宜賓苑。
皇帝楊競坐在椅子上看了李叱一眼,眼神頗有些複雜。
「陛下親自來宜賓苑,是有要緊事?」
李叱遞過去一杯茶,皇帝微微點頭表示謝意。
「本來是想請你進宮劍見一見,可是朕整日都在宮裡也憋的煩悶,索性就出來走走。」
皇帝喝了口茶,低頭看了一眼:「好茶。」
李叱道:「豫州的毛尖。」
皇帝道:「朕已經有好幾年沒有喝過豫州的茶了。」
他說完這句話後看向李叱:「聽聞豫州現在富庶?」
李叱回答:「家家有餘糧,戶戶有餘錢,不過比不得冀州。」
皇帝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:「朕去過冀州……朕去的時候,觸目疲敝,滿眼荒蕪,短短几年之後,想不到冀州反而成了最富庶安穩的地方。」
他的視線在李叱臉上掃了一下,然後低頭看向茶杯:「朕有些時候也會想哪裡不如寧王做的好,想來想去,最終想到的是身世不如。」
皇帝笑了笑,有些苦澀。
「是不是聽起來有些虛假,還覺得朕有些矯情?」
他捧起茶杯,用熱氣熏著自己的眼睛。
「其實朕真的羨慕,如果朕不是出生在皇族,如果不是朕繼承了這皇位,朕也是個如寧王一樣身世的人,也許朕做的不會比寧王差。」
他看向李叱:「你信嗎?」
李叱點了點頭:「信,陛下有雄才大略,大楚如此,與陛下無關。」
皇帝又笑起來:「又怎麼可能會和朕無關呢?只要朕的骨子裡流著楊家的血,大楚沒能救回來,都是朕的過錯。」
他說完這句話就沉默下來,李叱也沒有再說什麼,兩個人就這樣沉默著相對而坐。
不知道過了多久,皇帝喝了口茶後說道:「朕要回去了。」
李叱要起身,皇帝搖頭道:「還有幾句話,說完再走。」
李叱點了點頭:「陛下請說。」
皇帝像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緒,片刻後對李叱說道:「如果,朕是說如果,朕真的願意把皇位讓給寧王的話,他會善待朕的孩子嗎?」
李叱道:「他應該會的。」
皇帝嗯了一聲:「那就好。」
「朕有時候真的會覺得很辛苦,想著就這樣放手也好,可是每次將要放棄的時候,又都過不去自己心裡那關。」
他抬起頭看向李叱:「所以,你回去之後可以轉告寧王,若他答應善待朕的孩子,朕就把將大興城交給他。」
李叱道:「我一定代為轉告。」
皇帝笑起來:「那就好。」
這是他第二次說這三個字,兩次,都是因為他的孩子。
「謝謝你。」
皇帝起身。
李叱道:「陛下無需客氣,我也只是回去轉告寧王。」
皇帝笑道:「他已經給朕答案了。」
李叱看著皇帝的眼睛,皇帝也在看著他,兩個人對視了好一會兒,皇帝對李叱說道:「你很好。」
李叱道:「陛下也很好。」
皇帝笑了,轉身離開。
李叱把皇帝送出宜賓苑之後再回來,高希寧他們都在院子里等著。
高希寧忍不住問李叱道:「剛才皇帝的話是什麼意思,莫非他已經猜出來你不是夏侯琢?」
李叱嗯了一聲:「大概吧。」
高希寧道:「那咱們就必須儘快撤離,我來想辦法,越快越好。」
李叱道:「不用,如果他猜到了我是誰,也不是今天才猜到的,如果他要動手的話,今天也就不會說那樣的話。」
高希寧:「可防
人之心不可無。」
李叱道:「等等吧,如果不出意外的話,明天他就會有什麼安排了,咱們等等再走。」
回世元宮的半路上,馬車裡,皇帝朝著馬車外邊叫了一聲:「袁英,你上來。」
小太監袁英連忙上車,跪在皇帝面前:「陛下有什麼吩咐?」
皇帝指了指對面:「坐下來,和朕聊幾句。」
袁英嚇了一跳,連忙說道:「奴婢不敢,奴婢就這樣聽陛下說話就好。」
皇帝道:「朕讓你坐下你就坐下。」
袁英不敢坐實了,欠著屁股坐在皇帝對面,這般姿勢,其實還不如跪在那舒服。
皇帝伸手在他肩膀上按了一下,讓袁英坐好。
「你剛才也見過夏侯琢了,你覺得他這個人怎麼樣?」
皇帝問。
袁英連忙回答道:「奴婢哪裡能看出來什麼,奴婢愚鈍。」
皇帝道:「你想到什麼,只管說就是了,朕又不是在考你什麼,只是隨便聊聊。」
袁英想了想後回答:「奴婢覺得,世子看起來還是很和氣的,性格應該也很溫厚才對。」
「哈哈哈哈哈……他溫厚?」
皇帝笑道:「他從北殺到南,能溫厚到哪兒去。」
袁英道:「奴婢真的是眼拙,確實看不出什麼,還是陛下慧眼如炬……」
「少拍馬屁,朕不是想聽這些。」
皇帝看向窗外,大街上沒有什麼人,看起來頗為冷清。
他記得自己小時候讓劉崇信帶著他偷偷出宮來玩,大興城的大街上總是人潮湧動,商鋪林立,車水馬龍。
「希望以後會變成原來那樣。」
皇帝緩緩吐出一口氣,他的視線收回來,看向袁英:「如果寧王李叱真的進了大興城,朕也真的把皇位讓給他,你打算去做什麼?」
這句話可是把袁英嚇著了,撲通一聲就跪在馬車裡。
「陛下,奴婢不敢胡思亂想,陛下去哪兒奴婢就去哪兒。」
