弘願寺佔地很大,環境看著也幽靜,李叱被僧人引領著一直往後走,見四處風景如畫,院子里乾乾淨淨,連路上都不見塵土。
仔細看時發現,連窗戶的油漆應該都是新刷過不久,看著色彩還很鮮艷。
回想起來之前進門時回看的那座荒廢道觀,李叱心裡有些不舒服。
到了後院,門口就有不少大內侍衛守著,伸手把眾人攔下來。
「哪位是世子?」
為首的侍衛詢問了一句,語氣神態倒是客氣。
從他身上衣著來看,應是大內侍衛統領,李叱知道原來的大內侍衛統領死於大興城叛亂,面前這個人看起來也就二十三四歲年紀,能得楚皇重用,顯然不管是出身還是個人本事,都該不俗才對。
李叱朝著那年輕人微微頷首示意,回答道:「我是。」
新任的大內侍衛統領盛牧魚,原本並無出仕,甚至和官場上的人來往都少。
大內侍衛統領惠春秋戰死之後,皇帝身邊始終缺個人,可是皇帝又不想隨意選個人增補。
惠春秋和甄小刀兩人,對於皇帝來說意義非凡,且不說新上來的人能力如何,只說看到那身大內侍衛統領的衣服,皇帝就會難過。
還是於文禮舉賢不避親,向皇帝舉薦了盛牧魚,盛牧魚是於皇后的表兄,為人性格沉穩,武藝也不尋常,皇帝見過之後看著頗有眼緣,於是就把人留了下來。
自從於皇后出事之後,皇帝用人,就格外看重於文禮舉薦,或許是內心之中已經認定,皇后家人舉薦的人,都可信任。
盛牧魚朝著李叱俯身行禮:「見過世子殿下。」
李叱點了點頭道:「陛下可在?」
盛牧魚道:「陛下就在後邊遊園,此時大概在石塔處,我帶世子過去。」
李叱道了聲謝,示意餘九齡他們就在門口等著,餘九齡不放心,可此時強行跟上去反而會被人懷疑,只好耐著性子等在門外。
李叱隨盛牧魚往前走,盛牧魚一邊走一邊說道:「陛下這兩日心情不大好,世子說話要小心些。」
李叱道:「知道了,多謝提醒。」
他們過了兩排房子之後就到了後院,這裡景緻比前院還要好不少。
遠遠的看到那石塔下邊站著幾個人,那一身明黃色錦衣的,自然就是當今大楚皇帝楊競。
「世子稍後,我去向陛下稟告一聲。」
盛牧魚歉然的看了李叱一眼,然後快步向前,不多時就回來,示意李叱可以過去了。
李叱走到近前,微微俯身行禮,畢竟此時身份是夏侯琢。
「見過陛下。」
楊競聽到聲音轉身,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李叱幾眼,然後笑了笑道:「果然一表人才。」
李叱道:「謝陛下誇獎。」
楊競道:「朕早就聽說過你,只是一直無緣相見,朕去過冀州,你卻不在,那時候你就去北疆了。」
他不等李叱說話,忽然問了一句:「聽聞你與寧王相識,是在冀州四頁書院?」
李叱回答道:「是,確實是在四頁書院認識。」
楊競嗯了一聲:「朕也一直想去四頁書院看看的,一直都未能成行,不能聽高院長授課解惑,是朕心中遺憾。」
他走到石塔近處,抬起頭看著石塔高處:「朕與你本是同族兄弟,想不到第一次見面,談的卻是兩家之事。」
李叱道:「兩家事,也可談成一家事。」
楊競回頭看向李叱:「你本該幫朕的。」
李叱回答:「我在冀州的時候,楊家也沒誰幫過我,想殺我的倒是不少,我在北疆抵抗黑武人的時候,楊家的人也沒誰幫過我,在背後搗鬼的反而是朝廷的人。」
楊競皺眉。
盛牧魚提醒李叱說,陛下心情不大好你說話小心些,看起來他的提醒毫無意義。
片刻後,楊競並沒有生氣,而是輕輕的說了一句:「何必如此鋒利。」
李叱道:「陛下說的本該,讓我有些激動,陛下勿怪。」
楊競道:「寧王李叱待你可好?」
李叱回答:「剛才我說的那些事,恰好他都在。」
楊競一時之間有些無言以對,他本想以本族情分來勸說夏侯琢幾句,他知夏侯琢能力,若能留用,確實大有裨益。
可此時楊競已經知道,想把夏侯琢留下,根本沒有可能。
「北疆戰事,朕不是不想幫忙,可是賊子亂臣,讓朕騰不出手來。」
楊競再次嘆了口氣:「可無論如何,若因此事你埋怨朕,朕也覺得應該。」
李叱道:「我沒有埋怨陛下。」
楊競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:「你心裡已經認定了寧王李叱,那朕就不多勸你了,人各有志,朕不奪人之志。」
他轉身面對李叱問道:「寧王讓你來,想說些什麼?」
李叱道:「只是想問問陛下,陛下答應寧王的事,何時兌現?」
