府衙里。
這位被許多人敬仰的老先生聽完唐青原的話,忍不住微微笑了笑,只是這笑容里卻沒有幾分和藹親善。
「年輕人,你的意思是,讓我把這料城的大小事務都交給你?」
老先生抬起手輕輕撫摸了一下自己的山羊鬍,用一種教導後學晚輩的耐心語氣說道:「看你年紀,尚未弱冠吧,能有如此勇氣倒是令人刮目相看。」
唐青原回答:「尚未滿十八歲。」
「哈哈哈哈…….」
這位張姓的老先生實在是忍不住笑了起來:「我在這料城生活了幾十年,這裡的一草一木我都再熟悉不過,若說要守衛這料城,你一個尚未滿十八雖的少年,居然有膽魄說比我更合適?」
唐青原認真回答:「我是軍人。」
張老先生笑的更歡暢了:「你是軍人不假,可你只是一個斥候,而且以你年紀,還是個新兵吧。」
他說完這句話,一群人也都笑起來。
一個很魁梧的中年男人起身笑道:「我是這城中武師,雖然沒有過從軍經歷,但是大大小小的仗我見過的次數怕是比你要多的多,我只問一句,你連流血都沒有見過吧?」
唐青原還是那樣回答:「我是軍人。」
那中年男人伸手在唐青原肩膀上拍了拍:「小兄弟,你是不是覺得,那些大將軍們領兵作戰可威風了?所以你們偷偷跑出來,覺得隨便糊弄我們幾句,你們三個就可以成為這料城的主人?」
一群人笑的更厲害了。
有人笑道:「我看八成是三個逃兵,自從沈將軍離開咱們料城之後,已經多久沒有見過寧軍隊伍了,如今只來了三個,還說要有桑人大軍攻城,哈哈哈哈……想當官想瘋了吧。」
「年輕人。」
另一個人勸道:「你們若真的是逃兵,我看還是儘快離開吧,我等不把你們三個綁了處置,已經是對你們最大的仁慈。」
那自稱武師的中年男人道:「若是你們還不識抬舉的話,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,瞧著你們這幾個瘦了吧唧的樣子,大概連我一拳都接不住。」
唐青原依然平靜,也許是因為在草原上的磨難,讓他早就已經適應了這個世間所有的輕蔑與侮辱,也許是他看著這些人不過是看著一些小丑。
「我不是來和你們商量的。」
唐青原說道:「你們身上沒有寧王的任命,所以你們誰都不是這料城的主官和各級官員,我們三個確實只是斥候,可已經是在料城中的最高軍職。」
「哈哈哈哈哈……」
張老先生笑的幾乎都岔了氣,擺擺手:「把這三個瘋子請出去吧,他們瘋了我們可沒有,客氣些,莫要傷了人家。」
「按照大寧軍律,對軍職長官不敬者,當軍杖二十,若有戰時,地方之人不配合軍隊統籌調遣的,罪高者可按律處斬。」
唐青原說出這幾句話之後,手握住刀柄:「衝撞軍士者,軍士自衛殺人,不犯軍律。」
「呼!」
那兩名斥候同時握刀,三個人一樣的姿勢,身子微微往前壓著,左手握住刀鞘,右手握住長刀。
「我最後再警告一次,一個月後,從龍頭關調集來的援兵就會趕到,一個半月,青州節度使大人就會親自帶兵到來。」
唐青原道:「你們若再違抗軍令,我們要動手了。」
「你們三個真的是不知好歹!」
那武師邁步上前,可能是仗著自己膀大腰圓的看著魁梧,一把朝著唐青原的肩膀抓過來。
唐青原立刻抽刀出鞘,刀子在他掌中轉了半圈,刀尖向後,刀柄往前一頂撞在那武師小腹上,武師劇痛之下彎腰,刀柄再向上,撞在武師的下巴上。
那武師最起碼有二百斤沉重,居然被唐青原這一刀柄撞的雙腳離地。
那麼龐大的身軀摔在地上,地面彷彿都顫了一下似的。
唐青原大聲道:「再看放肆,殺!」
那兩名斥候立刻將橫刀抽出來,右手握刀,左手將腰帶上掛著的連弩摘下來。
一看這個架勢,剛才還有些氣焰囂張的人全都懵了,別說別的,那連弩那橫刀可是真能殺人的東西。
那位張老先生被嚇得連連後退,手腳發顫。
「你們……你們竟敢行兇殺人!」
這老人沙啞著嗓子喊了一聲,竟是連嗓子都被嚇得劈了。
唐青原大聲道:「我是在救你們,不出三日,桑國的水師就會在海岸登陸,至少有數萬人,七日之內,他們準備妥當就會攻城,如今料城中並無正規兵馬,你們不懂軍務,不通戰事,不明戰局,所以你們必須聽從調遣。」
他將腰牌摘下來扔給那張老先生:「你看清楚,我是大將軍唐匹敵帳下斥候,不是你們說的逃兵。」
那老人哪裡認得什麼腰牌,拿在手裡,像是很燙一樣,左手右手的還來回倒了幾回。
「就算……就算你們是真的寧軍斥候,你們也不能,也不能打人啊……怎麼能打人呢,打人終究是不對的。」
張老先生來來回回的說著,哪裡還有剛才的氣勢。
「你們都出去,我和張老先生有幾句話說。」
本以為那些人最起碼還有保護一下這位老人家的勇氣,可是這句話一出口,不是兩位斥候先退了出去,是那群人貼著牆跑了出去。
兩名斥候出門,一左一右握刀站著,把房門關好,那些跑出來的人有的直接就跑走了,有的站在院子里等著,可也不敢靠近。
沒多久,也就是半刻左右,唐青原扶著那位長老先生從屋子裡出來。
