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從彭博帶著他的隊伍再次回到未名山之後,敕勒人的態度就不一樣了。
不用去在意他們到底是明白了事理還是醒悟了什麼,看到他們已經不一樣了就好。
彭博說過,他回來,不是他原諒了那些人,只是因為這樣做對寧軍有利。
而此時對於敕勒人來說,他們盼回來了寧軍,還要再盼來兩個奇蹟。
一是他們族裡的年輕英雄沭陽川能夠救回他們的族人,二是他們可以死死守住未名山直到黑武人退兵。
尤其是第一個期盼,讓他們每個人每一天都會在心裡一遍一遍的祈禱。
可是他們也很清楚,沭陽川做不到,誰也做不到,神仙可能都做不到,他們怎麼想都想不出,沭陽川可以做到的理由。
輾轉千里,帶著那麼多老弱婦孺,還要抵抗黑武人的追兵。
他們到未名山大概十幾天之後,黑武人沒有察覺到他們,在籌措到部分糧草之後,黑武人不敢再耽擱,對北山關發起了進攻。
因為約定,布勒格狄決定出兵去馳援,但卻被彭博阻止。
「還不到時候。」
彭博道:「寧王需要的策應,不是讓你們每一次都要去策應,而是要在最關鍵的時候,現在你們的山寨還沒有修建好,你就軍去襲擾黑武人的側翼,那麼黑武人就會先來全力攻打你們。」
布勒格狄當然明白這些,可他已經不敢再有一次違背承諾的舉動。
彭博道:「既然寧王讓我來,就說明你們可以信任我,所以從現在開始,你們出兵還是不出兵,最好問過我。」
布勒格狄當場表態,願意聽從彭將軍的調遣。
之後,黑武人挖掘地道,試圖夜襲北山關,但又一次被寧軍擊敗。
當這個夜裡,北山關有火光起的時候,布勒格狄連忙來找彭博,詢問他是不是要出兵。
彭博已經站在高處觀察了許久,最終還是決定不出兵。
在這一刻,布勒格狄終於看懂了彭博,那是一個只對事不對人的將才,他不會因為之前的矛盾,就讓敕勒人一次一次出兵送死,所以布勒格狄對彭博更為信任。
果然,彭博的判斷沒有錯,到了白天安排斥候偵查,北山關城防依然穩固,沒有任何閃失。
彭博他們到未名山二十幾天後,山寨基本上已經修建好,他們人多,又可就地取材,再加上敕勒人也已經懂了,有山寨才有可能活下來的道理,所以進度很快。
山寨建成之後,布勒格狄的傷也已經好了許多,似乎一切都朝著好的方向在發展。
「報!」
有人急匆匆的跑到布勒格狄面前,單膝跪倒:「大汗,沭陽川派人送回來消息。」
布勒格狄連忙問道:「人呢!」
手下人雙手遞上一封信:「送信的兄弟到這就摔倒昏迷,還在救治。」
布勒格狄將書信展開,信很短,意思是他已經帶出來大部分族人,但是黑武追兵追的實在太狠,盼望大汗見到信之後出兵接應。
「我必須親自去。」
布勒格狄看向彭博:「將軍……那是我的族人,我必須……」
他的話還沒有說完,彭博點了點頭:「去吧。」
布勒格狄道:「可我若離開,就要帶走絕大部分兵力,而且如此規模的兵馬調動,一定會被黑武人察覺……」
彭博一如既往的平靜:「你去接你的族人,這是你身為大汗的責任,我來守未名山。」
布勒格狄道:「可是一旦我們離開被黑武人察覺,他們必會猛攻此地。」
彭博道:「寧王告訴過你,他派來的人你可以信任,記住這一點就好了,我們寧軍不會輕易做出承諾,但只要我們做出的承諾,在我們死之前,就一定會遵守下去。」
布勒格狄後撤兩步,朝著彭博深深一拜,然後帶上幾乎
