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到唐匹敵回來的時候面上帶著些淡淡的紅,這可讓庄無敵等人大為好奇。
堂堂唐大將軍,居然會有這樣略顯局促甚至羞澀的表情,就足以說明在剛剛的交鋒之中,大將軍落了下風。
「已是深秋。」
唐匹敵一邊催馬一邊說道:「想不到天氣還如此悶熱。」
一陣風吹過,庄無敵都打了個寒顫,嘴裡說著:「熱,真熱。」
唐匹敵一打馬就往前沖了出去,如此有格調之人,竟是也會怕被人笑話。
一邊縱馬,唐匹敵腦海里一邊回想著那姑娘的話,越想,心裡竟是越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想念。
早知道還不如不見那一面,不見還好,操心著軍務事便是全部思量,見了之後,心裡就會有些控制不住的起伏。
隊伍沒做停留朝著蘇州方向繼續進發,他們的行進方向是不過京州,沿著豫州往青州方向走,如此是為了避開楊玄機的眼線,爭取最大限度的保密。
從青州西南部轉入蘇州,再一路往南攻,如此一來,非但楊玄機來不及做出應對,李兄虎更來不及做出應對。
豫州,河北岸大營。
澹臺壓境遞給李叱千里眼:「南岸的隊伍好像已經按捺不住了,進攻只在這幾日。」
李叱結果千里眼看了看,對岸在河邊空地上堆積了大量的木材,應該還是要以造橋為主。
這個季節,船隻又不多,他們能渡河的辦法似乎就只剩下造橋這一種。
澹臺壓境道:「現在水位下降了不少,我問過了,比起上次進攻的時候,水位下降了就已經三尺左右,過了雨季之後,這一段河道上幾乎不會有風浪。」
他才到這,卻已經找過不少人去詢問。
「他們砍伐了如此多的木材,似乎和上次造浮橋的辦法不一樣了。」
李叱放下去千里眼:「上次他們用的是以小舟為基,在小舟上鋪設木板,所以我們的拋石車可以對浮橋造成破壞,如果他們改了辦法,拋石車縱然還能破壞,可程度就會小許多。」
澹臺壓境道:「這幾日他們調動人馬的數量太多了,河岸那邊可見的樹木幾乎被砍伐乾淨。」
李叱把千里眼遞還給澹臺壓境,走到空地那邊蹲下來,沉思片刻後開始在空地上用木棍寫寫畫畫。
覺得不對就又擦掉重新畫,大概一刻之後,一座浮橋放大了的局部構造圖就已經出現在眾人眼前。
「浮橋兩側加上斜梁,鋪造的橋面下邊用橫樑支撐,間隔三尺左右一根,如此建造的話,就算是石頭砸落下來,最多也就傷到一兩根橫樑,極大的概率是只傷到一根,按照每三根橫樑一丈距離計算,石頭的大小几乎沒有可能同時砸中兩根,再加上斜梁的穩固,幾乎不會造成橋樑垮塌,最多砸出來一個洞。」
李叱把手裡的木棍扔到一邊。
起身後說道:「他們會把橋樑建造的更大,比之前那次寬至少增加一倍,這個領兵的人看起來風風火火是個急性子,但在造橋這種事上就可看得出來,其人思謀縝密,並非是個魯莽之人。」
夏侯琢點了點頭:「他們改變的策略就是,給我造成一種他毫無準備就繼續進攻的錯覺,實則是穩紮穩打。」
澹臺壓境道:「從準備的木材來看,他們最少可以同時建造五六座渡橋,如此一來,拋石車對他們形成不了阻擋。」
李叱看向河南岸那邊:「只是還不知道新調來的人是誰,此人不可小覷啊。」
河南岸。
裴崇治看向謝狄:「你有幾分把握?」
謝狄壓低聲音回答:「五五之數。」
裴崇治顯然有些驚訝,沒想到謝狄的把握居然這麼低。
「對岸的是寧軍。」
謝狄道:「先生,學生在之前就已經在詳細推演寧軍的戰術,也用盡一切辦法打聽關於唐匹敵的消息。」
他看向裴崇治:「裴芳倫大將軍的戰敗不是偶然,主公之前打不進豫州也是情理之中,不管是誰面對寧軍那樣的對手,都不可能有絕對把握,哪怕是武親王親至。」
裴崇治點了點頭。
謝狄繼續說道:「從許久之前,學生就開始注意寧王李叱,注意唐匹敵,分派人手到豫州這邊,詳細了解寧軍每一戰的經過,整理成冊之後仔細鑽研。」
他緩緩吐出一口氣:「越看越心驚,他們看似沿用的是大楚府兵的練兵方式,可改進的更為合理,最主要的是……」
他看向裴崇治:「李叱和唐匹敵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,讓寧軍士兵都極有自信,他們每個人都覺得,寧軍就是所向無敵。」
謝狄轉頭看向河北岸:「有人會說,這是夜郎自大,是沒見過世面,而我從開始就覺得這不對勁,這不是自大,不行卻吹噓是為自大,他們是真的行,且不浮躁不吹噓。」
裴崇治問:「五成把握,這一仗就真的難打了。」
謝狄道:「我非不敬重裴大將軍,而是不得不去思考,老的領兵將軍們,他們的打法,他們的思謀,都已經形成了習慣,他們和唐匹敵這樣的人想比,差的不僅僅是銳意,還有新的戰術想法。」
裴崇治道:「你也是後起之秀,你極有能力,你也……」
