欒唐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回答,因為他也明白寧王的話說的有道理。
毫無根據,毫無緣由,隨隨便便派來一個人說幾句話,就想要寧王的什麼承諾?
他看向寧王,李叱卻也不再說些什麼,邁步走出大帳。
餘九齡用一種很同情的眼神看向欒唐,大概意思是……兄弟,你不但丑,你還笨。
有李叱的親兵過來,做了個請的手勢。
「欒先生,請。」
欒唐跟著親兵出門,一邊走一邊腦子裡還在琢磨著,自己是不是太著急了些。
投誠投誠,投之以誠,這個誠意,要不要現在就交出來?
他下意識的輕輕拍了拍胸口位置,衣服里藏著一張地圖,那是荊州全境地圖,數百州縣皆在其中。
除了這張地圖之外,還有一本名冊,是荊州軍上下將軍的名冊,以及荊州內所有五品以上文官的名冊。
這兩件東西呈遞給寧王,或許才算是有了些誠意。
他被親兵引領著到了一處營帳內,這裡已經安排好了,換了乾淨被褥,甚至還為他泡好了茶。
不多時,有士兵入內,在桌子上放下四菜一湯和一些熱乎乎的饅頭,沒有酒。
欒唐倒也不客氣,想著反正也來了,不急於一時,一路上走的著實又累又餓,先填飽了肚子再說。
才吃了沒多久,他就看到那個被稱為余將軍的人撩開帘子進來。
欒唐連忙起身,抱拳行禮道:「見過余將軍。」
餘九齡道:「欒先生不用客氣,你吃你的,我就隨便過來和你聊聊。」
欒唐問道:「余將軍吃過了沒有?」
餘九齡道:「沒呢,不急。」
欒唐笑道:「既然將軍也沒有用飯,若不嫌棄,不如一起吃?」
餘九齡道:「我不嫌棄你,你吃你的就是,我若是和你一起吃,哪裡還有你吃的。」
欒唐一時之間沒搞懂這句話,是字面上的意思呢,還是另有深意。
有人在旁邊坐著,欒唐也不好意思再吃,放下筷子後笑道:「我與將軍,一見如故,第一眼看到將軍就覺得面善。」
餘九齡心說你特么不會說話,就不要亂客氣好不好,你特么比我丑多了好么,還看著我面善?善你大爺。
他笑道:「既然一見如故,那我就不客氣了,我心裡想了些什麼就直接說。」
欒唐點頭道:「將軍賜教,我洗耳恭聽。」
餘九齡道:「我想請教一下,如你這樣的人才,在荊州節度使大人帳下,是何官職?」
欒唐道:「身上並無官職,只是節度使大人身邊一謀士。」
餘九齡聲音很小的嘀咕了一句:「還行,可見節度使大人不瞎。」
欒唐沒聽清,餘九齡聲音實在太小,他只是隱隱約約的聽到節度使大人幾個字,於是問了一句:「將軍說節度使大人什麼?」
餘九齡道:「我是說,節度使大人真有識人之明。」
欒唐笑道:「我這等庸才,不能為節度使大人出謀劃策,只有三分膽魄,願意為節度使大人分憂,所以我就來了。」
餘九齡點了點頭,隨意和他閑聊了幾句,這欒唐也是陪著說話,問什麼就答什麼。
於是餘九齡越發覺得有些無奈起來。
他只好點明:「你們這些朝廷里做官的人,要想做成什麼事,大概的一個過程是什麼?就是第一步如何,第二步如何……」
欒唐有些疑惑:「不知道將軍說的是什麼過程?」
余
九齡只好再點的更明白一些:「我就是隨便打個比方啊,當初權閹劉崇信在位的時候,許多人都跑去巴結他,希望他能照顧一二,可是巴結上去,總不能是空口去巴結,就不獻上什麼東西?」
欒唐:「這……我也和那權閹不曾打過交道。」
餘九齡在心裡罵了一聲,乾脆直接說道:「假如你要想託人辦事,但是你不認識要求的人,輾轉認識了那人的手下,你……難道不對人家表示一下?」
欒唐裝作恍然大悟:「唔!原來如此。」
他連忙上前道:「若是將軍願意在寧王面前替我們節度使大人美言一二,我必有重謝。」
餘九齡笑道:「這不還是空口說白話么。」
欒唐想著,原來寧王身邊竟是這種人,如此上不得檯面的自己跑來要好處。
可是這種人好像在寧王身邊地位還頗高,若是不給他些好處的話,怕是會被這人從中作梗。
若是給他一些好處的話,那該給些什麼?
