗為名貴,可就是沒有貴氣在身。
天生就有這樣一種人,給他穿上再華美的衣服都沒有用,反而會讓衣服顯得很廉價。
換上一身布衣短衫,趿拉著布鞋扛著鋤頭,立刻就顯得自然起來。
他就是這樣的人,但他一心想做一個他以為的他嚮往的那樣高貴的人。
他叫段狠,被暗道上成為蘇越第一高手段狠。
蘇越,指的是蘇州和越州,蘇州,天下最富,越州地域廣闊且民風彪悍,這可是天下十三州中地位比較重要的兩個大州,所以能被成為蘇越第一高手,絕非吹噓出來。
木秀於林風必摧之,木秀於林風不能摧,那還不足以說明問題?
如一個讀書人號稱自己是京州第一文豪,指不定多少人笑話他,還會有人來給他點顏色看看。
換做武者也一般無二,有人敢自稱京州第一高手,便一定會有數不清的人來找他挑戰。
段狠在越州連續挑戰三十六門派高手,從無敗績,為了揚名,他從越州打到蘇州,蘇州的江湖中人自然不會給他面子,可是連續七個月,他打了多少場已經記不清楚,依然沒有敗績。
於是,自負的他去求見李兄虎,想討要一個將軍做做。
李兄虎看不起他這樣的人,覺得他裝腔作勢而且太張狂。
就算是有真本事,狂傲太過,依然會被人不喜。
李兄虎手下謀士就出了個注意,讓段狠帶人到大興城刺殺皇帝,如果成功的話,就給他一個將軍。
段狠帶著一群手下真的出發了,可是走到大興城的時候忽然反應過來,自己這是被李兄虎當槍使。
一怒之下,他就跑去投靠官府,結果正好遇到了一場機緣。
皇帝要徹底清除朝廷里那些禍根,但是皇帝人手不夠用,相對於大興城裡各大家族從盤根錯節,皇帝身邊可用之人就像是幾根孤單單的線。
就是這樣一個機會下,段狠帶著他的人為皇帝出了大力,大興城內數十家被屠,他衝鋒在前。
各大家族中的高手自然不在少數,可無人能擋他一擊。
皇帝楊競格外的喜悅,憑白撿來了一個一等高手,正好補了方諸侯離開大興城的缺。
但皇帝這樣的人,又怎麼可能真的信任江湖客,他連方諸侯都不信任,更何況是李兄虎的人。
他只是讓大內侍衛統領惠春秋利用段狠這一批人,一是來監視尉遲光明,二是在暗中繼續除掉楊玄機的人。
大內侍衛統領惠春秋很強,再怎麼說也已勉強進入了一的境界,比天下第七稍遜一籌。
可是惠春秋對天下第七是驚,對段狠是懼。
好在,段狠這樣的人最好利用,段狠要的只是名利。
皇帝查抄了那麼多大家族,獲利頗多,這也是皇帝可以組建更多新軍的底氣所在。
皇帝更不會吝嗇口頭上的封賞,直接給了段狠一個一等伯的爵位,官職也給到了禁軍正四品中郎將。
雖然是沒有軍權,可是官位爵位都給了,段狠滿意的不得了。
他這個人簡單,給他想要的,他就給回報。
所以這次,惠春秋讓他暗中盯著尉遲光明,他來了。
不巧的事,他看上了那個紫衣女子。
……
……
【今日兩更,明天補。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