井野縣。
這裡距離大興城大概有六百里左右,位於京州東部偏北方向,有大概三四千天命軍駐守。
在李兄虎退出京州之後,天命軍已經接管了大量的州縣,尤其是位於咽喉要道之處的城池,都分派兵馬把守。
這三四千人被分派到這裡來,其實每個人也都沒什麼抵觸,畢竟遠離戰爭就無生死之憂。
天命王要打大興城,已經圍了一年,在城外的天命軍士兵,誰敢保證自己在攻城的時候會安然無恙。
五品將軍霍懷就很知足。
守著這座小城,每日悠閑自得,完全不必為打仗的事煩惱。
最主要的是這井野縣是糧倉所在,他守著這,不缺糧草物資。
唯一讓他擔心的是蘇州的寧軍,寧軍若要進京州往大興城方向開進,這井野縣就是必經之地。
他只有三四千人,援兵在數百里之外,真要打起來的話他知道絕無可能守住這地方。
天命王給他下達的命令是,若察覺寧軍跡象,可立刻將所有糧草物資運出來,可棄城不顧。
可這也是一句笑話,憑他這幾千人,能把所有糧草都運走?
天命王帳下的謀臣之首慕容言烈在他領兵離開大營之前,私自找到他交代說,若寧軍真的進了京州,那就把糧草全都燒了。
慕容言烈說,唐匹敵在蘇州,若要進軍京州必會一路尋有糧倉所在進攻。
因為闖軍李兄虎的人,在蘇州禍害了那麼久,蘇州百姓的日子也不好過。
所以根本就么有什麼餘糧,就算是唐匹敵能擊敗闖軍,奪取闖軍部分糧草,可也遠遠不夠寧軍所需。
若守不住井野縣,那就毀了糧倉。
有慕容言烈這句話,霍懷心裡還踏實些。
他分派出去大量的斥候,往東北方向查看,一旦發現寧軍蹤跡,他立刻就燒掉糧倉帶兵跑路。
風和日麗,正在吃午飯的霍懷得到消息,說是有天命王派來的巡察使到了,正在城門外罵人。
因為守城的士兵要檢查他們的身份憑證,被扇了幾個耳光。
霍懷心說這又是那個王八蛋來了,就不能讓人安安穩穩的過日子。
天命王有門客數千,謀臣上百,這些傢伙身上沒有什麼正經的官職,但一個個的自命不凡。
也許是因為天命王大概也會煩他們吧,所以就把這些人分派各地巡查。
這些王八蛋拿著雞毛當令箭,來一個搜刮一次,刮的地皮都禿了。
他問:「挨了打,那身份查清楚了嗎?」
手下人回答:「有令牌,有公文。」
霍懷嘆了口氣,起身道:「走吧,跟我過去迎接。」
此時此刻,城門口,坐在馬背上的那位巡察使大人臉色依然不好看,雖然手下人已經替他出了氣,可好像還是很不舒服。
其實想想也知道,天命王的這些門客或是謀臣,他們沒有官職在身,平日里想作威作福也作不了。
巡察使這東西也不是什麼正經官職,可有了這個身份之後,他們這些人就能把地方上的官員死死的壓住。
誰敢不給他們好臉色,他們就能讓誰這地方官做不下去。
霍懷帶著人急匆匆的趕來,他是五品將軍,可還是要對這巡察使見面行禮。
「拜見大人。」
霍懷到了之後,先不管那麼多,拜了再說。
手下人連忙提示他:「這位是周先生,主公
派來巡查京州東北諸縣。」
「拜見周先生。」
霍懷又俯身一拜。
見他這般態度,那周先生似乎也不好再發作什麼,擠出來幾分笑意後說道:「霍將軍不必多禮。」
可他卻根本沒有下馬,這種態度,讓霍懷手下人都很不滿。
「周先生快請進城。」
霍懷讓開路,做了一個請的手勢。
那周先生卻聲音有些發寒的說道:「剛剛攔著不讓我進,現在又要請我進去,莫不是這縣城裡有些什麼不對勁的地方,阻攔我,是為了拖延時間給你們處置,現在處置好了,所以又讓我進去了?」
這話,誅心。
霍懷在心裡把這周先生十八代先人都問候了一遍,卻還要裝作謙卑客氣的樣子,連連道歉。
他一腳把守門的那團率踹到一邊去了:「有眼無珠的東西,還不給我滾開。」
周先生又哼了一聲,催馬進城。
「先去糧倉看看,請霍將軍帶路。」
霍懷一聽這話,就知道今日這事不能善罷甘休了,這人受了氣,就要把氣撒出來。
去糧倉那邊,隨隨便便找個什麼理由,就能成為要挾霍懷的把柄。
霍懷又不是傻子,連忙說道:「這大中午的,周先生遠來勞頓,是因為安排了酒席,還請周先生先休息一下,吃過飯我陪周先生去糧倉。」
周先生道:「你是怕我現在去看?」
霍懷在心裡又罵了幾句,知道不送點什麼是不行了。
「周先生,要看糧倉隨時都可以,不過我已經派人去取賬冊,先生可邊吃邊看,然後再去糧倉核對。」
聽到這句話,周先生也聽出了言下之意,總算是又能擠出來幾分虛假笑意。
「那也好,就先看看賬目吧。」
不久之後,縣衙。
桌子上已經擺好了酒菜,手下人抱著一個木盒過來遞給霍懷,霍懷轉手把盒子放在周先生身邊:「這是賬冊,請周先生過目。」
周先生把盒子打開,裡邊滿滿的都是金錠,估摸著少說也有個二百兩左右。
他們這些做謀臣的,又不是如慕容言烈那樣身份極高,所以平日里也沒什麼收入。
這二百兩黃金對他們來說也不算小數目,所以周先生的臉色立刻就變了。
他笑了笑道:「來人,把賬冊先收起來,等我晚上回去之後再仔細看。」
氣氛這一緩和下來,屋子裡便多了談笑之聲,好像許久未見的老朋友似的一般熱絡。
一邊吃酒一邊閑聊,瞬間就拉進了彼此之間的關係。
喝著喝著,話題就到了糧倉,周先生臉色已經微微發紅,顯然是喝的美了。
他笑著說道:「霍將軍做事這般沉穩,糧倉那邊料來也不會有什麼問題,我一會兒隨便去走個過場也就罷了,回去也好對主公交差。」
霍懷連忙表態,意思是糧倉絕對不會有什麼問題。
可這話誰信?
