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半成喝了口茶,然後往後靠了靠,明明很瘦,坐姿卻是那種兩百斤以下的人都不該有的姿勢。
別人留起絡腮鬍可能是因為臉大,留一圈鬍鬚多了暗影,顯得臉小一些,他不一樣,他留鬍鬚純粹是因為臉太小,還細長。
有句古語說的是,不怕短癟憨,就怕細長耷拉彎,他這張臉就是真的又細又長又耷拉,還彎。
「朝廷里的人,能改變皇帝心意的已經不多了。」
裴半成道:「據我所知,有一人若可收買,便能奏效,雖然此人我不認識,也不曾來過我這裡,但他家裡的管事我認識,俗話說,皇帝身邊的太監,宰相府里的管事,這兩種人都不能輕易得罪,但卻可好好利用。」
歸元術問:「是誰?」
裴半成道:「當今最得寵的尚書大人,李尚李大人。」
歸元術輕嘆一聲:「換一個吧。」
裴半成看了他一眼,不明白為什麼說換一個,但既然人家說了換一個,那就換一個。
「另一位尚書大人黃維安,我和他府里的管事也認識。」
歸元術:「再換一個吧。」
裴半成:「為何?」
歸元術道:「明天看朝廷的通告你就知道了。」
裴半成:「你把他們弄死了?」
歸元術沒理他。
裴半成道:「這兩位若是都不行的話,我一時之間也想不到還有誰能左右皇帝陛下的想法,難不成去收買武親王,告訴他說,你拿了我的銀子,你去死吧。」
歸元術瞪了他一眼。
老孫好奇的問:「為何你和那兩位尚書大人府里的管事都相熟?」
歸元術道:「我不是和這兩位大人府里的管事相熟,我是和所有有頭面的人府里的管事都熟,所以朝廷里的一舉一動才瞞不過我的眼睛。」
老孫:「那你就是吹牛皮了,剛才你提到的那兩位尚書大人府里發生的事,還不是瞞過了你?」
就在這時候,有人進來,在裴半成耳邊壓低聲音說了幾句什麼,裴半成猛的坐直了身子,看向歸元術他們:「你們真把那兩位尚書大人弄死了?」
歸元術搖頭,他忽然間想到了什麼。
「你剛才說,能得皇帝信任的人不多了,除了那兩位大人之外,皇帝身邊最親近的人你能聯絡上嗎?如果不能,皇帝身邊最親近之人的親近之人,你能聯絡上嗎?」
這拗口的話,差點把裴半成說迷糊了,他問:「你說的到底是誰?」
歸元術:「內侍總管甄小刀,或者是大內侍衛統領惠春秋。」
聽到這句話,裴半成的眼睛立刻就眯了起來,看著歸元術:「你們的膽子確實是太大了。」
他沉默片刻後起身:「我去查查檔案。」
說完就出了屋子,那個看起來純潔如夏花一樣的小姑娘雲小昭也跟著他出去了,屋子裡一時之間就剩下了歸元術和老孫兩個人。
歸元術好奇的問他:「在我的印象中,殺手這個行業的人,大多冷酷無情才對,你好像不大一樣。」
老孫:「你知道什麼樣的人才喜歡裝的冷酷無情嗎?」
歸元術回答:「其實不太行的人,才會儘力讓別人看起來他很行?」
老孫點頭:「你說對了,需要靠裝來讓自己看起來不尋常的人,其實不可怕。」
歸元術:「回頭你到了豫州,我介紹大將軍唐匹敵給你認識一下。」
這只是一句玩笑話,其實歸元術當然很清楚,唐匹敵那種看起來很有格調的行為和話語不是裝的,而是日常。
唐匹敵那種格
調,別人裝都裝不出來。
老唐那種人啊,天下只此一家別無分號。
兩個人閑聊了幾句,裴半成從外邊回來,坐下來後說道:「查到了,內侍總管甄小刀手下的小太監,確實有幾個熟悉的。」
老孫好奇:「太監也會上青樓?」
裴半成:「你們江湖閱歷真的太低了。」
歸元術卻知道,他笑了笑後對老孫說道:「太監非但會去青樓,而且去的次數絕對不少。」
老孫眯著眼睛問:「太監進青樓能幹嘛?」
歸元術:「打麻將。」
老孫:「滾……」
裴半成:「也划拳。」
歸元術:「……」
不多時,雲小昭從外邊進來,手裡捧著一本冊子,雙手遞給歸元術:「公子,這是我們樓子里關於世元宮內的太監,記錄在冊的名單,身世背景也都有。」
歸元術把名冊接過來,然後看向裴半成:「你真的就打算袖手旁觀?」
裴半成往後靠了靠,恢復了那種大大咧咧的江湖氣質:「我說過了,我現在日子過的這麼滋潤自在,何必要陪著你們去冒險,況且,我已經給你們提供了如此多的幫助,怎麼也不算袖手旁觀了,按理說,應該跟你們收錢。」
老孫嘆道:「你想跟他收錢?那你是想的可真多。」
雲小昭忽然說道:「東主,我陪歸公子他們一起去試試吧。」
裴半成臉色變了變,他看向雲小昭,雲小昭也在看他,片刻後,裴半成嘆了口氣:「你自己看著辦吧。」
說完後擺了擺手:「送客吧。」
雲小昭對歸元術道:「公子且在大堂稍候,我去換件衣服。」
