歸元術看到了尉遲光明,所以他的第一反應是躲起來,第二反應是立刻離開這裡。
如果不是馬上就天黑的話,他可能真的會下令隊伍出城,隨便到什麼地方駐紮一夜都好。
陽光還在人間戀戀不捨,歸元術已經迫切的想要逃離。
其實連他自己都理解不了這種害怕,他本沒有必要害怕。
在他被武親王舉薦為官之後,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去找他的兄弟們,因為那一刻的歸元術,真的以為是希望已經來了。
可是他兄弟們並沒有出現他期待的反應,甚至只有對他的同情。
後來,鄭順順聽歸元術講完那段過往,他對歸元術說過……第一是因為他們覺得,一個閑散的毫無作用的大理寺卿,根本就不是什麼希望。
第二可能是覺得,你做官了,他們卻還是白身,即便跟著你干也會顯得低人一等。
歸元術當時很久都沒有說話,可他在心裡否定了鄭順順的猜測。
那是人生中最初的一批兄弟,最初,便是最真。
他不相信尉遲光明他們是嫉妒自己,他更願意相信尉遲光明是已經放棄了夢想,覺得大楚已經無藥可救,是失望之極。
可是當他得知尉遲光明等人已經被皇帝重用之後,就不得不再次面對鄭順順說過的那些話。
就在他靠著窗下有些發獃的時候,老孫和小剛子他們幾個回到了客棧,只是沒有進門。
「他媽的冤家路窄。」
老孫看到了鏢局的人,所以忍不住罵了一句。
他們三個離開的時候,因為知道那支假的鏢局隊伍要去大興城,所以他還故意走了一條繞遠的路,就是不想再遇到。
巧不巧,為了不想再遇到,歸元術他們也走了這條繞遠的路。
「換個地方。」
紫衣女子淡淡的說了四個子,轉身走了,毫不猶豫。
老孫當然覺得沒什麼,反正客棧里也沒有他們什麼行禮,他們來的時候就什麼都沒帶。
就在他們在客棧不遠處稍稍駐足的時候,在遠處的一棵樹後邊,段狠派來的人悄悄看了一眼。
這個人叫侯萬年,沒有什麼別的本事,打架稀鬆平常,可輕功身法高的離譜。
如果每個人出生的時候,上天就已經給人設定好了特長,那麼上天給他設定的時候,就把幾乎其他全部選項都忽略了,只給了他在輕功上的天賦。
世上就是有這樣一種人,他不可能打的過你,但你也不可能打的死他。
侯萬年是這樣的人,餘九齡也是。
在跟著段狠之前,侯萬年是越州臭名昭著的採花大盜,越州各地官府抓了他那麼久都沒有抓到,就是因為他躲的太好逃的太快。
侯萬年看到那三個人朝著客棧走去,立刻就轉身離開,他才不會去冒險靠的太近。
不久之後,侯萬年回到段狠身邊俯身道:「段爺,跟上了,來悅客棧。」
段狠滿意的點了點頭:「幹得不錯。」
侯萬年提醒了一句:「看那三人,其中那個半大的孩子不足為慮,沒有武功根基,是個廢物,倒是那一男一女,似乎不弱。」
段狠笑起來:「長的好身手還不弱的女人,著實不多見,這才更有意思。」
侯萬年在心裡表示萬分認可。
可能百姓們都覺得,江湖上那些讓人覺得英姿颯爽的女俠,個個都貌若天仙。
可實際上,確實少之又少,試想一下,一個從小習武,每天打沙袋打的拳頭上都是一層厚厚的繭子,每天練功渾
身都是肌肉的女俠……
「今夜我去走一趟。」
段狠起身:「先回吧。」
「是!」
一群人連忙應了一聲。
另外一邊。
小剛子覺得有些可惜了,畢竟已經交了房費,就這樣走了著實是浪費了那些銀子。
老孫看他那個樣子就知道他在想什麼,苦孩子出身,又目睹了父親因為沒錢看病而去世,他就會覺得浪費一個銅錢都是不可原諒的犯罪。
「命重要還是錢重要?」
老孫問。
小剛子想了想,堅定的回答:「錢重要。」
老孫剛要罵他,小剛子繼續說道:「沒錢,就會沒命。」
老孫想起來他父親的事,於是嘆了口氣,在小剛子腦袋上摸了摸:「我說的不是咱們的命,而是那些人的命,再遇到,萬一……」
他看了一眼前邊走著的紫衣女子,小剛子立刻明白過來。
萬一那位姐姐又發了狠,那支鏢局隊伍里的人,指不定會是什麼下場。
打人是不好的,殺人自然更不好,所以小剛子覺得走了就走了吧。
他們在城門關閉之前離開,天色剛好黑下來,小剛子有些害怕,可是轉念一想有那個姐姐和師父在,怕個毛。
客棧。
鄭順順等人逛街還沒有回來,歸元術一個人坐在屋子裡發獃,這差不多半個多時辰的時間,他腦袋裡來來回回的都是曾經年少的那些事。
想起來在崇文院里,尉遲光明對他們幾個有多照顧,想起來他們那時候雖然日子過的清苦,可感情卻那麼深厚。
就在這時候門外響起腳步聲,歸元術起身,畢竟被手下人看到他坐在地上有些不妥當,畢竟他也要面子。
門沒有插著,吱呀一聲被人推開,歸元術剛要罵手下人沒規矩,然後就看到了那張他害怕見到的臉。
