讓武先生沒有想到的是,前一天剛剛打完了桑人,把登島的一萬餘海盜殺的片甲不留,第二天,天才剛剛亮沒多久,雍州軍投降了。
後山的樹林子里,一開始一兩個人一兩個人的往外走,後來是一群一群的人往外走。
前邊走著的那些人手裡拎著人頭,而人頭上並沒有血液滴下來,顯然不是剛剛才被砍下來的。
不久之後,在一片空地上,武先生見到了這群拎著人頭的雍州軍士兵。
「這是大將軍的,這是劉將軍的。」
「這個是趙將軍的。」
「這個是宋將軍的。」
那些雍州軍士兵把人頭一個一個放在地上,然後默默後退。
為首的那個士兵,看起來三十幾歲,一個膚色黝黑的漢子,人似乎沒有什麼精神,嘴唇也乾裂了。
武先生問:「你叫什麼名字?」
那漢子抱拳回答:「回大人,我叫於見秋。」
武先生因為這名字而微微有些愣神,這是多美好的一個名字。
於見秋,預見秋,遇見秋,秋天還是收穫的季節,能給孩子想出這樣名字的父母,應該是也是很美好的人吧。
粗粗聽起來這是個很一般的名字,可是仔細想想,又覺得聽到這名字,眼前便有了詩意。
「為什麼要殺了他們?」
武先生問。
於見秋先是搖了搖頭,似乎心情格外複雜,片刻後嘆了口氣。
「沒有什麼太多為什麼,不想打仗了,殺了我們自己的將軍來投降,我們只是不想再打仗了。」
他說完之後就沉默下來。
於見秋身後的一個看起來二十六七歲左右的年輕人開口說話,嗓音很沙啞。
「我們都是從雍州來的,從軍一開始,韓將軍說帶著我們去打天下,人人都能做官,人人都能做人上人。」
「現在我們不想做人上人了,雍州老家的日子苦,很苦,可我們現在就想回老家去。」
武先生道:「你們殺了賊首,按照規矩來說應該給你們獎勵。」
於見秋搖頭:「不用了,能讓我們回家嗎?如果能……」
他忽然跪下來磕頭。
「如果能,我磕頭謝謝你們了。」
他跪下來磕頭,一群人都跪下來磕頭,武先生攔都攔不住。
這一片空地上,跪滿了降兵,他們什麼都不想要,只是不想再打仗了。
「我會讓人統計一下人數,然後給你們分發路費。」
武先生道:「不過現在你們都要到岸邊去,登船回陸地上,不要吵鬧喧嘩,按秩序走,清楚了沒有?」
於見秋點頭:「清楚了。」
說完這句話就低著頭往前走路,不去看任何人,大概也不想讓任何人看他。
武先生昨夜裡其實一直都沒有睡,在和手下將領們商議著怎麼攻破後山。
此時此刻,武先生心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,不是失落,也沒有多少開心。
打贏了,而且是大獲全勝,非但剿滅了雲萊島上的叛軍,還殺了一萬多桑人海盜。
拋開雍州軍不說,殺了那一萬多人的桑國海盜,就是自從有桑國海盜侵擾海疆以來,最大的一次勝利。
如此規模的勝果,足以讓每一個參戰的寧軍士兵都得到厚厚的獎賞。
可是勝利的一方,這些寧軍將士們,也只是安靜的站在一邊,看著那些投降了的敵人按照秩序往山下走。
有一名寧軍士兵忽然抬起手,在他面前經過的雍州軍士兵肩膀上拍了
拍。
「兄弟,不打仗了,以後好好的。」
那個雍州軍士兵楞了一下,點頭,繼續默默的往前走,可沒走幾步後就突然蹲下來,抱著頭嚎啕大哭。
他哭了,很快不少人就壓抑不住心中的那種情緒,哭的聲音越來越大,哭的撕心裂肺。
武先生看著這個場面,心裡有些發堵。
「結束了!」
武先生深吸一口氣後大聲喊道:「都結束了,以後不會再打仗了,寧王把該打的仗都打了,中原就要恢復太平了。」
「回家去之後,都踏踏實實過日子,雍州也是寧王的,寧王不會厚此薄彼,其他地方的百姓們過上好日子,雍州百姓們的好日子也快到了。」
他大聲的喊著,在那哭聲中,喊聲顯得很嘹亮。
雲萊島的出海口。
武先生看到了離人,昨夜裡好好睡了一覺,看起來這個年輕人已經恢復過來不少。
見到武先生的那一刻,離人連忙起身,過來給武先生行禮。
那個平頭小姑娘,手還拉著他的衣服,就跟在他身後。
她的眼神依然會避開其他人,只認準了離人,在她的世界裡,似乎只剩下這一個可以信任的人了。
武先生用眼神示意了一下:「怎麼回事?」
離人有些無奈的笑了笑:「撿來的,就這麼揪著我不撒手了,可煩。」
武先生笑了,他問:「那你打算怎麼辦?」
離人又是無奈的笑了笑:「還能怎麼辦,讓她揪著唄。」
武先生笑道:「你不是說可煩了嗎?」
離人看了看那小姑娘的頭頂,那麼平,他搖頭:「算我欠她的。」
武先生在離人的肩膀上拍了拍:「那也得想辦法安頓好啊,回陸地上後,你們也要商量一下以後怎麼辦,我不是說你和她,是說你和的族人……」