所有騎兵出發。
不出預料,這邊數萬人規模的兵馬調動,立刻就引起了黑武人那邊的注意。
沒多久,黑武人的隊伍就開始朝著未名山這邊開過來。
如今在木寨裡邊的,是彭博帶來的幾千名寧軍士兵,和大概兩千多人的敕勒人,多是老弱和傷者。
彭博站在高處,舉著千里眼看著地平線上那黑壓壓的黑武軍隊靠近,緩緩的吐出一口氣。
「這裡就是我們的另一座邊關!」
彭博大聲喊道:「寧王說,凡我寧軍腳下之地,皆為我中原疆土,現在我們站在這裡,這裡就是我們的地盤,只要是我們的地盤,寸步不讓!」
「戰!」
士兵們高呼回應。
到了這一刻,已經沒有必要再害怕暴露什麼了,黑武人的攻勢很快就會上來。
領兵的黑武將軍叫那薩布,是業夫烈手下一員大將,黑武帝國南院將軍。
他們怎麼都沒有想到,那些逃走的敕勒人居然就藏在七八十里外的未名山上。
敕勒人這樣的明目張胆,就好像在羞辱他們一樣。
作為高傲的黑武軍人,他們當然忍受不了這種羞辱,來之前,大將軍業夫烈就告訴他,如果不把那些敕勒人殺光的話,他就不必回去了。
他帶來了業夫烈給他的十萬大軍,浩浩蕩蕩。
還有另一個黑武將軍帶著人馬去追蹤離開的敕勒人,那薩布的任務,就是清理未名山。
到了山下才隱隱約約的看到了半山腰的木牆,距離遠的時候根本察覺不到。
也就是在看到木牆的那一刻,那薩布心裡隱隱約約的升起一種不太好的預感。
五天後。
在那片龐大的白樺林中,布勒格狄接到了他的族人。
沭陽川身負重傷,看起來格外虛弱,而布勒格狄的兒子撒桑就守在沭陽川身邊,在看到他父親到來的那一刻,撒桑先是快走幾步迎接過去,然後就跪了下來。
不久之後,布勒格狄搞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。
沭陽川真的是個奇才,再換做任何一個人去營救族人,都不可能成功。
快要回到草場的時候,沭陽川下令隊伍一分為二,他帶著一萬人下馬,步行朝著草場那邊過去,不帶兵器。
他們到了之後就被黑武人攔住詢問,沭陽川拿出來一塊令牌交給黑武人,說他們是奉命回來再運送物資的。
之前敕勒人燒毀黑武大軍輜重營的時候,沭陽川他們殺了輜重營的將軍,奪了這令牌。
所以黑武人在看到這令牌後,並沒有懷疑什麼,直接把人放了進去。
沭陽川回到草場之後也沒有急於帶人往外沖,而是把一萬人分散出去,暗中告訴所有族人,在夜裡突圍。
他們白天還在裝車,還在清點馬匹,還在黑武人的皮鞭下求饒。
到了晚上,部族的所有男人們在沭陽川的指揮下行動起來,他們驅趕著馬群衝擊了黑武人的營地。
他帶著所有男人和黑武人廝殺,給老弱婦孺爭取時間。
一夜廝殺之後,大部分族人都逃了出來,好在是他們有足夠多的馬,馬不夠還有牛羊,沭陽川告訴他們,能騎著跑的就一定要騎上。
沭陽川帶著騎兵邊戰邊退,族人在前邊加緊趕路。
出了草場之後,黑武人追擊過來,還被沭陽川提前埋伏好的一萬騎兵打了個措手不及。
沭陽川帶著人殺回去,兩下夾擊,把黑武人打的慘敗而退。
接下來就是瘋狂的逃亡,朝著未名山方向逃亡。
到半路的時候,又被黑武人的騎兵追上,雙方激戰,不分勝負的時候,另外一支趕來的黑武人軍隊把敕勒人的隊伍給衝散了。
沭陽川在這個時候做出決定,捨棄了後隊那部分被圍困的族人,這個決定讓很多人都不
理解,可是他卻無比堅決。