楊競反問:「朕答應了什麼事?」
李叱看著楊競的眼睛,楊競也看著他的眼睛,兩個人就這樣對視了許久。
楊競先把視線轉開,再次抬起頭看向石塔高處。
「如果……朕不願意和寧王聯手呢?」
李叱道:「陛下可能誤會了,我代表寧王來,不是要和陛下商量什麼,只是想等陛下一個答覆,陛下給了答覆,我也就回去向寧王復命了。」
楊競的眉頭皺的更深了些。
「縱然你不想為大楚出力,你也不該面對朕的時候咄咄逼人。」
「咄咄逼人的不是我,也不是寧王,陛下昭告天下說要禪位於寧王,這是陛下的想法,陛下突然不想禪位,也是陛下的想法,無人可以左右。」
李叱道:「還是剛才那句話,我只是來等一個答覆。」
楊競眯著眼睛說道:「你是真的不怕,朕和韓飛豹去聯手?」
李叱道:「陛下該怕才對。」
楊競道:「寧王是不是覺得,朕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,朕只能低頭?」
李叱輕輕嘆了口氣:「陛下是不是覺得,寧王可以有很多選擇?」
楊競問:「你這話里是什麼意思?」
李叱語氣平靜的說道:「我的意思是,寧王其實只有一個選擇,如果寧王不那麼選的,他手下的文臣武將都會不答應。」
楊競點頭:「朕明白了。」
他看向李叱問:「若是朕答應了寧王的要求,寧王對朕準備如何安排?」
李叱回答道:「我不知道。」
楊競笑了:「你連這些都不知道,又怎麼能說服朕?你該知道,朕和寧王聯手,韓飛豹害怕,朕和韓飛豹聯手……」
李叱抱拳道:「我知道了,多謝陛下告知。」
說完後轉身就走。
楊競臉色都變了變。
「夏侯琢,你就真的那麼希望看到楊氏一族毀在你手裡?」
皇帝大聲問了一句。
李叱沒回頭,一邊走一邊回答道:「楊氏一族不會滅,只是陛下皇族這一支可能會消失,況且……我姓夏侯。」
李叱就這樣走了,楊競也沒有再阻止。
不久之後,於文禮小跑著過來,俯身對皇帝說道:「陛下,看世子走的時候那般模樣,陛下是拒絕了他?」
皇帝道:「你知道,朕不能拒絕他,但朕也不能馬上就答應他。」
他看向於文禮:「你也應該明白的,太容易就得到的事,不會被珍惜,且會被懷疑。」
於文禮道:「臣明白陛下的意思,臣只是覺得,韓飛豹那樣的人不可深信,他可是連自己義父都能殺啊……」
皇帝道:「朕連寧王李叱都不信,又怎麼會信韓飛豹?」
他緩緩吐出一口氣:「只是朕還沒到死心的時候。」
因為這句話,於文禮心疼著皇帝。
如果皇帝已經死心了,放棄了,那麼根本無需見韓飛豹的人。
非要選一個人投降的話,那當然是選寧王李叱。
可和李叱聯手,那就真的沒有再掙扎的餘地了,而和韓飛豹聯手,只要真能贏了李叱,還有幾分勝算。
皇帝再次抬頭看向石塔高處:「這是朕最後一次機會了……韓飛豹算的什麼?和李叱相比,那只是一個陰狠小人罷了。」
聽到這句話,於文禮就知道陛下已經有了抉擇。
這次故意讓見面不愉快,只是皇帝要讓夏侯琢沒那麼容易就得到他想得到的答案。
「你去追夏侯琢。」
皇帝吩咐道:「告訴他,朕只是被他氣著了,說了些氣話,朕會再找時間和他見面。」
於文禮連忙應了一聲,轉身離開,才走了幾步就聽到皇帝在他身後說道:「朕其實還挺喜歡他的,也敬重他,北疆戰事,沒有夏侯,中原會失半壁江山,所以……可惜了。」
於文禮心裡一陣陣難過,因為他是知道皇帝計劃的。
在遠處一群等待著的內侍和宮女中,有個看起來三十歲左右,臉色很白,看起來像是病蔫蔫的太監一直都看著這邊。
等李叱走了這後,這太監也趁著沒人注意他轉身離開。
不久之後,這個太監閃身進了一間屋子,這屋子裡,弘願寺的主持明遠正站在屋子裡等著。
見這太監進門,明遠問道:「可是看得清楚?」
那太監回答:「清楚,兩個都看的清楚。」
明遠又問:「那你有幾分把握?」
太監道:「我有幾分把握,是你該問的事?多嘴是要付出代價的。」
明遠冷笑了一聲,卻也不再問。
這太監把身上的衣服換了,然後從後門離開弘願寺。
不久之後,他回到了禮部的那個大院里,此人正是於培恩派去的人,名為葉花聖。
於培恩見葉花聖進門,笑著說了一句:「屋子裡給你準備了所需的東西,你且去試試,讓我看看有幾分神似。」
葉花聖俯身:「師父,我這就去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