謝狄打斷他:「先生,我還沒有真正的領兵與強敵交手過。」
裴崇治的話戛然而止。
謝狄再次緩緩吐出一口氣:「到了現在,我們這邊唯一的優勢,也只是兵力更多,所以能發揮這唯一優勢的唯一辦法,就是穩紮穩打。」
他抬起手指向河道:「我要在這河道上面建造七座渡橋,齊頭並進。」
裴崇治點了點頭:「你只管按你的想法做,若有什麼疏漏,我來為你補充。」
他輕嘆了一聲:「裴大將軍戰死,必須把隊伍抓回手裡,不能放給別人,若要抓穩,則需戰功,你要把握好這次機會。」
謝狄道:「我前幾日見到了寧軍大營那邊有增兵跡象,看不出增兵多少,這是變故……現在只盼著,別再有什麼變故了。」
寧軍大營。
餘九齡肚子有些不舒服,去軍中醫官哪裡討要了一些葯回來,正遇到李叱他們巡查營地,於是小跑著跟了上去。
餘九齡問道:「現在雲中的醫官,多是沈醫堂的人?」
李叱點了點頭:「大部分是。」
餘九齡道:「說起來,許久沒有見過沈先生了,她也不知道去忙些什麼。」
李叱道:「進豫州之後不久,她就說要出去在各地看看,沈醫堂需要大量的藥材,需要在豫州尋找新的產地,或者是找合適的地方自己打造葯園,確實已經許久沒有回來過了。」
餘九齡道:「那位沈先生,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啊。」
李叱回想了一下沈如盞那般氣質風度,確實不是尋常人可以相比。
只有經歷過巨大的沉浮,才會有她那樣的從容,李叱知道她和西疆某位將軍之間的故事,那應該就是改變了沈如盞心境的事。
她活在這個世上,卻超然於世外,看似她整日都在為銅臭之事奔波,可那只是她給自己
留在這個世上曾經活著的證據罷了。
從某種意義上來說,高希寧和她有幾分相似。
李叱忽然箭想到,若他有一天也出了什麼意外的話,高希寧會不會也變成沈如盞那樣的人。
然後李叱就搖了搖頭,心說自己這是在瞎想什麼。
其實沈如盞就不在豫州,她在荊州。
更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,她此時就在荊州節度使謝秀的府里做客。
「姐。」
謝秀親自給沈如盞倒了一杯茶:「你怎麼會突然到我這的,咱們好像已經有十幾年沒有見過了。」
沈如盞笑了笑:「雲遊四方,走過這的時候才知道你已經貴為荊州節度使,本不想打擾,可是又覺得不見你一面,心裡會有些遺憾,所以便來了。」
謝秀連忙道:「姐你願意什麼時候來都可以,隨時都可以,若是能留下不走了那自然最好。」
他坐下來,重重的吐出一口氣:「西疆一別十幾年,自從將軍他……」
說到這,謝秀停了下來,臉上多了些歉疚:「對不起,我不該提起將軍。」
沈如盞搖頭道:「沒有什麼關係,已經過去那麼久了。」
謝秀低下頭,看著手裡的茶,眼神恍惚起來。
那一年他還是將軍身邊的親兵,才十幾歲而已,西域人寇邊,將軍帶著他們血戰,殺到最後,只剩下十幾個人了。
將軍身中十幾箭,就躺在謝秀懷裡,氣若遊絲。
將軍當時嘴裡念叨著的,來來回回只那一句話……我可能要誤了與她的約定,這可怎麼辦?這可怎麼辦!
再後來,他從西域回到大興城,在謝家的運作之下,他成了那一戰的最大功臣。
得皇帝親自嘉獎,再加上謝家的人給大太監劉崇信送了一筆厚禮,劉崇信親自在皇帝面前舉薦,又給謝秀偽造了身份。
謝秀便直接從一個校尉,提拔為正四品將軍,調入駐守在荊州的左領軍衛。
那時候他還不是校尉,只是將軍身邊的一名親兵團率,他去西疆也只是去走個過場而已,是為了增加些履歷。
就這樣又過了幾年,前左領軍衛大將軍老邁請辭,謝家再次幫他打點,他順利成為左領軍衛大將軍,軍職只正三品,已到武將極致。
兩年後,謝家的人為劉崇信獻上至寶鸞鳳壁,劉崇信大為歡喜,再次於皇帝面前舉薦,謝秀就成了荊州節度使。
十幾年時間,從一個邊軍校尉,到了正一品的封疆大吏。
他很風光,可是他很內疚。
因為他知道,他得到的這一切都是謝家的人幫他剽竊來的,那一戰的功勞是他的將軍的。
「姐……對不起。」
謝秀抬起頭看向沈如盞:「真的……對不起。」
沈如盞搖頭道:「何來的對不起,那一戰,我救到你的時候,你身上有十三處重傷,若天下還有一個節度使名正言順,其實就應該是你。」
謝秀沉默。
良久之後,他忽然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起來。
「我想將軍了。」
哭的撕心裂肺。
西疆小城那一戰,那些把他當親弟弟一樣照顧的哥哥們,一個一個戰死在他面前。
將軍身中十幾箭,是一把將他推開後為他擋住的。
血,淚,過往。
生,死,將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