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武人的大軍開始全線後撤,他們現在最先要做的肯定不是繼續攻打北山關,甚至都不是去追擊那些逃走的敕勒人。
而是解決糧草問題,如果在短時間內解決不了的話,百萬大軍就不只是需要撤兵那麼簡單。
城牆上,餘九齡坐在城垛上看著遠處退潮一樣遠去的黑武軍隊,他自言自語似的說道:「當家的你對我們是不是還有所隱瞞?」
李叱問:「隱瞞了什麼?」
餘九齡道:「當家的你肯定有什麼靠山,而且這靠山肯定不是人。」
他抬起手指了指天上:「在那兒吧。」
說實話,城牆上的每一名寧軍士兵都已經做了決戰赴死的準備,現在這突然不用打了,還有些不適應。
但不妨礙他們開心。
餘九齡道:「當家的,要不然回頭你燒點紙錢吧,謝謝你的靠山,幫了這麼大忙,總得回點禮。」
李叱道:「不是地下的才用紙錢嗎?我給天上的燒點紙錢,他打雷劈我的時候我還解釋,是餘九齡讓我乾的,萬一天上的那位再讓我幫忙掰開你的嘴劈你舌頭,我會覺得麻煩。」
餘九齡把舌頭伸出來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急速抖了抖,然後說道:「憑我這般本事,掰開嘴就能劈的到?暴雨我都躲得開,還怕電麻麻?」
夏侯琢:「你好像是在耍流氓。」
眾人皆很歡喜,黑武人的麻煩大了,當然值得歡喜。
如果百萬大軍的糧草一點都沒有剩下的話,那就真的有意思了。
要想從南苑大營那邊調集糧草送過來,得走將近一個月的時間,一個月,這百萬大軍早就餓死了,而且這還只是運送糧草的時間,沒算籌措糧草的時間。
「修繕城牆,整頓裝備!」
李叱大聲吩咐了一句。
然後轉身往城牆下邊走:「咱們也得回去想想辦法,黑武人的進攻手段已經亮出來了,趁著他們這會兒沒空,咱們去想想對策。」
餘九齡一邊走一邊說道:「當家的你給天上那位再送點禮就行了。」
夏侯琢:「那得送咱們最珍貴的東西。」
然後一把抓住餘九齡:「把九妹祭獻,最有誠意。」
餘九齡:「別別別,我上去的話,三五天那位老神仙就會煩了,到時候還不得去幫黑武人啊。」
夏侯琢伸出舌頭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急速的抖了抖:「你哄他啊。」
兩天後,那支逃走的敕勒人騎兵在一處白樺林中停下來休息,他們已經連續趕路這麼久,應該會把黑武人的追兵甩開一段了。
「大汗。」
幾名在族中有威望的老者上前,關切的看向剛剛被扶著下馬的布勒格狄。
「大汗,你怎麼樣?」
布勒格狄努力的笑了笑:「我沒事,我們出來了多少人?」
一名長老回答道:「大汗,咱們出發的時候有八萬人,現在剩下的也就半數左右了。」
布勒格狄的表情變了變,眼神里都是心疼。
「大汗。」
另一位老者勸道:「如果我們這次不逃出來的話,八萬人,一個都回不去,黑武人會讓我們去當肉盾,中原人的邊軍,最先殺的都是我們的人。」
布勒格狄點了點頭:「我知道……現在得想辦法儘快回去,把咱們的族人接上,如果慢了,黑武人得到消息,我們的族人就會被屠殺。」
「大汗。」
一個年輕人站出來說道:「你受了重傷,如果一同回去的話太危險,分給我一部分人,我回去報信,大汗帶著人找地方先躲一躲。」
布勒格狄也明白,如果自己執意一起回去的話,反而會拖慢行程。
「不用管我,你們帶上所有人都回去,這片林
子就很隱秘,我找地方躲起來就好。」
「那不行。」
那個年輕人說道:「大汗在,我們這些人才有希望。」
一位長老說道:「這樣,把兵力一分為二,沭陽川帶著一半騎兵回去,我們留下來保護大汗,並且還要引走業夫烈的追兵。」
布勒格狄想了想,點頭道:「那就這樣,沭陽川,你一定要把族人都帶出來。」
那個年輕人俯身道:「大汗放心,拼了我這條命,也會把族人全都帶出來,可是大汗,你應該早做打算了,我們的族人出來後,該去哪兒?」
布勒格狄沉默下來。
他們是草原出身,也嚮往著回到那廣袤無邊的草原去,在那綠色的大地上縱馬飛馳。
可是他們回不去,如今在草原上稱霸的是鐵鶴部,鐵鶴人是黑武人的走狗。
一旦他們回到草原,鐵鶴人非但不會歡迎他們,還會把他們趕盡殺絕,然後再去向黑武人邀功請賞。
「大汗。」
沭陽川道:「我們應該去和中原人談一談,那是現在我們唯一還能去避難的地方了。」
布勒格狄點了點頭:「我會考慮清楚的,你現在先帶人回去,儘快把族人都接出來,我們在未名山那邊匯合。」
「是!」
沭陽川應了一聲,轉身離開。
等沭陽川帶著一半人馬走了之後,布勒格狄看向身邊的幾位老者。
「沭陽川說的對,我們只能去求中原人收留,可是在求收留之前,我們需要求他們諒解。」
這句話一說完,所有人都沉默下來。
良久之後,一位老者語氣有些低沉的說道:「大汗,仇恨是幾百年前的事了,跟我們其實已經沒有什麼關係。」