「哈哈哈哈……」
皇帝又是大笑,他拉了袁英一把:」起來吧,看把你嚇得,就算朕真的讓位了,朕也會帶著你們。「
他閉上眼睛:「乏了,快到的時候再叫醒朕。」
與此同時,武王妃府里。
武王妃坐在椅子上,看著跪在面前的昭巒和彩南,她臉色平靜,似乎沒有動怒。
旁邊倒著一具屍體,王府管事徐柯已經死了,在他被人抬著進來不久,武王妃就讓人把他勒死了。
「我一直都覺得這世上的男人,大多數都不可信,所以才會把江南江北的生意,交給你們兩個。」
武王妃開口說道:「論自重二字,女人總是比男人做的好一些,我也從來都沒有覺得你們倆不能勝任,對交給你們的事,也從不過分查問。」
「你們兩個也做的極好,不曾負我,我很欣慰……可是啊,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,人總是會有分別。」
武王妃指了指旁邊的兩個箱子。
「這是我為你們兩個準備好的假裝,有些地契,有些生意,還有些金銀。」
武王妃起身,一邊踱步一邊說道:「我要離開大興城,就不耽誤你們兩個了,不管以前發生了什麼,以後會發生什麼,我都希望你們將來好好的。」
昭巒跪在那磕頭:「昭巒願意一直跟著主母,做牛做馬都可以,只要主母願意留下我,我就一直在主母身邊伺候。」
彩南卻沒有說什麼,只是冷冷笑了笑。
「主母何必還要試探我們,她是乾淨的,對主母忠心耿耿。」
彩南緩緩起身,轉身面對著武王妃說道:「我做的事不夠底細,這不怪別人,是我自己笨,我也不祈求主母開
恩,主母想怎麼處置我,只管下令就是了。」
武王妃看了她一眼,微微搖頭:「如果是以前的我,面對背叛,必不容情,可是現在不一樣,我自己都早晚是要死的,也許是過幾年,也許是不久之後,武王還在等我,我不想讓他孤單太久。」
「所以我也不想為難你們,不管你是誰,以前為誰做事,都不重要了,在芒碭山的時候你們兩個都是真的拼了命的保護我,這就足夠。」
她看向彩南:「你帶上東西走吧,我不留你,你也不要再讓我看到。」
彩南就那樣看著武王妃,因為她不相信武王妃這些話都是真情實意。
跟著武王妃這麼多年,她見識了太多的雷霆手段,見識了太多的斬草除根。
放人走?留隱患?
這絕對不是武王妃的行事風格,所以她不信。
可是她發現武王妃卻已經不再想和她說什麼了,轉頭看向昭巒。
武王妃道:「昭巒,你也是要走的,沒必要跟著我,我走之後,你這般年紀,還要好好活著。」
昭巒只是搖頭,眼中落淚。
「去吧,我不想再看到你們了。」
武王妃擺了擺手。
彩南沉默片刻,看了一眼那口箱子,然後在心裡罵了自己一句你個蠢貨。
罵完了,她抬起頭看向武王妃:「主母不能等到後天再走了,韓飛豹的人已經去劫持少主,他藏身之處,韓飛豹的人知道。」
她急切說完,可武王妃卻依然不著急。
武王妃對她笑了笑:「謝謝你了,在這個時候還能提醒我,不過你們知道的,只是我想讓你們知道的,振庭在什麼地方,只有我自己知道。」
彩南臉色一變,然後自嘲的笑了笑,心說這才是武王妃啊。
「這個,給你了。」
彩南指了指那口箱子,對昭巒說道:「你走你的,我是不走了,我留下來吧,主母什麼時候去追隨武王,我也就什麼時候了斷自己,也不是贖罪,就是覺得活著沒什麼意思了。」
昭巒起身:「我不要,我也不死,主母若走了,總得有個人年年上酒掃墓。」
武王妃怔了怔,閉上眼,抬起頭,卻阻止不了眼淚流。
與此同時,豫州。
小侯爺曹獵給面前的年輕男人倒了杯酒,然後坐回去:「你以後有什麼打算?」
坐在他對面的人,正是楊振庭。
楊振庭搖頭道:「沒什麼打算……以前倒是想過,或許應該離開中原,現在也覺得也沒什麼意思了。」
曹獵道:「為何?」
楊振庭道:「以後天下都是寧王的,他若不想放過我,我去什麼地方能有用?」
曹獵搖頭道:「糊塗人啊……在這裡,你就在我對面,你覺得寧王會不知?」
楊振庭一怔。
曹獵道:「如果寧王要殺你的話,何必等以後,你來的那天,他可能就已經把你送到地獄去了。」
楊振庭道:「不可能,若他知道我在你這,為何之前與我父親決戰,他不帶著我?若帶著我去陣前威脅我父親,那……」
曹獵看著他,只是那麼看著他。
楊振庭嘆了口氣:「是啊……他不屑為之,也是出於對我父親的敬重。」
曹獵道:「真正的尊重對手,就是正大光明的擊敗對手。」
他拍了拍楊振庭的肩膀:「你若想留下來,就踏踏實實的住著,我可以保證的是寧王不會殺你。」
楊振庭嗯了一聲,良久後,他端起酒杯:「可我想去看看我母親。」
曹獵道:「那你就踏實等著吧,我來安排。」
他抬起手揉了揉太陽穴:「只是希望我這做錯事的人,寧王還能給我個機會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