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帝的大婚舉辦的很隆重,有些不合時宜的隆重,又好像就該如此的隆重。
大婚由武王妃親自操持,從始至終都是,因為皇帝想要儘快辦,武王妃這些天也就真的累壞了。
武王妃不想讓那些朝臣們做主皇帝的大婚該如何辦,所以她必然就會更累一些。
可不管怎麼說,從第一次見到於若妍到大婚,前後不過十四天時間,對於一位帝王來說,這樣的大婚著實倉促了些,也著實寒酸了些。
哪怕,看起來確實有些隆重。
可是皇帝不在乎,大楚的皇后娘娘也不在乎,一切都顯得那麼不自然,又顯得那麼順理成章。
大婚之後的幾天時間皇帝都沒有上朝,每天一早就和皇后手拉著手去遊玩,今日去御園,明日就去游湖。
以至於有些大人在心裡感慨,早知道這樣能讓皇帝不上朝,那早就應該給他送幾個女人了。
大楚都已經這個樣子,朝臣們上朝都覺得尷尬,像是做戲一樣……不,不是像是,就是做戲。
皇帝不上朝,他們也樂得自在,反正就是等著唄,等著他們新主子到來。
而有些消息靈通的人已經知道,天命王楊玄機馬上就要捲土重來。
這大興城裡願意迎接楊玄機入城的人,比願意繼續效忠大楚朝廷的人多的多的多。
經歷了上一次失敗之後,楊玄機也不會再放過這次寧軍不在京州的機會。
「天下。」
皇帝坐在遊船上,看著兩岸的民居自言自語了兩個字,聲音很輕,輕到他覺得,只有他自己能聽見。
皇后安安靜靜的坐在他身邊,雖然兩個人到現在為止認識還沒有二十天,可是坐在一起的樣子,卻彷彿他們本該就這樣坐在一起。
皇帝的視線從民居上收回來,看向他的妻子。
「冷不冷?」
他問。
五月末,天氣已經熱了,可是河道上的風不小。
皇后微微搖頭:「陛下在身邊,臣妾心裡安靜,心裡安靜便不覺寒暑。」
皇帝喜歡她說話,喜歡她的聲音,喜歡這樣的安安靜靜。
「朕在做皇帝之前,裝作很放肆,才會讓很多人安心,朕成為帝王之後,已經很久沒有放肆過。」
皇帝指的是他已經幾天沒有上朝。
皇后輕聲問:「陛下後悔嗎?」
皇帝搖頭:「不後悔。」
皇后笑起來,如這五月的陽光一樣明媚。
「若陛下心安處是臣妾,臣妾就這樣一直陪著陛下,若陛下心安處是那裡……」
皇后指了指河岸上的民居後說道:「那臣妾應該勸陛下,帝心存社稷,世上萬千難,陛下也可迎風破浪,世上萬千劫,陛下也可一帆風順。」
皇帝一怔。
皇后笑著看他。
皇帝沉默片刻,回頭吩咐甄小刀:「回宮,上朝。」
這一刻,甄小刀也笑起來。
他充滿感激的看向皇后娘娘,在這一刻他忽然發現,皇后娘娘的眼神里,彷彿有令人寧靜的星辰大海。
「朕上朝,你要坐在朕身邊。」
皇帝對皇后說。
皇后搖頭:「陛下,祖制不可違,朝綱不可廢。」
皇帝卻異常堅定:「朕心安處,是你。」
堅定的有些不像是他。
皇后沉默了許久,點頭:「那臣妾就聽陛下的,陛下希望臣妾在,臣妾就一直在。」
於是,從這一天開始,每次上朝,皇后都會坐在皇帝身邊。
哪裡有什麼朝事,那些已經不把自己當朝臣的大人物們,不會再為大楚盡心儘力,倒是更願意對皇后臨朝表達不滿。
可是這次皇帝根本不在乎他們說什麼,只當他們的話是放屁。
或許是那些大人物們覺得,皇帝是沉迷於女色了,反而是好事,所以後來也就不再揪著這件事不放。
可是漸漸的,他們發現事情不是他們以為的那樣。
皇后坐在皇帝身邊,她一句話都不會說,只是安安靜靜的坐在那。
可是有她在身邊的皇帝,整個人看起來都神采奕奕,看起來和前陣子相比像是換了一個人。
皇后知道本分,她坐在朝堂上,從來都不會幹預什麼,然而她只要在,皇帝就像是充滿力量。
皇后說,陛下心裡有民心,但陛下沒有聽到過民心,因為宮牆太高,因為朝臣太重。
又高又重,就擋住了民心民意。
於是皇帝就和她抽出時間來去民間走走,兩個人換上便裝,去吃不值錢的街邊小攤,和那賣飯的人聊上許久。
皇帝問他,如果賊兵圍了大興城你會怎麼辦?