他翻來複去的想了想,自己身上帶著的東西,最寶貴的是那地圖和名冊,但此時絕不能外露,況且人家要的也不是這種東西。
來的時候也沒打算先收買誰,然後再求見寧王,他就是帶著幾名護衛來的,那幾人他還留在了大營外邊遠處,他獨自一人前來求見。
所以他這身上,也著實是沒有什麼銀兩。
思來想去,一伸手把自己腰帶上掛著的玉佩摘下來,雙手遞給餘九齡道:「此物乃我家傳之寶,雖然算不得多金貴的東西,但於我來說至關重要。」
餘九齡沒接,而是問道:「既然於你來說至關重要,你為何願意送我?」
欒唐心說是你不要臉直接跟我要的啊,但他也只能是心裡說說罷了。
欒唐沉思片刻,起身,竟是跪倒在地。
餘九齡要伸手扶他,欒唐搖頭道:「將軍請聽我把話說完。」
他深吸一口氣後,肅然說道:「荊州百姓,自戰亂起至今日,十去四五,幾年前,武親王在荊州與楊玄機交戰,荊州百姓傾力供給軍糧,而百姓一年卻餓死數十萬人。」
「節度使大人為何要降於楊玄機?非我家大人不敢再戰,實為不能再戰,荊州百姓已經再經不起戰亂,天下愛民者,無人可及寧王,所以節度使大人才派我來求見寧王。」
「若是將軍能促成此事,能讓荊州萬萬百姓得享太平,能讓荊州數千里沃野休養生息,莫說這一塊玉佩,便是要了欒某人的性命,將軍也只管拿去。」
餘九齡把那玉佩拿起來看了看,以他現在的眼力,自然看得出來這玉佩確實不算什麼名貴東西。
他拿過來的時候,瞥了一眼欒唐的表情,看到了欒唐眼神里的不舍。
餘九齡把東西在手裡掂量了一下:「分量不行啊?」
欒唐道:「不瞞將軍,此物實非名品,不值多少錢,只是家母臨終留給我的東西,所以一直佩戴。」
餘九齡道:「東西不值錢,那你還有嗎?」
欒唐在身上摸索了一會兒,又翻出來十幾兩碎銀子:「全部了。」
餘九齡冷笑起來:「一塊不值錢的玉佩,十幾兩碎銀子,你就想使動我去寧王面前替你說話?如果我應你的話,豈不是顯得我也很不值錢?」
他把玉佩和銀子都放在桌子上:「你再想想吧,若還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就再找找,若實在沒有,恕我不能幫你了。」
欒唐心裡越發惱火,眼神里都有了些壓抑不住的怒意,可是又無可奈何。
他想著,為什麼這天下,這世道,當權之人身邊,皆是如此小人?
大楚是怎麼完的?
就在眼前擺著呢啊,還以為寧王有多好,還以為未來在寧王,現在看來,也不過如此。
一念至此,欒唐心中一心投誠的念頭竟是都散了不少。
他搖頭道:「既然如此,那也就不勞將軍大駕了,我實乃一窮文人,不曾因為在節度使大人身邊做事而為自己謀取好處,所以我也沒什麼能孝敬將軍你的。」
餘九齡道:「話你要想好了說,你現在這些話說出口,我還能再給你一次機會,你想想因為你的話而引起兩軍交戰,導致荊州百姓生靈塗炭,你是不是罪人。」
欒唐有一句話你如此難為我,如此阻攔我,真要是開戰,難道你不是罪人?
可是這句話,硬是被他憋了回去。
因為這句話,他冷靜下來,沉默片刻後俯身一拜道:「若能得將軍相助,將軍有什麼條件可直接對我說,只要我能做到的,絕不推諉,我做不到的,回去之後請示節度使大人,也儘力滿足。」
餘九齡笑道:「這樣吧,你給我寫個欠條,就欠我五十萬兩銀子,等你們節度使大人把銀子給我湊齊的時候,便是寧王接納你們的時候。」
「五十萬兩?!」
欒唐的臉色變了變,眼神里的怒意再一次冒了出來。
大楚啊大楚,中原啊中原,看看你養出來的都是些什麼人!
「我……」
他看向餘九齡,張了張嘴,後邊的話說不出口。
餘九齡問:「你怎麼?」
欒唐重重的吐出一口氣:「我寫。」
他看向餘九齡,語氣加重的又重複了一遍:「我寫!」
餘九齡笑道:「看起來你好像很不樂意,你不樂意,那我來替你寫,你一會兒按個手印就好。」
欒唐咬著牙點頭:「都聽將軍的。」
餘九齡回頭朝著賬外喊了一聲:「送進來紙筆。」
不多時,士兵端著筆墨紙硯進來放在桌子上,然後躬身退了出去。
餘九齡小時候家境不錯,母親曾經教他讀書寫字,後來因為父母雙亡他只好在酒樓里做夥計,哪裡還能再學什麼。
再後來跟了李叱之後,李叱逼著他去讀書認字,現在倒也還算有些學問。
只是這拿筆的姿勢,著實難看了些,大把攥一樣,毛筆拿在他手裡都顯得丑了。
可是字居然不醜,瞧著頗有些李叱的神韻。
刷刷刷,餘九齡寫完之後遞給欒唐:「看看,有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。」
欒唐氣的馬上就要炸了一樣,胸腹之中那股火燒的他格外難受,感覺兩個後腰都被氣的發疼。
接過來看了一眼,猛然怔住。
那紙上寫的是……寧王誠請節度使大人,二十日後,於燈蓮山下小南湖畔相見,為顯誠意,寧王不帶軍馬。
欒唐的眼睛都睜大了,一時之間愣在那,嘴巴張的那麼大,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。
餘九齡得意的站起來:「剛才生氣了沒?氣炸了沒?是不是想罵我還想咬死我?誰特么的叫你說我丑,這都是你應得的,你這是活該。」
欒唐激動的不知所措,片刻後忽然醒悟過來:「可是將軍,燈蓮山小南湖距此九百里呢……」
餘九齡道:「這便是寧王誠意,二十天,九百里,我們打過去,如果不是寧王想見見節度使大人,我們可以打兩個九百里,打一個就當是順路,另一個沒打的九百里,算是你欒先生的面子。」
說完後餘九齡轉身出門:「收好你的玉佩,你娘給的,下次別人說什麼也不能送出去,如果是我,我可以死,東西不能送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