葉先生他們縱馬狂奔,身後就是數不清的蜀州軍騎兵隊伍在緊追不捨。
方別恨雖然也隨著葉先生一起撤了出來,可是表情始終獃滯,看起來像是魂魄都飛了一大半似的。
葉先生可以理解此時方別恨心裡的那種痛苦,當姜渭朝著節度使裴旗跑過去的那一刻,方別恨的心先死了。
「先活著出去再說。」
葉先生看向方別恨喊了一聲。
馬背上,方別恨騎馬奔行都是一種下意識的行為,此時聽到葉先生喊話才緩過神來。
他朝著葉先生點了點頭,使勁兒搖晃了一下腦袋讓自己清醒些。
畢竟現在這種情況,容不得他有那麼多發獃的時間,身後就是騎兵的追殺,稍有不慎就會被後邊飛來的羽箭射落馬下。
可是他又不得不去想…….
看到葉先生,他就想起來之前在輕棉縣裡被楊柳林設計殺了的那些廷尉。
同樣都是做著差不多事的人,可是廷尉府的人可以為了救自己的同袍而前赴後繼。
再看看幕營這邊,勾心鬥角只是常態,恨不得把和自己有競爭關係的人親自手刃了才好。
姜渭是他兄弟啊,從加入幕營之前就是了,那個時候他們兄弟三個還每天都很快樂。
他們來投軍做事,也是姜渭出的主意,姜渭說,大丈夫生立當世,又學了一身的本事,若不能建功立業,對不起自己這男兒身。
方別恨也知道,從一開始莫離離就把姜渭當自己親哥哥一樣看待,對姜渭的話言聽計從。
莫離離對姜渭的那種信任,甚至已經可以用畸形來形容。
本該是生死與共的三個人,卻因為姜渭那更加畸形的慾望,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。
人生啊,總是那麼多的不如意。
想到這,方別恨又使勁兒晃了晃腦袋,逼著自己不要再去胡思亂想。
此時葉先生身上有傷,葉先生的那兩個幫手身上也有傷,剩下的人沒受傷的也是少數。
身後追兵兵力眾多,他們想要脫身,看起來好像並沒有多大機會。
輪到我了……
忽然間,方別恨的腦袋裡就冒出來這麼一句話,像是把他渾渾噩噩的腦袋裡點亮了一盞燈。
「我知道怎麼甩開追兵!」
方別恨朝著葉先生喊了一聲。
葉先生立刻點頭:「我們跟你走。」
只這一句話,讓方別恨心裡又震動了一下……我們跟你走,這五個字,就是信任吧。
到了前邊岔路口,方別恨縱馬到了隊伍最前邊,伸手指了指一片林子,也不用說話,葉先生他們就跟著他衝進林子里。
追兵像是洪水一樣也漫入山林,但很快就被樹木遮擋,從高處看,只能看到一個一個的黑影,在縫隙里一閃即逝。
幾天前,輕棉縣。
楊柳林把駐守在輕棉縣的一名校尉找過來,這名校尉名為高乃新。
他把高乃新提拔為副將,讓高乃新立刻把隊伍集結起來。
簡短的訓話之後,楊柳林就帶著這支三千人的蜀州軍隊伍出了輕棉縣城,朝著廷尉府的人藏身的林子里過去。
他們沒敢在白天靠近,畢竟廷尉府的人這次來的應該都是高手。
在山林之中,楊柳林的隊伍雖然有三千人之眾,可追逐起來,絕對沒有那些廷尉府的高手速度快。
所以他率軍出城之後,在距離林子還有七八里的地方停下來,尋了一片
可以藏身的地方等待天黑。
唯有趁著黑夜悄悄形成合圍,那些廷尉府的人才會被一網打盡。
「大人。」
高乃新蹲在楊柳林身邊,壓低聲音問道:「這些廷尉府的人,到底怎麼潛進來的,居然連我們將軍都被他們殺了。」
楊柳林瞪了他一眼:「不該問的不要亂問,等抓到人審問之後,你自然就清楚了。」
高乃新本想找個話頭拉拉關係,畢竟他現在已經是副將軍了,還是面前這位旗官大人提拔起來的。
聽到楊柳林這語氣有些發寒的話,嚇得他也不敢再繼續攀談。
等到天黑之後,楊柳林還是沒有著急,作為和廷尉府打過交道的人,他深知那些人的實力。
所以不到後半夜,他不打算動手。
若是能把那些傢伙一網打盡,這個功勞絕對不小,說不定節度使大人還會親自召見他。
他是姜渭的人,雖然不知道姜渭的全盤計劃,但大抵也能猜得出來。
姜渭臨走之前告訴過他,若是方別恨回來後,就立刻把方別恨拿下等待他的下一步指令。
如果有什麼意外,要立刻把方別恨的舌頭割了,手也要斷掉。
關鍵時刻,寧願把方別恨殺了,也不能留下活口成為禍端。
所以楊柳林心裡很喜悅,方別恨這一死,他最不濟也要接替一個總旗官的職位了。
若是運氣好的話,說不得還會再上那麼半級,雖然職位上還是總旗官,可是總旗官的地位也有高有低不是嗎。
如果姜渭大人這個龐大的設局成功的話,竇曲聲也死了,那自己萬一能接替一個中元官的位置,豈不是飛黃騰達。
越想越開心,越想越激動,心裡始終都不能平靜下來。
就這樣又熬了一陣子,算計了一下時間,差不多已經進子時,於是楊柳林一擺手,讓手下人往前探索前行。
