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出李叱的預料,韓飛豹很快就下令雍州軍反攻,敵人的隊伍鋪滿了地面一樣席捲而來。
可是寧軍在廝殺結束之後就在分批撤回北岸,韓飛豹的大軍殺回來之後,只看到最後一批寧軍乘坐船隻離去。
非但人都走了,還把能帶走的都帶走了,帶不走的全都毀掉。
李叱是第一批殺過來的,也是最後一批離開的。
他說過,要讓士兵們知道領兵之人應該是什麼樣的,更要讓每一個領兵之人知道他們應該是什麼樣的。
坐在船上回望洶湧而來的雍州軍,李叱緩緩吐出一口氣。
打這一仗的目的不是為了殲滅敵人,敵人有數十萬兵力,而且驍勇善戰,想打殲滅戰根本不可能。
這一戰的目的是摧毀敵人的拋石車和渡江的羊皮筏,沒有了這兩樣東西,雍州軍想進荊州就只能是望江興嘆。
回去的路上,李叱把甲胄脫下來,那鐵甲一卸,裡邊的血水嘩嘩的往下流。
如此濃重的血腥味,就算是好好泡上一個熱水澡都未必能洗掉。
這一戰毀掉了所有拋石車,帶走了所有羊皮筏,雍州軍再想入局似乎只剩下一條路可以走了。
那就是繞開荊州走梁州,經過崎嶇難行的山路,比預計要晚許多的進入荊州。
而這正是李叱希望韓飛豹要做的,從梁州進入京州之後,韓飛豹的主要對手可就不是寧軍了。
韓飛豹什麼時候入局,入局之後面對的對手是誰,如何才能幫助老唐在京州完成布局,這些都需要李叱以一種俯瞰天下的姿勢去籌謀,才能做到完美。
老唐只管在京州布局,而京州之外的整個天下,所有敵人,都需要李叱去算計去布局,讓他們進入老唐的布局。
天下人只知唐匹敵天下無敵,卻不知這天下無敵,有多少是李叱在暗中促成。
唐匹敵的天下無敵需要戰場,戰場上什麼時候面對什麼樣的敵人,是李叱給老唐送過去的。
將後發制人用到了極致的李叱,就希望看到這樣的場面。
回到北岸的寧軍大營里,高希寧已經早就等在岸邊了,雖然李叱為了怕她擔心已經換了衣服,可是那一身的血腥味怎麼可能壓得住。
高希寧讓人燒了熱水,試好水溫後讓李叱泡個澡。
正準備著,李叱看到餘九齡臉色很不好看的走了過來,看著人格外失落。
「怎麼了九妹?」
李叱問。
餘九齡把手裡的一封信遞給李叱:「李先生走了。」
李叱吃了一驚。
李先生身上還有傷,他的左臂斷了,不修養幾個月難以恢復正常,此時李先生離開顯然還是要繼續去追查那些人,可他現在這樣的身體條件,萬一遇到強力的敵人,怕是應付不過來。
李叱連澡都顧不上洗,帶上人分頭去尋找。
可是李先生那樣的人要想走,怎麼可能會被人輕易找到,那般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物,想要避開大家絕非難事。
餘九齡想離開大營繼續去找,卻被李叱阻止,因為他確定餘九齡找不到。
除非是李先生想讓人找到自己在那兒,不然的話,誰也跟不上李先生的步伐。
李叱拍了拍餘九齡的肩膀:「先生說過,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使命,我們的使命是建立一個新的國家,讓百姓們都過上好日子,而李先生也有他的使命。」
餘九齡道:「我就是不放心……他現在這個身體,再去找那些人太危險了。」
李叱道:「先生又不是莽夫,他比我們都有頭腦。」
餘九齡只好應了一聲,落寞的轉身離開。
李叱話只是安撫餘九齡的,等餘九齡回去之後,李叱就派人把歸元術找來,要求歸元術調集新組建的軍機司所有能調動的人,立刻去尋。
先生確實有他自己認為的使命,可是先生做那些事並不開心。
那些人,每一個人死去,李先生都沒有任何得意,只有悲傷。
或許只有先生才會有的悲傷,是一種別人不理解的也難以理解的感同身受。
李叱泡在大水桶里,因為實在過於疲乏,很快就睡著了。
他醒來的時候,其實並沒有過去多久,他這樣的人,怎麼可能會真的一睡就忽略了一切。
他是一個別人眼中看似清閑的主公,幾乎把所有能下派的權利都放了下去,所有人都在忙的時候,唯獨他看起來弔兒郎當的無所事事。
可實際上,每一件事,每一步路,每一個決策,每一個判斷,都是他在把控。
換了衣服,回到軍營里,李叱召集將領們議事,分派斥候嚴密盯著雍州軍的動向。
而與此同時,在京州的唐匹敵,也在一步一步的給武親王發糖。
武親王預測,他們攻下布州之後發現幾百車沒來得及運走的糧草物資,再往北的話每一城都會有寧軍來不及運走的糧草物資,畢竟寧軍的兵力有限,控制範圍也有限。
而這,恰恰就是唐匹敵希望武親王預測到的。