一開始並沒有對他指揮隊伍提出異議的撒桑,在這一刻卻不幹了。
他說他是大汗的兒子,他有責任把被困住的族人救出來,還號召騎兵跟他一起殺回去。
一部分人願意聽沭陽川的,一部分人跟著撒桑沖了回去。
無奈之下,沭陽川也只好帶著隊伍回去支援,結果那一戰,數萬敕勒騎兵因為陷入戰局,無法發揮騎兵的威力,被黑武人擊敗,死傷兩萬多人。
這兩萬多青壯男人的戰死,對於敕勒人來說,幾乎相當於滅頂之災。
因為他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,失去了那麼多青壯男人的保護,老弱婦孺損失可想而知。
最可怕的是,沭陽川為了救撒桑,身負重傷。
接下來的這一路,如果不是沭陽川幾次都判斷出黑武人的阻攔方向,及時帶著族人避開,他們早就被屠殺殆盡。
可即便如此,族人中責怪沭陽川的人依然不少,他們看不到半路上埋伏的黑武人,也就不知道沭陽川的判斷到底對不對。
他們只看到了沭陽川決定捨棄一部分族人,他們覺得不能原諒。
所以很多時候,英雄都是孤獨的。
布勒格狄接到族人之後,這支逃出來的隊伍,大概還剩下一半人左右。
事實上,如果不是撒桑帶著人回去,他們的損失可能連十分之一都沒有。
「我代表祖先,謝謝你。」
布勒格狄居然朝著沭陽川單膝跪倒,在所有人驚訝的目光中,他把手放在胸口,朝著沭陽川低下了頭。
他是大汗,他這樣的態度,似乎更像是在說,他願意成為沭陽川的臣。
「從今天開始,沭陽川就是我們敕勒人的可汗,我和我的兒子撒桑,都是沭陽川的家臣。」
布勒格狄看向滿臉震驚的撒桑:「如果你還不是那麼愚蠢,現在就要向新的可汗下跪了。」
又數天之後,他們穿過白樺林,穿過原野,回到了未名山。
在看到未名山那一刻,每個人的眼睛都睜大了。
漫山遍野都是黑武人,正在朝著山寨猛攻,而在山寨的高處,那烈紅色的戰旗還在。
「沭陽川。」
布勒格狄看向部族新的首領:「這一戰之後,如果我們的族人能夠入關進入中原,族人就交給你了,而我和我的兒子,要用餘生遵守承諾,你記住,如果以後我和我的兒子戰死,你要繼續遵守承諾。」
「當寧軍的刀指向他們的敵人,我們的刀,要和寧軍指向一樣的方向。」
沭陽川再一次拒絕自己成為敕勒族可汗,可是布勒格狄卻根本不給他拒絕的機會。
「你記住,我活著的時候,可以儘快幫你樹立威信,所以我必須這樣做,如果我死了之後再讓你成為可汗,族人就會分裂,對於我們敕勒人來說,那才是災難。」
「只有你才懂得,該怎麼做,才會讓族人得以生存。」
沭陽川問:「大汗,為什麼是我,撒桑他……」
話沒有說完就被布勒格狄打斷:「當你說出我們要去和中原人談一談的時候,我就知道,唯有你才能明白,族人該如何生存。」
他拍了拍沭陽川的肩膀:「快點好起來,未來靠你。」
然後他舉起戰刀指向未名山:「敕勒的所有男人,跟我殺過去!」
他們突然從側翼殺出,確實嚇到了黑武人,導致黑武人的攻勢不得不退了下去。
當布勒格狄帶著族人們進入山寨的時候,心中的震撼已經無以復加。
守城的寧軍損失過半,可他留下的那些老弱族人卻一個都沒有死。
因為彭將軍說,打仗,軍人就該在前邊。
承諾,一旦做出,就拿命去守著。
寧軍做出的承諾,寧軍拿命去守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