走在最前邊的是幕營的幕卒,這些人的實力都遠超普通的蜀州軍士兵。
一路走一路看,小心翼翼,進入林子後就更加的謹慎起來。
「大人。」
一個手下從前邊回來,遞給楊柳林一件東西:「有標記。」
楊柳林看到後嘴角就忍不住揚起來:「按照標記的提示繼續往前走,一定要消息,不要發出太大聲音來,廷尉府的人戒備心極強,外圍也必然有暗哨,所以你們都把精神給我提起來,誰也不能壞了我的大事。」
「是!」
這些幕卒低低的應了一聲,於是繼續往前找。
走了一段路,又發現了標記,他們知道路肯定是沒錯了。
這條小路,幕營的人顯然不是走過一次了,他們遠比廷尉府的人更為熟悉地形。
每隔一段距離,他們就能在路邊看到有人刻意留下的標記。
是一塊布,布上有幕營特殊的藥粉,到了夜裡會發出很微弱的反光。
前邊探索前行的隊伍忽然停了下來,不久之後,有人跑回來,低聲對楊柳林說找到了。
楊柳林貓著腰到了前邊,藏身在一棵大樹後邊往前看。
前邊是一片空地,有帳篷,點了一堆篝火,但火苗壓的很小,在火堆邊上還坐著一個人。
楊柳林深吸一口氣,然後忽然喊了一聲:「殺!」
蜀州軍士兵立刻從四面八方圍了過去,迅速的把片營地包圍。
只有幾座帳篷,沒多久就被蜀州軍士兵堵的水泄不通。
楊柳林快步走過去,抽刀指向
那個坐在火堆旁邊的人,可那人卻好像沒有什麼反應,始終坐在那一動不動。
楊柳林心生戒備,握著刀,緩步繞到了那人正面,當他看清楚那人面貌的時候,眼睛驟然睜大。
坐在火堆旁邊的人居然是安小庄,脖子上有一道刀口,人已經死去多時了,屍體都早已僵硬,被一根木棍支撐著坐在那,所以才沒有倒下去。
「媽的!」
楊柳林罵了一聲。
安小庄是他們的人。
上次廷尉府的人過來,其實一個都沒有活著回去,全都死在了輕棉縣。
幕營的人檢查之後,就是在這片林子里,發現了一個受了傷已經死了的廷尉府百辦。
這個人,才是真正的安小庄。
他身負重傷,沒辦法和同袍一起回去營救他們被抓住的夥伴。
臨行之前,同袍把自己的派牌都放在了安小庄身上,告訴他回去之後,要記得給大家燒點紙錢。
在安小庄的屍體旁邊發現了一條野狼的屍體,在重傷的情況下,安小庄又被一條孤狼發現。
最終,他雖然殺死了那匹狼,可也因為失血過多而死。
燕西來得知消息後,安排手下一個旗官假扮成安小庄,到了靠山關外邊等候。
因為來的人全都死絕了,所以燕西來覺得可以賭一把,賭后來的廷尉,沒有一個認識安小庄。
這個假的安小庄在葉先生他們面前不敢暴露,不敢多說話,所以只好表演的很悲傷,大部分時候都是獨自一人坐著發獃。
上一次,方別恨帶著隊伍過來的時候,假的安小庄就知道不是燕西來的人,因為沒有約定好的信號。
此時此刻,楊柳林過去檢查了一下假安小庄的屍體,在屍體衣服里發現了一封信。
他把信封打開,信封里有一股淡淡的白色藥粉灑出來,楊柳林嚇得立刻把信扔了。
可是又不少藥粉落在他手上,立刻就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疼。
急切之下,楊柳林把身上的衣服迅速的脫了下來,讓人用清水給他沖洗。
此時才發現,臉上也有被藥粉腐蝕的地方,看起來有些猙獰。
信上倒是真的有幾個字……殺我同袍者,萬千里必殺之。
氣急敗壞的楊柳林也沒地方把這口氣撒出來,只好帶著隊伍返回輕棉縣城。
回到衙門第一件事就是讓人把醫官找來給他診治,那被藥粉腐蝕的地方,好像有無數的蟲蟻在啃咬似的,又癢又疼。
醫官過來檢查,卻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毒藥,竟然如此的凶,只好用解毒的藥水先給楊柳林清晰傷口,再回去配製解毒藥丸。
楊柳林臉上敷了葯之後,越想越氣,一巴掌把桌子都拍碎了。
此時已經到了天快亮的時候,外邊夜色也是最重的時候,他卻沒有一點睡意。
傷難受的他坐立不寧,讓人去催促了幾次,問醫官葯怎麼還沒有配好。
又一次派人去催之後不久,一個幕卒急匆匆跑回來,手裡捧著一個瓶子。
「大人,葯配好了。」
楊柳林一把將藥瓶拿過來,打開往外倒了倒,卻沒有藥丸滾出來。
下一息,一把匕首刺進他的心口。
那個扮作幕卒的人抱著他,匕首在他的心口裡快進快出。
「別出聲,別亂喊,信你看過了嗎,那你應該知道自己活不長久的……」
這人把楊柳林的身體扶正,然後迅速離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