在兩個人四目相對的那一瞬間,兩個人的臉色都變了,一樣的發白。
「竟然真的是你。」
尉遲光明說話的時候,嗓音都在發顫。
歸元術:「不是……是……大哥。」
尉遲光明快步進來,一把將歸元術抱住:「我們都以為你死了,沒死就好,沒死就好!」
歸元術張著雙臂,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回應。
片刻後,尉遲光明忽然後撤一步,抬起手一巴掌扇在歸元術臉上:「既然沒死,為什麼不回大興城!」
歸元術下意識的捂著臉,看著尉遲光明的眼睛,久久都不能回答。
「果然!」
尉遲光明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起來,他一把抓住歸元術的衣領:「有傳聞說你投敵叛國,我們沒一個相信這些話,你現在告訴我,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已經投靠了叛賊!」
歸元術忽然就怒了,一把將尉遲光明的手打了下去:「我就是投了,你殺我啊!」
「你大膽!」
尉遲光明又是一個耳光扇在歸元術臉上,歸元術的那半張臉很快就腫了起來。
門外響起腳步聲,那是歸元術的手下諜衛軍聽到聲音趕來。
以尉遲光明的手段,他想避開客棧里的人還不簡單,他只是不死心過來看看,並不想驚動誰,他也沒有想到居然真的會看到歸元術。
「都不要進來!」
歸元術大聲喊了一句:「我朋友。」
「朋友!?」
尉遲光明怒視著他,然後咆哮道:「我不是你朋友!」
歸元術也朝著他咆哮:「不然你想讓我怎麼樣?!皇帝派我去青州就是去送死的,我沒死是我命大,不是他仁慈!難道我命大不死,還要回去再送死一次?!」
尉遲光明怔住。
這次輪到歸元術一把抓住尉遲光明的衣領:「如果我不死,你們三個能穿上一身紫袍?!」
尉遲光明張了張嘴,卻似乎是在一瞬間就失去了底氣。
歸元術鬆開手,走到一邊坐下來:「你覺得是我不好?覺得是我沒把你們當兄弟?現在你已經知道是陛下要殺我了,那我問你……你會為了我而去殺陛下嗎?!」
尉遲光明猛的抬起頭看向歸元術,大聲斥責道:「你真的是太放肆了!就算是陛下要你死,君要臣死,臣不得不死!我們都發過誓的,要忠於大楚!」
「狗屁的誓!」
歸元術額頭上的青筋都綳了起來,他看著尉遲光明嘶吼:「你知道我為什麼沒有死?因為我半路把那個隨行的太監灌多了酒,他告訴我說,皇帝讓他跟著,就是在給甘道德封王后,讓甘道德殺了我!那是皇帝親口-交代他的!所以我殺了那太監,我還是去了青州,那時候我就想著當叛賊了!」
尉遲光明再次啞口無言。
他不願意相信,但他看著歸元術的樣子,就知道那是真的。
他不願意懷疑皇帝,更不願意懷疑自己的兄弟。
「你……你跟我回去。」
尉遲光明緊走幾步,到了歸元術面前蹲下來,拉著歸元術的手說道:「現在陛下重用我等,我回去之後給你求情,陛下自然會網開一面,你還可以留在朝廷里,咱們兄弟四個一起做大事,一起扛起大楚!」
「屁!」
歸元術怒道:「我剛剛做官的時候,興沖沖的去找你們三個,你們當時是怎麼對我說的?現在說可以一起做事了,是不是因為這次輪到你們三個做官,而我是叛賊了?」
「你胡說!」
尉遲光明再次抬起手,歸元術把臉伸了過去:「打!」
尉遲光明的手僵在半空。
「大哥,你走吧。」
歸元術道:「我是叛賊,你是高官,如果被人知道了你和我見面,你前程還保得住?」
尉遲光明感覺自己臉上火辣辣的疼,他搖頭道:「那時候我們不想跟著你去做事,不是因為你做官而我們是白身,是因為那時候陛下根本就沒打算重用你,只是因為武親王的緣故,陛下不得不給你一個官職罷了。」
「夠了。」
歸元術掙脫開,起身指了指門外:「你可以走了,不要讓我再說些難聽的話。」
尉遲光明也站起來,看著歸元術的眼睛:「你真的要一直跟著叛軍?那是你一輩子都洗脫不掉的罵名,你的子孫後代……」
他的話還沒有說完,歸元術咆哮一聲:「滾!」
尉遲光明怔住。
良久之後,他無力的點了點頭:「我走……可是你要記住,以後千萬不要再和我們碰面了,我們……各為其主。」
歸元術搖頭:「你錯了,這次我是為自己。」
尉遲光明看了他一眼,臉色白的嚇人。
就這樣沉默了好久,尉遲光明轉身離開,拉開門的那一刻,門外的諜衛軍士兵們全都看向他。
尉遲光明穿過眾人:「再見面,便是不死不休。」
「我知道!」
歸元術大喊:「不用你告訴我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