寧軍大營。
唐匹敵所部和李叱帶來的隊伍已經徹底渡過潘興河,兵壓廷安縣城。
對於武親王的騎兵過來毫不理會,是因為唐匹敵現在有足夠底氣,因為李叱的兵都到了。
之前趕來支援的只有四萬餘人,為唐匹敵緩解了壓力。
後續的隊伍並沒有慢上多少,到了之後,唐匹敵的兵力已經完全反超武親王。
別說唐匹敵算定了武親王只是試探,就算是武親王那支騎兵隊伍真的敢攻過來,也只能是有來無回。
因為光李叱帶來的兵力就有差不多十五萬人,武親王卻只看到了之前的四五萬人。
「從我領兵開始,頭一回。」
唐匹敵都不得不感慨起來。
他看向李叱:「你總算讓我體會到了一把當富家翁是什麼感覺。」
李叱哈哈大笑:「從這次開始,以後你都是富家翁,怎麼富怎麼打。」
此時寧軍兵力超過二十萬人,唐匹敵確實是頭一回打這麼富裕的仗。
從寧軍成立以來到現在為止,打的全都是以少敵多的仗,從無例外。
站在高處,看著浩浩蕩蕩的寧軍隊伍逐漸對廷安縣形成半合圍,唐匹敵的心情總算是輕鬆下來。
他說過,打武親王這樣的人,絕對不能有任何的輕視,絕對不能給任何機會。
他還說過,打別人,我可以以少勝多,打武親王,若我有十萬兵就一定用十萬兵,若我有百萬兵,就一定用百萬兵。
「如果在我們渡河之前分兵突圍的話,楚軍可能還有一線生機。」
李叱道:「可是武親王那樣的人,又斷然不會拋開自己的部下獨自逃命,他不是楊玄機。」
說到這眾人一笑。
當初在京州,楊玄機就是這麼跑的,喬裝打扮連夜潛逃,丟下自己三十萬大軍都不管了。
武親王不是那樣的人,他不會辦出那樣的事,可正因為如此,這一仗才會慘烈無比。
站在李叱的角度來看問題,其實和唐匹敵還不一樣。
就比如現在這一戰。
站在唐匹敵的角度,若有殺死武親王的機會,就絕對不能放過,武親王只要活著就是寧軍最大的敵人。
這和唐匹敵尊重不尊重武親王並無關係,如果非要說和尊重有關,那就是盡全力的和敵人去打,就是對敵人最大的尊重。
事實上,可能再沒有人比唐匹敵更尊重武親王這樣的對手了。
但李叱覺得若有機會,還是應該當面勸勸武親王,大不了把他送到豫州棋盤山去養豬。
因為李叱確實發自真心的對這位老將軍很尊敬,又覺得武親王這樣的大才,若真的保下一命也好。
但這不妨礙李叱聽唐匹敵的話,完全按照唐匹敵的意思來打這一仗。
仗交給唐匹敵打,李叱不干預,這是早早就說過的事。
「其實我知道你在想什麼。」
唐匹敵站在李叱身邊輕聲說道:「如果能留下武親王,對於以後入主大興城來說,也有好處。」
李叱嗯了一聲。
唐匹敵繼續說道:「大興城裡的百姓若知武親王都已被赦免,他們心裡也踏實些。」
他看向李叱:「最重要的是,城中楚軍若知武親王已降,
他們投降的可能就會更大,若能不戰而破大興城,是大好事。」
李叱又嗯了一聲。
唐匹敵道:「可此人就是隱患,他忠楚之心太重,那是不可逆轉之心,將來必有圖謀,也是不可逆轉之事。」
「以他那般能力,只要他不死,他就一定會暗中聯絡舊部。」
唐匹敵繼續說道:「對比來說,楚皇帝楊競若肯投降,他見大楚國滅,都城已失,都不會再有反抗之念,但武親王一定有。」
李叱緩緩吐出一口氣:「聽你的,我說過,仗怎麼打,都聽你的,若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,不會有書信干擾,若我在你身邊的時候,我也只是你帳下一員部將。」
唐匹敵笑了起來。
就好像當初離開冀州城的時候一樣,李叱也是這樣說的,唐匹敵的笑容也是這樣明媚。
「但我儘可能還是會留下武親王的命,哪怕他自己這一戰,或許已抱定必死之心。」
唐匹敵道:「他儘力想死,我就儘力留他的命。」
李叱忍不住問:「為何?」
唐匹敵道看向遠處說道:「我必須是個悍將,你必須是一代仁君。」
李叱怔住。
唐匹敵道:「戰場上,我必須有凶名,這一仗的目標就是全滅武親王的隊伍,一個不留,可他不死的話,你在百姓們和以後楚軍降兵心中,必有仁義之名。」
李叱道:「你不是說,只要武親王不死,早晚必會叛亂嗎?」
唐匹敵沉默了片刻後說道:「那時候再殺他,世人也無憐憫了吧。」
李叱微微一愣。
老唐的思維,確實遠遠的超過了這個世上絕大部分人,甚至在某些時候,也會超過李叱。