從布州往北,武親王的左武衛大軍又在十幾天之內連克三城,攻言縣,旭州,無為縣,這三城之內的糧倉,都有糧草。
各城糧草儲備的數量雖然不多,可加起來之後算算看,足夠武親王出征的大軍月余所需。
如此一來,武親王的心裡也踏實了不少,有了這些糧草,他的隊伍就能繼續去尋找更多的糧草。
而讓武親王心裡更為踏實的是,斥候送回消息,前陣子,唐匹敵帳下最得力的助手,將軍羅境率領一部分寧軍返回蘇州去了。
武親王猜測,是在揚州的關亭侯要出兵蘇州,所以唐匹敵不得不調更善戰的羅境回去。
如此一來,京州之內的寧軍兵力絕對不會超過五萬人。
唐匹敵就算用兵如神,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,手裡只有幾萬人,他根本顧不過來那麼大的區域。
於是,武親王繼續向北掃蕩。
寧軍大營。
將軍程無節從外邊快步進來,一進門,看到唐匹敵正站在地圖前,連忙俯身行禮。
「大將軍。」
程無節叫了一聲。
唐匹敵沒回頭,抬起手指了指地圖上一個位置:「武親王的隊伍,距離此地還有多遠?」
程無節一怔,他就是來彙報武親王大軍行蹤的,而大將軍這一指,恰好就是武親王的大軍所在。
「回大將軍,距離大將軍指的地方,應該不足百里,以武親王的行軍速度,很快就要到了。」
程無節下意識的又看了看那地方。
芒碭山。
「大將軍,咱們是要在芒碭山與武親王的隊伍決一死戰嗎?」
程無節忍不住好奇的問了一句。
唐匹敵搖頭,笑了笑道:「非但不
死戰,我還在芒碭山給武親王備下了一份厚禮。」
程無節一時之間有些迷茫,寧軍隊伍從沒有去過芒碭山,何時給武親王備下了一份厚禮?
這份厚禮,就不是唐匹敵親率的這支寧軍去備下的,而是唐匹敵在一年多之前,就派人給豫州節度使燕先生送信,請燕先生分派人手,用一年的時間,在芒碭山準備出來的。
唐匹敵的視線從地圖上離開,看向程無節:「安排斥候密切盯著即可,不要暴露,只要確定武親王的隊伍進了芒碭山,迅速前來回報。」
程無節應了一聲,立刻轉身出去分派人手。
兩天後,芒碭山。
當武親王的大軍到了之後都驚著了,武親王的斥候探查發現,芒碭山中可能有大問題。
於是,武親王親自率軍攻入山中,然後發現了大批的工匠,正在山中修建堡壘。
木牆的規模極大,能有近三丈高,寬度也很驚人,至少可以讓六七個人並排而行。
山中的工匠被左武衛俘虜之後交代,說是寧軍大將軍唐匹敵在一年多前,安排他們到這裡來的。
要在這裡修建一座足夠堅固的城寨,因為寧軍的糧草物資,都要存放於此處。
武親王派人去查,在這山中找到了幾個巨大的山洞,山洞中糧草堆積的難以計數。
山洞裡只有一人能行的小道,其餘的地方都是堆積在此的糧食物資,一袋一袋的碼放整齊。
山洞很深,從洞口往裡走,走到盡頭需要很久,而一直走到盡頭全都是糧食物資。
這麼多糧草,別說足夠武親王的大軍所需,運回去的話,也能解大興城的燃眉之急。
芒碭山的城寨已經修建的差不多了,造好了八成以上。
武親王詢問說為何不見寧軍戰兵,那些工匠回答說,寧軍的隊伍都分派出去運糧了。
武親王擔心有詐,派人在芒碭山中搜尋,搜了個遍也不見寧軍隊伍。
於是武親王下令封山,他這樣的人,當然不會去難為那些工匠,只是讓他們繼續修建城寨,也答應了他們,修完之後就放他們回家。
將芒碭山整個封鎖之後,武親王就分派隊伍,想辦法將糧食運回大興城。
芒碭山距離大興城已有一千五六百里,這麼長的糧道,分派隊伍運送,也是很不踏實的事。
寧軍大營。
唐匹敵坐在那聽著斥候彙報消息,聽說武親王已經在四處搜尋車馬後,嘴角微微上揚。
他用了一年多的時間給武親王準備這份大禮,總算是沒有白費。
屬下們這時候也才明白過來,他們的大將軍,竟是在一年多前就已經看清了此時此刻的京州局勢。
再想想看,一年多前大將軍開始著手布置,那麼大將軍看到今日之局面,就不是一年多前,而是更久之前。
一個站在多高地方的人,才能一眼看到兩年後,還是在這樣一個局勢瞬息萬變的中原。
唐匹敵在羅境離開之前對他說,我正在給武親王挖一個大坑,等到了埋坑的時候,我自然會調你回來。
如今,這個坑挖好了,武親王也已經進了這個坑,而且只要進去,就一定出不來。
唐匹敵聽完之後起身:「傳令下去,所有五品以上將軍來我大帳議事。」
他緩緩吐出一口氣:「兩年籌謀,借天下大勢,哪裡還有什麼理由打輸這一仗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