離人訕訕的笑了笑,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回應。
武先生道:「給你七天的特假,好好休息,好好放鬆,等和你的族人商量好了告訴我,我給你們做安排。」
離人肅立,行軍禮。
他肅立站直了身子的那一刻,那小姑娘被嚇了一跳,可是看到離人這個樣子後,她也學著樣子站直了身子,也行了個軍禮。
武先生哈哈大笑起來,邁步前行。
武先生留下了一批人清理雲萊島戰場,把能帶走的東西都帶走,然後毀掉叛軍的營地。
只是要求適當的留下來一些房子,給以後來這裡歇腳的漁民用,出海的人不容易,萬一在附近碰到了什麼惡劣天氣,這裡還能避一避。
幾天後,福樓縣。
武先生處理完了一批公務事,從書房出來活動著身子。
離人帶著他手下那些刀兵到了,到了院門口,他們就整齊的俯身給武先生行禮。
「快進來。」
武先生笑著說了一聲,然後吩咐手下人去找凳子,這地方不大,屋裡肯定放不下一百餘人,院子里也就是勉勉強強。
「不用了大人,就都站著吧。」
離人進門後,示意所有人站好。
他們這些漢子,算起來參軍沒多久呢,可此時此刻卻一個個像極了老兵。
「大人,按照咱們說好的,我們以後可都是寧王的兵了。」
武先生聽到這句話後噗嗤一聲就笑了:「當然是說好了,怎麼,你們還想反悔不成?」
一下子,所有人都笑著搖頭。
「你們所有人,從即日起就都是寧軍的校尉軍職,我答應過
的事就一定不會讓你們失望。」
武先生道:「青州海患的事有個了結,我也要趕去冀州那邊見寧王了,我會把你們的事稟告寧王知道。」
他笑著說道:「你們應該也都明白,如今天下大定,所以寧王進位也不會很遠了,我這次去,除了向寧王稟告戰事,也是要去參加大典的。」
眾人聽到這番話,全都露出了羨慕的表情。
武先生笑道:「羨慕嗎?」
一群人點頭。
武先生微微昂起下頜:「我故意說的。」
他看向離人說道:「你立了大功,所以我給你個單獨的獎賞,也給你個單獨的任務。」
離人肅立道:「請大人吩咐。」
武先生道:「夫子傳下來的刀法,不是用來爭強好勝的,這一點你們都不否認,對不對?」
「對!」
所有人都點了點頭。
武先生繼續說道:「如果用夫子傳下來的刀法,訓練出更多像你們一樣的人,保護我中原東疆百姓,這應該也是可令夫子欣慰的事……」
武先生在院子里一邊走動一邊說道:「之前,大將軍沈珊瑚打青州的時候,留下來了一批老兵,他們和你們一樣擅長用刀。」
「不過這批老兵都分散到青州各地去了,負責訓練新兵,戍守地方。」
「我現在有個打算……離人,我把他們從青州各地調到這裡來,和你們一起訓練新兵。」
說到這,武先生看向離人。
「我希望你們能為東疆練出來一支讓外敵為之害怕的隊伍,也許是一年後,也許是幾年後,乃至於很多年後,東疆有外敵,聞刀兵之名,瑟瑟發抖,不敢來犯。」
他看著離人的眼睛問:「能幹嗎?」
離人大聲喊道:「能幹!」
武先生又看向那些刀兵:「你們能幹嗎?」
一群人整齊的喊著回答。
「能幹!」
武先生又和他們聊了一會兒,然後示意離人跟上自己。
兩個人一前一後出了遠門,武先生一邊走一邊說道:「有件事我得和你說清楚。」
「大人請說。」
「我按照你我約定,可以讓他們都成為校尉,可唯獨是你,不行。」
離人一怔。
武先生笑道:「你得給我去做將軍,好好帶兵,我可提醒你,閑暇時候別只顧著風花雪月,要多讀讀兵書,多學學本領,別讓以後你的兵笑話你。」
離人臉一紅,低著頭說道:「大人,我哪裡來的什麼風花雪月。」
武先生伸出手,攥著離人的衣角拉了拉。
「就這個。」
離人的那張臉啊,瞬間就紅的好像喝了幾斤酒似的,紅的透徹。
武先生哈哈大笑。
「年輕人啊,你會比我看到更多的美好,關於自己,關於他人,關於未來。」
武先生再次抬起手在離人的肩膀上拍了拍:「結束亂世,我們這些人把事情都幹了,創造盛世,輪到你們這些人去幹了。」
離人沉默片刻,後退兩步後俯身一拜:「卑職,銘記於心!」
武先生嗯了一聲,一擺手:「去吧,該去辛苦就去辛苦吧,你多辛苦你的,我可是要去冀州喝酒尋歡去了……嗯,還要去那座叫長安的城好好看看。」
離人嘆了口氣。
然後微微昂起下頜的笑:「不羨慕大人,以後我也會去的。」
武先生再次哈哈大笑起來,大步向前,大袖飄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