李叱喃喃自語了一句:「若他不死,我收穫仁義之名,若他不死,早晚必會反叛,那時再殺他,世人也會憎惡他叛亂之舉,也會覺得是他要再把中原禍亂。」
唐匹敵點頭:「但是……戰場上局勢瞬息萬變,我沒把握就真的能保他一命,若他絕境之中自殺,誰也攔不住。」
李叱道:「他不會自殺。」
唐匹敵笑起來。
是啊,武親王那樣的人,永遠都不會做出自殺的選擇,因為他知道只要自己活著,就還能為大楚做一些什麼。
「報!」
有斥候跑到近處,俯身道:「青州兵馬已經快到了,距離這裡不足二百里,沈大將軍派人前來稟告。」
李叱看向唐匹敵,唐匹敵笑了笑道:「把送信的兄弟請上來。」
前來送信的是一個校尉,看起來滿臉都是疲憊,這一路上急匆匆趕來,怕是沒敢休息。
「你休息一日明日再回,帶我一封信回去即可。」
唐匹敵在等人來的時候,已經把信寫好。
他請沈珊瑚帶青州寧軍布置在廷安縣東南一帶,堵住那個口子,武親王想往蘇州方向突圍也基本沒有可能了。
唐匹敵對李叱說道:「若我是武親王,必會增派人手往東南方向探查消息。」
李叱道:「如果沒在東南方向發現我們的大隊人馬,他就要往蘇州方向突圍。」
唐匹敵道:「若真如此,便會有兩個局面,其一,我軍全力圍堵,兵馬調動,武親王趁機從東南方向轉回來,再從正南突圍。」
他伸出兩根手指:「第二,若我軍分兵攔截,兵力就會薄弱,要把隊伍分開攔在東,東南,正南,西南四個方向,二十萬大軍被他牽扯出一個巨大的包圍圈,可恰恰如此,他更容易突圍,他就是想帶著我們動起來,唯有動起來他才能找到破綻。」
武親王不會往東北方向走,他知道寧軍必有青州來的援兵,往東北方向走的話,只能是被堵在那。
他也不會往正北走,因為正北就是芒碭山了。
往西北走嗎?
西北是豫州寧軍過來的方向,武親王也不會選擇,因為他只要被拖住,就不可能再有機會能帶隊伍脫身。
李叱道:「斥候回報消息也說,東南方向發現大批的楚軍斥候。」
唐匹敵道:「武親王知道我能猜到,所以也就不用遮掩什麼,他唯一的機會是賭青州隊伍來的沒那麼快。」
說到這,唐匹敵眼神里有些遺憾。
那遺憾雖然不重,可卻被李叱看的清清楚楚。
也只是那一閃而過的遺憾,讓李叱理解了唐匹敵現在的心境。
領兵之人,誰還沒有好勝之心了。
可是,唐匹敵現在要打的雖然還是那個被稱為大楚武神的武親王,但已不是最巔峰時期的武親王了。
如果可以的話,唐匹敵更願意和四十幾歲的武親王來打一場。
「他現在用兵過於謹慎了。」
唐匹敵語氣微微有些低沉的說道:「若他四十歲時候,哪裡會管咱們青州的援兵到不到,現在已經往東南方向突圍了。」
李叱點了點頭。
唐匹敵嘆道:「他增派斥候往東南方向打探消息,若要他心安,最少打探百里之遠,可斥候來回百里,還有顧及方圓,沒有兩三天回不來,戰場上的事,敵人豈會給你兩三天的時間。」
李叱道:「所以他又安排人,在廷安縣城外構建大量的防禦工事,挖壕溝,鑄土牆,布置拒馬……」
唐匹敵道:「這就是他心裡的矛盾。」
李叱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:「他可能到此時,也知道自己不是原來的自己了,那應是很痛苦的事吧。」
唐匹敵嗯了一聲,想著,那確實是很痛苦的一件事。
當一代軍神開始猶豫不決,甚至開始懷疑自己,他內心之中的痛苦,或許唯有唐匹敵最能感同身受。
「報!」
此時,又有斥候上來。
那斥候到近前俯身道:「主公,大將軍,往西北探查消息的時候,遇到了夏侯大將軍派來的人,咱們從豫州來的兵馬,已在百里之外。」
李叱倒是一怔,這夏侯來的好快。
夏侯琢可是從荊州趕回豫州去的,李叱是從荊州來,他才到幾天,夏侯琢就已經快到了。
雖然從豫州過來要近上不少,但這速度,還是出乎了李叱的預料。
唐匹敵又分派人去告知夏侯琢,在何處把隊伍安排好。
一百多里,按照寧軍的行進速度用不了多久就到了,如此一來,西北方向也徹底堵住。
「羅境率軍從蘇州過來,匯合沈珊瑚後能把東邊三個方向全都封住。」
唐匹敵緩緩吐出一口氣,大局已定。
「武親王不該猶豫的。」
他自言自語了一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