布勒格狄問:「如果幾百年前,中原人殺了我們幾千萬人,殺到我們部族的人口剩下不足三成,那幾百年後,你們會原諒中原人嗎?」
所有人再次沉默下來,剛剛辯解了一句的那位老者,只能是搖頭嘆息。
幾百年前,不可一世的蒙帝國鐵騎,在中原屠殺了數千萬人,尤其是中原北境,屠殺到千里無人的地步。
據說那個時候,整個冀州,荒無人煙。
「我來想個辦法吧。」
布勒格狄道:「這樣……你們聽我安排。」
那些部族中有威望的人全都湊過來,等著布勒格狄下令。
「第一,雪爾滸,你帶一萬人去故布疑陣,製造出大家向西北方向撤離的假象,走上三百里,然後折返往未名山匯合。」
「第二,諸位長老帶著其他人直接去未名山,在我們的族人到來之前,提前做好準備,要修建防禦的工事,也要謹防被黑武人發現。」
「第三……現在業夫烈不可能再去攻打中原人的北山關,要去求人家,就要有誠意,安排幾個人,護送我到北山關城外求見。」
那些人臉色全都變了。
「大汗,你不能親自去!」
「是啊大汗,萬一中原人對我們仇恨未消,大汗貿然前去,實在太危險。」
「大汗,我去吧,我就算是去跪著求,也要求中原人接納我們。」
「大汗,你不能去,我去。」
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勸著。
布勒格狄搖頭道:「你們都記住,只有我親自去,才足夠有誠意,中原人不像是黑武人那樣殘暴,他們不原諒,也不會太為難我……如果,我是說如果,我真的出了什麼意外的話,沭陽川可繼承大汗之位。」
他看向那幾位德高望重的長老:「你們要為我作證,我的兒子撒桑不管是才能還是品德,都遠遠不及沭陽川,你們替我將這個決定告知撒桑,如果他不服氣的話,就廢了他吧……」
「大汗!」
一群人全都跪了下來。
布勒格狄搖頭道:「不用這樣……敕勒族的男人們,應該在危難的時候挺直了身子,扛住落下來的天空……」
他緩緩吐出一口氣:「去吧,按照我的安排去辦。」
北山關。
餘九齡嘴裡叼著一根棒棒糖坐在城牆上,看著遠處的黑武人大營。
這兩天來,黑武人的軍隊四散而出,不知道分派去了什麼地方,但是一直都在進進出出。
李叱推測,業夫烈沒有別的什麼辦法,應該是分派人馬去劫掠四周的黑武部族了。
那些大大小小的部族,這次就要慘遭洗劫,為了這百萬大軍不會被活活餓死,業夫烈就算是把四周所有部族都屠殺掉也在所不惜。
「當家的。」
餘九齡問:「那些造反的奴隸,能逃走嗎?」
坐在旁邊的李叱沉默了一會兒,搖頭:「不能。」
餘九齡先是噢了一聲,然後自言自語道:「那怪可惜了……」
夏侯琢道:「敕勒人在黑武地位極為低下,他們生活的地方是黑武人的養馬場,那裡有重兵把守,所以除非有奇蹟,不然的話,這支造反的隊伍就算殺回去了,也不可能把族人都救出來。」
餘九齡道:「敕勒人,就是當初的蒙帝國吧。」
夏侯琢點了點頭。
餘九齡不說話了,也不知道此時想了些什麼。
良久之後,餘九齡看向李叱:「敕勒人也知道他們回去,肯定沒地方逃,會不會來我們這裡求援?」
李叱點了點頭:「會。」
餘九齡又不說話了。
又是良久之後,夏侯琢好奇的問:「九妹,你在那想什麼呢?」
餘九齡道:「噓……我在想辦法通靈呢,我想問問咱們的老祖宗們,如果敕勒人真的來求援了,老祖宗們會不會答應。」
夏侯琢問:「老祖宗們怎麼說的?」
餘九齡道:「老祖宗們沒搭理我,估計忙著呢,這會正午後的,老祖宗們該睡的睡,該打牌的打牌,哪有空搭理我。」
夏侯琢笑。
餘九齡緩緩吐出一口氣:「可我想著,老祖宗們應該不會答應吧,畢竟每一個姓氏上都流著血。」
夏侯琢不笑了,他沒有想到餘九齡會說出這樣的話。
「我們這些後生晚輩啊,沒資格替老祖宗原諒任何人,來體現自己的品德有多高尚。」
餘九齡再次重重的吐出一口氣:「可是老祖宗們又說……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,唉……真難。」
夏侯琢笑道:「他們和黑武人不一樣,不原諒黑武人不是一輩子的事,而是永生永世的事,可是後來大楚的名將,也沒少打到草原上去,大將軍徐驅虜一個人,就能鎮住百萬魂。」
餘九齡看向李叱。
卻發現李叱在笑。
餘九齡問:「當家的你笑什麼?」
李叱道:「我剛才也通靈了,看到有個老祖宗打牌,糊了把十三幺,另外幾位老祖宗正掏兜呢。」
餘九齡:「……」
李叱拍了拍餘九齡的肩膀:「現在發現了嗎,想的越多的人,越沒有快樂。」
餘九齡道:「所以得有那麼一小批想的多不快樂的人在,剩下的絕大部分人才能想的少且快樂著。」
他問:「我這句話,是不是立刻就把我的格調拔高了?」
李叱哈哈大笑:「高,一座山那麼高。」
餘九齡:「什麼山?」
李叱抬頭看向遠處依稀可見的山影:「未名山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