糧倉沒有問題,那一盒黃金是怎麼來的?
他們駐守在這樣一個小縣城,又沒有什麼其他財路,不賣糧食指望什麼?
這和大楚的那些官員並無區別,只是他們比大楚官員更加肆無忌憚。
因為這糧倉是搶來的,不是他們自己的,搶來的東西,賬目對不上,或者說根本就沒有賬目,也查無可查。
這幾個月來,霍懷聯絡本地商人,將糧食
倒手出去,如今這亂世,沒有什麼是比糧食更好賣的。
兩個人聊的越來越投機,這周先生說話也就越來越放肆。
「霍將軍真的是兩袖清風啊。」
周先生嘆道:「我一路從大興城過來,所見所聞,觸目驚心……如霍將軍這樣的克忠職守的人,真的太少了。」
他壓低聲音道:「我跟你說一件事,你切不可外傳。」
霍懷連忙道:「周先生放心,話出你口入我耳,就再也不會有旁的去處。」
周先生道:「我過禮縣的時候,你知道駐守禮縣的陳將軍是怎麼做的?」
他哼了一聲,這一聲,極為複雜,有憤怒,也有嫉妒。
「前陣子他率軍返回大營,向主公稟告,說是有萬餘闖軍餘孽攻打了禮縣,陳將軍說他兵少,只好撤出縣城,運回來一百多車糧食,其餘的都被他一把火燒了,他說就算是燒了也不留給闖賊,主公還對他大為讚賞,還給他不少嘉獎,可我路過禮縣才知道,根本不是那麼回事。」
周先生聲音更低了些:「有闖賊餘孽是真的,可是糧食他根本就沒有燒,而是賣給了闖賊。」
霍懷的眼睛立刻就睜大了:「還有這種事?」
周先生道:「闖賊餘孽雖然沒有多少兵力,一萬多人罷了,可他們有錢啊,他們所過之處,剮地一樣,手裡的錢還能少了?可他們沒糧,沒糧就走不遠,他們的闖王李兄虎已經跑了,他們也想跑,可是沒糧怎麼跑?」
「所以他們本來要去攻打禮縣奪糧倉,但陳將軍不想打,就和闖賊餘孽談條件,闖賊大概也覺得,打起來兩敗俱傷,所以就答應了,放陳將軍撤走,他們出了不少銀子,換了那座糧倉。」
周先生笑了笑:「可是那些闖賊都是泥腿子,哪裡想到被陳將軍算計了,禮縣糧倉里的糧食,大部分都已經被陳將軍給賣了,沒剩下多少,他們花了大筆的銀子,卻沒買來多少糧食。」
他往前湊了湊:「你可知道,陳將軍這一筆,就騙了闖賊多少銀兩?」
霍懷搖頭:「不知。」
周先生伸出一根手指。
霍懷:「一萬兩?」
周先生瞥了他一眼:「一百萬兩!」
霍懷嘆道:「那些闖賊有錢啊,他們之前攻下來丁陽縣,那是料王封地,據說搜颳走了不下數百萬兩的金銀財寶。」
他看向周先生:「如果先生有一百萬兩的話,那先生會怎麼安排?」
周先生嘆道:「我若有一百萬兩的話,我就找個地方隱居去了,何必賭命?」
霍懷眼神閃爍了一下。
周先生嘆道:「可惜了……若是我也有一座糧倉的話,我就把這糧倉換一百萬兩銀子。」
霍懷聽到這句話,眼睛眯了起來。
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,忽然笑了笑:「周先生,你是怎麼知道的如此清楚的?」
周先生一怔。
霍懷又問:「周先生若是從禮縣過來,禮縣那邊已經被闖賊佔據,周先生又是怎麼全身而退的?」
他放下酒杯:「讓我猜猜看……」
他朝著手下人招了招手:「把刀給我。」
親兵連忙上前,把刀遞給霍懷。
霍懷擺手:「其他人都出去吧,我和周先生好好聊聊。」
所有人都退了出去,這裡就剩下了周先生和霍懷兩個人。
霍懷把刀拿起來:「真的周先生已經死在禮縣了吧,你是闖賊的人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