老先生走到眾人面前大聲說道:「你們都聽清楚,這位確實大將軍帳下的人,城中所有人從今日起都要聽他調遣,不可違抗,一個月……一個月後,便知……」
他想說一個月後就便知真假,可是沒敢說出口。
唐青原道:「何須一個月,七天之內,桑人必來,你若不信,派人到海邊藏著,三日之內桑國的船隊就一定會到。」
雖然那些人還是將信將疑,甚至心裡完全不服氣,但是唐青原最明白他們心思,所以下任何命令的時候,都有那位張老先生在場。
他也是先要和張老先生商量一翻,再由張老先生勸說,看起來那老人家突然就學會了配合。
到了晚上,城中的青壯都已經集結起來,在府衙武庫里排隊領取兵器。
城中的婦女和可以幹活的人,只要能出一把力的,全都被發動起來,把可以找到的石頭和滾木都搬到城牆上去。
可是這樣一座城裡,能用的石頭絕對不夠城防所需。
「拆房。」
唐青原看向張老先生說道:「先把城中所有空置的民居都拆了,不管是拆下來的磚石還是木材,全都運到城牆上去,如果拆完了這些空置民房還不夠,那就拆府衙。」
「啊!」
張老先生大驚失色:「府衙怎麼能拆呢,如果拆了府衙,我……」
話沒說完,唐青原道:「如果因為防禦的物資不夠而導致城破,到時候就不是我們自己拆房,而是桑人拆房,非但拆房,還要屠城。」
他這可不是危言聳聽,從桑人的計劃可以推測的出來,一旦桑人拿下料城的話,這裡不會留一個活口。
因為桑人打算最起碼在這裡死守四個月左右,糧草物資就成了他們最大的顧慮。
為了保證桑軍士兵有的吃,城中百姓有怎麼可能有的
活?
除非,糧食真的不夠,這些桑人留下一部分百姓當糧食用,他們不是做不出來。
張老先生還是面露難色,那府衙可是他的府衙,拆空置的民居他不會阻攔,因為與他無關,拆了府衙,他想說的是,我去哪裡辦公?
「從今天開始,之前所有在府衙里做事的人,雖然你們沒有官職,可是必須起到領頭的作用,以後每天都要吃住在城牆上。」
唐青原吩咐一聲,然後看向他那兩個夥伴,一個叫杜光,一個叫王森茂。
「你們兩個分頭行事,一個去挑選三百人的精壯出來,作為督戰隊,戰事一開,就不容得再有人違抗軍令,督戰隊若發現有誰臨陣脫逃,就地處置。」
他說完之後在杜光身邊壓低聲音說道:「從窮苦人家裡選,不要去挑大戶人家的護院打手,再能打也不用。」
杜光心說自己剛想到這個,就被小唐給猜到了。
他想的就是要去找那些大戶人家的保鏢護院徵用過來,這些人有武藝在身,做督戰隊也有氣勢。
「知道了。」
杜光應了一聲,轉身跑出去挑人。
唐青原又看向王森茂:「你去發動那些不能上城抗敵的人,婦女和老人都要發動起來,讓她們盡量能保證供應,然後再去尋長竹竿,或是長木杆都可以,做成撓鉤,桑人一定會有雲梯,不然的話沒底氣來打這樣一座大城,咱們的人不善用弓箭,也不善近戰廝殺,一旦被桑人爬上來,咱們就輸了。」
「明白!」
王森茂應了一聲,轉身也跑了出去。
唐青原一把拉了老張先生的手:「老先生,你是這城裡最德高望重的人,若你老人家登城,城中百姓必然大受鼓舞,我知先生高風亮節,必不會推辭,來來來,和我一起到城牆上去,從今日起,你我吃住都在一起。」
老張先生:「我不行吧……」
話都說不完,就被唐青原拉著上了城牆。
這幾天整座城裡的人都忙活起來,每個人都知道桑國來的海盜有幾萬人,可能要來攻打料城。
如果大家不能自保的話,那麼這城裡的人一個都活不了。
真到了這種時候,百姓們的行動能力比那些在府衙里做管事的要果斷的多。
拆房子的拆房子,找竹竿的找竹竿,搬石頭的搬石頭,城裡很快就變得熱鬧非凡。
把全城百姓都發動起來,而且是幹什麼拆房子之類的事,百姓們的效率高的離譜,還有些興奮不知是怎麼回事。
兩天就把城裡所有空置的民居都拆了,可是東西顯然不夠多,所以唐青原一聲令下,拆府衙!
這一下,更不知道是為什麼,反正看起來那些百姓的反應,比拆空置民房還要興奮。
很積極。
特別積極。
城牆上,王森茂實在忍不住好奇,問唐青原:「那天,你在屋子裡和那老先生說了什麼,他怎麼態度突然就變了?」
唐青原笑道:「說了三件事,一,如果是因為你不聽從軍令而導致料城被攻破,桑人不殺你,寧王軍律也要處置你。」
「二,如果因為你配合好了而有大功,你這沒身份的府治大人,也許就變成了真真正正的府治大人。」
「三……」
說到這唐青原停頓了一下,搖頭苦笑:「是我最不想說的。」
王森茂連忙問:「是什麼啊?」
唐青原搖頭:「不說不說,以後再告訴你們。」
那倆人都說他小氣,可他就是不說。
那天……
他說的是,我是大將軍唐匹敵的弟弟,如果我死在這,大將軍來了你們誰都別想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