歸元術和老孫從甲字院出來,到前邊雲酥樓大堂里等著,老孫問他:「那丫頭是不是看上你了,我怎麼不大相信你和她只是划拳了。」
歸元術:「我倒是很相信你真的是打了半宿麻將。」
老孫:「嘁……」
沒讓他倆等多久雲小昭就從後邊過來,換了一身男子的服飾,她那般清秀純美的模樣,加上這一身男裝,竟是給人一種別樣的心動感覺。
「咱們去哪兒?」
雲小昭問。
歸元術道:「你既然想跟著,就說明你有辦法,你說了算。」
雲小昭嗯了一聲:「那就去緋雲小築。」
歸元術問:「那是什麼地方?」
雲小昭道:「一個……你去過就不想再去的地方。」
天亮之後,大興城,西城。
雲小昭帶著他們到了這的時候,歸元術覺得有些詫異。
他在大興城裡長大,又在大理寺中做官,雖然沒有什麼事但喜歡走動,所以大興城裡他算很熟悉,知道這是西城牲口市。
又不只是販賣大牲口,比如羊馬驢騾子之類,雞鴨鵝豬甚至是牛都有人敢賣。
按照大楚的律例,販賣屠宰耕牛者是重罪,可到了這個世道,還有什麼是人不敢幹的。
牛屬於稀缺品,百姓們私自宰殺販賣當然不行,可是那些大人物們的餐桌上,什麼時候少了這東西。
他們穿過氣味刺鼻的牲口市場,到了最角落處的一排房子外邊,這排房子里住著的是這市場的管理人員,因為這市場特殊,這裡的管事都不歸屬於大興府的管轄,而是直屬戶部。
一見到幾個人,那些在屋子裡打牌的人隨即看過來,一個個的臉上都帶著幾分戾氣。
雲小昭取了一塊牌子晃了晃,其中一人過來查看,然後態度馬上就諂媚起來
。
「裴爺的人,請問有什麼吩咐?」
雲小昭道:「裴爺讓我們給徐公公送些小玩意,帶我們過去。」
「行嘞,幾位跟我來。」
那人絲毫也不懷疑,帶著他們進了房子,但沒有停留,直接從後門出去,穿過了一片料場後-進入了一間很大的倉庫。
最起碼,在外邊看起來這就是一座倉庫。
可是當進去之後,歸元術的眼睛立刻就眯了起來。
烏煙瘴氣!
倉庫一進門就看到一面很大的屏風,屏風上綉著四個字……緋雲小築。
繞過屏風,在後邊竟是看到了很多太監,粗粗看起來也有百十個。
有的聚在一處賭錢,有的躺在床上呻吟,像是喝多了一樣,但那肯定不是喝多了,歸元術認得出來,他們剛剛用過的東西就在桌子上擺著呢,是來自南海之外的鬼癮膏。
用了這東西的人,沒有一個會有好下場的。
可是這些太監們卻不在意,他們的人生本就已經那樣了,還在意什麼。
歸元術都不知道大興城裡居然還有這樣的地方,心裡的怒火一下子就升騰起來。
緝事司已經倒台那麼久了,這些太監還能在民間如此放肆。
看看那些魑魅魍魎的樣子吧,人不人鬼不鬼,這裡就是他們的天堂。
好在他們還有些知道羞恥,更齷齪的一些勾當,都是在旁邊一間一間的隔斷小房子里做的。
歸元術下意識的看向雲小昭,雲小昭卻面不改色,似乎並沒有收到什麼影響。
不多時,那個領路的人跑到正在賭錢的那些太監們中,和其中一人壓低聲音說了幾句什麼,那太監立刻看向歸元術他們這邊。
這個人看起來二十四五歲模樣,從身上的衣服能看出來,其地位已經不低。
「裴爺的人?」
徐公公走過來,應該是被雲小昭的相貌吸引,第一個先看的就是她。
「瞧著有些眼熟,怎麼,裴爺要給我什麼小玩意?」
雲小昭從袖口裡取出來一個信封遞給徐公公,徐公公笑呵呵的接過來,好像還故意在雲小昭的手上摸了一下。
從他臉色上來看,就應該也沒少用鬼癮膏那種東西,白的好像沒有多少血色,牙齒是近乎於黑色,而且已經有壞掉的。
打開之後看了幾眼,徐公公的臉色猛的一變:「你們大膽!」
那信封里可不是什麼珍玩,也不是銀票,只是一張尋常的紙。
可是紙上寫著的字,卻不尋常。
他一聲大膽,四周的人全都看過來。
雲小昭笑著說道:「這上面記著的事應該都不會有錯吧,如果這份賬單落在甄小刀甄公公手裡,他大概也會這樣朝著徐公公喊一聲,大膽。」
徐公公臉色變幻不停,片刻後笑起來:「裴爺這是要和我開什麼玩笑,大家都是好朋友,這種玩笑可不能隨便開,會傷和氣的。」
雲小昭道:「怎麼會傷和氣呢?我家裴爺可是格外敬重徐公公。」
她又取出一個信封遞過去:「這裡是五千兩銀子的銀票,還有一張地契。」
她問徐公公:「公公是要這個,還是要剛才那個?」
徐公公笑起來:「我若是都要呢?」
雲小昭:「那徐公公是不是該回報一下裴爺?剛才那份賬單,可是宮裡另一位公公準備好獻給甄公公的,此時那位公公就在我們雲酥樓里歇著,午後就要回宮去了,徐公公你的時間不多。」
徐公公深吸一口氣,問:「裴爺想讓我做什麼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