那中年男人說,我能怎麼辦?我有妻兒老小,大概是認命了吧。
若是以往,皇帝聽到這句話一定會生出怒意,不可抑制的怒意。
可是今日,皇后的手在他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,他就忽然明白了,百姓們不是不忠誠,而是無奈。
皇帝還想問那中年漢子,如果朝廷給你發放餉銀,照顧你的妻兒,你願意為朝廷作戰嗎。
可是他還沒有問出來,皇后問那中年男人:「若賊兵兇狠,會傷及你的妻兒呢?」
中年男人把切菜的刀狠狠剁在案板上:「除非我先死,不然就干他娘的。」
皇帝怔住,看到皇后在對他微笑。
於是,從第二天開始,城中便陸續張貼告示出來,曆數大賊李兄虎所做下的殘暴之事,所犯下的滔天罪行。
李兄虎的賊兵所過之處,男人盡皆被抓走充軍,老弱兒童都被殺掉,而女人們,都會被賊兵糟蹋致死。
那些宣揚應該忠君愛楚的告示被覆蓋,但是城裡的人,卻好像逐漸也有了改變。
東書房,皇帝在沉思如何應對危局,皇后在旁邊為他綉手帕。
皇帝回頭看她,陽光照在她臉上,她身上好像有聖潔的光輝。
「朕心裡安寧。」
他說。
皇后放下手裡的綉布,坐直了身子,看著皇帝說:「陛下心裡,應該不安寧才對。」
皇帝問,為什麼。
皇后說,因為陛下心裡有百姓,百姓們心裡不安寧,陛下也不安寧,陛下說安寧,只是在哄我開心。
皇帝沉默。
皇后又說,陛下心裡有百姓,可是百姓們不知道,陛下得讓他們知道才行。
皇帝眼睛亮了一下,他問:「如何讓百姓知道?」
皇后說:「陛下站的太高了,是這世上站在最高處的人,百姓們抬著頭使勁兒看,也看不清楚陛下,所以要讓百姓們知道陛下心裡有他們,陛下得先下來。」
皇帝懂了。
第二天城裡又陸續張貼出來告示,陛下要招募新軍,這次,陛下會以一名新兵的身份,和百姓們同吃同住。
百姓們才不信呢,於是他們看到了皇后娘娘。
皇后娘娘站在一輛馬車上,沒有車廂的馬車,她換上了一身英姿颯爽的戰甲。
她一路高呼,說陛下
知道賊兵兇殘,所以這一次,陛下要親自上陣保護他的子民。
她朝著百姓們喊,陛下就在校場等你們,陛下說他要和你們一起訓練如何放箭,如何握刀,如何讓敵人不敢欺辱你們的家人。
於是,百姓們將信將疑的去了,於是,他們真的在校場上看到了皇帝陛下。
從這一天開始,皇帝沒有回世元宮,他住在了校場的帳篷里。
皇后也沒有再回世元宮,她換上了粗布的衣服,繫上了圍裙,親自為百姓們去熬粥做飯。
參軍的人越來越多,而且這支軍隊的士氣,和以往招募來的新兵完全不一樣。
皇帝會和他們在校場上摔跤,會和他們一起吶喊,一起操練,一起在大雨中朝著想像出來的敵人衝殺。
而不管皇帝在哪兒,總是能在不遠處看到皇后的身影。
在一個角落處,大內侍衛統領惠春秋看著在雨幕中和百姓們一起操練的皇帝,稍稍把視線轉移一些,就看到了在不遠處,沒有擎傘,站在雨中也看著陛下的皇后娘娘。
「皇后娘娘是仙女吧。」
惠春秋自言自語了一句。
內侍總管甄小刀使勁兒點了點頭:「是,皇后娘娘一定是。」
他們從來都沒有見過這樣的皇帝陛下,只是因為皇后娘娘的出現,皇帝不再是一個只會在自己心裡想要力挽狂瀾的人。
付諸行動的皇帝陛下,讓百姓們也看到了希望,也讓皇帝自己看到了希望。
「如果皇后娘娘早一點來該多好。」
甄小刀說。
惠春秋嗯了一聲後感慨道:「是啊…..如果皇后娘娘早一點出現的話,可能早就不一樣了。」
他們看到皇帝忽然從隊伍里跑出去,拉著皇后娘娘跑到一處屋檐下,他告訴皇后說,你不能淋雨。
皇后說,我說過的,要一直陪著陛下。
說這句話的時候,他的眼睛裡有星辰大海,那麼璀璨。
皇帝搖頭說你得聽我的,我是你丈夫。
他沒說我是皇帝,所以皇后笑起來的時候,眼睛裡的星辰大海更加明亮。
她點頭,說要聽丈夫的。
於是皇帝笑了,跑回到大雨中和百姓們再次一起訓練,百姓們歡呼起來,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歡呼,反正就是都很開心。
每個人都看到了皇帝的改變,很多人也都一樣的開心。
可是也有很多人不開心。
在另一處屋檐下,那些身穿錦衣的大人們看著雨中的陛下,眉頭緊鎖。
他們想著,這樣的皇帝,似乎不是一個好皇帝了,如果皇帝都不是好皇帝了,他們還能有什麼好日子過。
不知道是誰先把目光轉移到了皇后那邊,於是這個屋檐下的所有人都看向了那邊。
「這樣可不行。」
有人自言自語。
他不是說給別人聽的,可是別人都聽到了。
於是有人附和:「是啊……這樣下去可怎麼行?」
「陛下身為至尊,怎麼能和一群泥腿子如此廝混,有違祖制啊。」
「是啊,有違祖制。」
「陛下是明智之君,只是被人蠱惑。」
「嗯,你說的對,陛下只是被人蠱惑了。」
他們再次看向另外一個屋檐下的那個少女,他們這邊有一大群人,而那個屋檐下只有皇后一個人。
這群看起來道貌岸然的大人物,眼神里也有了光。
只是,這光,很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