攻城的時候,寧軍斥巨資打造的騎兵當然是沒有什麼用處的,可是城破之後,後邊的十幾二十里峽谷,就是騎兵展現統治力的地方。
退出虎壁關的蜀州軍一路往回跑,可是步兵又怎麼可能跑得贏騎兵。
大批的蜀州軍被追上,其中的大部分人選擇了投降。
最先出城的那批人就是老帥高廣效他們,不管他都想做到公平,也不可能真的公平。
因為他們有馬,他們也不可能把馬讓給那些尋常士兵。
將軍韓載等人,帶著隊伍護送高廣效撤離,然而他們也沒能跑出去多遠就被追上。
如果他們一直往前跑,出峽谷後便是一馬平川,他們可能會死的更快。
他們的騎兵數量不如寧軍多,到了平原上,他們又不是專業的騎兵,所以一定會被寧軍騎兵黏上然後困住。
所以在這緊要關頭,高廣效下令,分派一支十幾個人的小隊往眉城去求援,而他則留下來,帶著剩下的隊伍進山。
他下令所有的步兵也都跟上他,倉促之間,大概只有七八千人跟著他往高處爬了上去。
峽谷里到處都是投降的人,只有跑的最遠的那些艱難的上了山。
老帥高廣效登上山坡高處,回望虎壁關那邊,城牆上已經飄揚起來寧軍的烈紅色戰旗,顯得格外刺眼。
而此時在峽谷中,寧軍的騎兵往來縱橫,像是無數的漁夫,把被他們逼到角落處的魚蝦全都撈了起來。
高廣效重重的吐出一口氣,往四周看了看,手下人也都在看著他。
「我們不能再退一次了。」
高廣效語氣有些低沉的說了一句。
韓載道:「老帥說的對,我們現在出峽谷也撤不走,不如在此處固守待援,這裡比山關還要難攻,上來的地方只有一條小路可以通行,我們帶著的弓箭器械省著些用,應該也夠。」
高廣效想說,我說的不能再退一次不是這個意思,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。
他沒辦法去責備一個拼了命救他的人,韓載是貪生怕死嗎?
並不是,如果這一戰沒有他高廣效在城牆上的話,韓載也會拚死一戰。
他在韓載心中,既是恩師也是父親,所以韓載所做的一切,都只是為了保護他。
高廣效就沒有再多說什麼,而是朝著更高處走過去,他要檢查一下地形。
山峽兩側本就很險峻,絕大部分地方連爬都爬不上去。
他們運氣不錯,正合適有個高坡可以上來,上邊怪石嶙峋,又可以為他們做天然屏障。
「韓載。」
高廣效朝著韓載吩咐道:「帶人用石頭把那小路堵上,然後分派隊伍在合適的地方藏身防禦。」
韓載應了一聲,招手帶著人去辦。
在高處坐下來,高廣效再次嘆了口氣。
戎馬一生,最後這一戰卻被後生晚輩打的如此狼狽,傳揚出去的話,他怕是一生英名盡毀,被人嘲笑。
可他此時回想起來寧軍對虎壁關的攻勢,他依然沒有破解之法。
因為寧軍打出了勢。
那種勢是不可阻擋的,別說是他,就算是把寧王李叱和他換一個位置,他用寧軍的方式攻城,寧王李叱來守虎壁關,也一樣守不住。
可是再轉念一想,寧王李叱的攻城的戰術,都在他的預判之外。
蜀州軍士兵們在峭壁上選擇地方容身,七八千人,好多人都不得不擠在一起。
說實話,這地方別說敵人不容易攻上來,就算是他們自己一個不小心,都可能滾下去摔傷摔死。
到了夜裡,他們想睡覺的話,都不夠地方。
好在是士兵們身上都
有乾糧,這唯一的好消息,還是因為高廣效的命令。
在之前準備守城的時候,高廣效下令,所有士兵身上必須攜帶足夠三日所需的乾糧。
這樣一來,如果寧軍攻城的壓力太大,守城的士兵就不需要等待城下的人把飯送上來。
而且高廣效也確實考慮了撤退的事,士兵們身上常備三日乾糧,撤退的時候也不用那麼狼狽。
他能想到的確實都想到了,只是沒想到戰敗居然會來的這麼快。
遠處,可以看到寧軍的步兵已經從虎壁關里往外走,說明寧軍已經要對他們展開封鎖了。
「老帥。」
韓載分派完了之後回到高廣效身邊,一邊擦著汗水一邊說道:「眉山大營的兵馬,距離我們只有三天路程,我們的乾糧省著些吃,山上還有樹皮還有野果,撐到援兵到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。」
「去殺馬吧。」
高廣效輕輕說了一句。
他們的戰馬都在山坡下邊上不來,不出意外的話,也都會落入寧軍之手。
其中就有高廣效的坐騎,是他賦閑在家的時候親手飼養長大的戰馬。
還是一匹小馬駒的時候,就是高廣效親自照看。
「老帥,把孤鴻留下吧,我親自帶人下去,把它想辦法抬上來。」
韓載起身要下去。
「殺了吧……」
高廣效微微搖頭:「不要浪費力氣了,殺了它,還能讓士兵們多一些口糧。」
「老帥,孤鴻不能殺啊!」
韓載臉色都有些變了。
高廣效道:「只因為他是我的坐騎便不能殺嗎?你們的坐騎都殺了,唯獨留下我的,士兵們會怎麼想?」
高廣效看向韓載:「殺了吧。」
韓載一聲長嘆,然後帶著人下去了。
等韓載走了之後,高廣效臉上才出現了一種濃烈的擔憂。
眉城在眉山後邊,眉山大營的駐軍,就是守護眉城的第一道防線。
高廣效在來之前,裴旗曾經不止一次告訴過他,一旦戰事吃緊,他會立刻調集眉山大營的兵馬馳援。
可是他派去報信的人,就算晝夜不休的跑到眉山求援,眉山大營的主將也不敢私自派兵,會派人往眉城請示裴旗。
這又要耽擱兩天左右,裴旗同意之後,眉山大營的兵馬出發,大軍走到這和輕騎趕到這的速度自然不一樣。
所以韓載說六天左右援兵會到,其實根本不可能,最快也要十天。
不殺馬……他們堅持不了十天。
而且以寧軍的攻勢來看,就算是他們糧草充沛的情況下,再藉助地勢,也未必能守十天。
虎壁關險要不險要?
從一開始寧軍以拋石車攻擊算起,到最後破城,也只是不到五天時間。
可是這些擔憂,高廣效不能對士兵們說,因為他們心中本就已經沒有多少希望了,他不能再把這希望變得微乎其微,甚至一句話就可能把這希望掐滅。
高坡下邊,傳來一陣陣的戰馬哀鳴之聲,那是可以稱之為夥伴的東西,現在卻不得不死在他們自己人的屠刀之下。
大概兩個時辰之後,寧軍的步兵就從虎壁關趕到此處,然後開始在另外一側的峽谷口布置防禦。
他們是要阻斷蜀州軍的援兵,雖然可能援兵沒有到之前,他們就沒準把山坡打下來了,可他們的準備還是一樣不少。
山坡下邊大概二三里處,李叱從馬背上跳下來,找另外一側可以上去的高坡往上爬,然後觀察對面蜀州軍的情況。
「將旗尚在。」
李叱道:「高廣效就在那邊。」
寧軍俘虜了那麼多人,自然也已知道守軍主將是誰。
從俘虜的口中得知,高廣效是姚之遠的恩師,也是蜀州軍中很多將來的門師。
此人威望極高,所以李叱想要將其勸降。
這樣一個有號召力的人如果投降的話,對於蜀州軍的士氣打擊必然沉重。
且若能說服這個人再勸降其他蜀州軍將領,或許會有奇效。
對於李叱來說,不管是打什麼地方,能盡量減少傷亡的辦法,他都會不遺餘力。
「我過去一趟?」
夏侯琢問了一句。
李叱雖然沒有明說,可夏侯琢怎麼可能猜不到李叱的心思。
李叱搖頭道:「我過去。」
夏侯琢道:「你親自過去,似乎太給他們面子了,而且有些兇險。」
李叱道:「我親自過去,高廣效才會有所考慮。」
他下了高坡,只帶了幾名親兵持盾跟著,朝著蜀州軍據守的地方過去。
到了山坡下邊,李叱高聲喊了幾句,請高廣效見面說話。
不多時,高廣效真的出現在李叱視線之內,在一塊巨石後走了出來。
「老將軍。」
李叱先是抱了抱拳,然後大聲說道:「為何不憐惜手下人生死?」
高廣效抱拳回禮:「見過寧王殿下,請寧王回去吧,非我不憐惜同袍生死,而是我等皆為軍人,軍人總該有軍人該有的決然,逃和降,不一樣。」
李叱道:「老將軍可否為蜀州數以千萬計的百姓們考慮過?」
高廣效道:「那不是我該考慮的事,而是寧王該考慮的事,蜀州未曾經歷過兵禍,寧王以仁義之名而來,實則行兵禍之事,所以還是不要再用這仁義之詞來勸我了。」
李叱道:「若我此時不攻蜀州,中原天下便長久分裂,以後的戰事,難道還會少了?」
高廣效點頭:「寧王說的沒錯,可那也不是我該考慮的事,我是節度使大人帳下將軍,我尊節度使大人軍令行事,眼前的仗我要打,以後的事……我顧及不到了。」
李叱還要再說些什麼,高廣效道:「寧王請回吧,我多謝寧王好意,但心意已決。」
說完後轉身回去了。
李叱知道自己再勸怕也沒有什麼意義,只好也回到了軍中。
夏侯琢道:「審問俘虜的時候他們都說,高廣效為人清正,又忠節,高風骨,所以他是不會投降的。」
李叱道:「可總得試試。」
夏侯琢道:「先堵上幾天再說,他們縱然殺了戰馬,口糧也不會有多少。」
李叱點了點頭:「你親自帶人到峽谷另一側,收集石頭,砍伐樹木,三日內在峽谷口建起來一道石牆防禦。」
夏侯琢應了一聲,看向山上:「高廣效在等援兵,可是裴旗真的會發兵救他嗎?」
三日之內,寧軍在峽谷另外一側,以石頭和木頭堆積起來一道壁壘,分派了重兵把守。
而這三天,寧軍沒有對山上的高廣效進攻,李叱卻連續三天都到山坡下邊勸高廣效。
高廣效卻只是避而不見,不管李叱怎麼喊,他都沒有再出來過。
就這樣又耗了兩日,到第五天的時候,李叱沒有再去山坡下喊話。
坐在高坡上的高廣效等到天黑之後,在心裡苦笑了一聲。
寧王沒有再勸降,不是寧王失去耐心了,而是寧王已經到了那個度。
如果他再來勸說,寧軍士兵們會覺得寧王掉身份,對寧軍士氣也有影響。
「準備好吧。」
高廣效起身:「明日一早,大概寧軍就要進攻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