馬車就停在那,橫欄在路上,像是已經在這等元楨許久了。
這是一座不知名的小邊關,不似北山關那樣天下人皆知。
在北疆,大大小小的邊關有數十座,這個地方在其中絕對是最不起眼的一個。
每年從這裡進出中原的人,加起來可能都沒有北山關那邊十天走的人多。
因為從這出關之後還要走很長很長一段格外難行的山路,山中不但有虎豹豺狼,還有山匪惡霸。
那些在關內被通緝的要犯,活不下去的山民,小規模的游牧部族,在這裡形成了一個罪惡區域。
就算有命穿過山脈出去,不遠就是茫茫北原,這裡是連那些山匪惡霸都不敢來的地方。
因為在北原上有兩種人讓人望而生畏,一種是專門獵殺過往商隊行人的馬賊,山裡那些賊寇惡霸,出了山進入北原,在橫行的馬賊面前就是綿羊。
另外一種就是連馬賊都獵殺的黑武騎兵,北原從地圖上來說不屬於黑武,可是楚國後期已經無力控制,所以北原就成了黑武騎兵的獵場。
北山關那邊好歹還有大量的牧民商隊和中原行商來往,這邊進出關口的都是不怕死的人。
元楨看到這小小的關城內只有一輛黑色馬車攔在那,所以咬著牙催馬疾沖。
他的馬不是什麼好馬,駑馬奔跑起來的樣子,看著也沒有那麼神駿漂亮。
可現在這匹馬,就是他能不能活下去的關鍵了。
馬車的車門開著,但車門上還掛著帘子,所以看不到車裡的人是什麼樣子。
就在元楨催馬疾沖的時候,他看到帘子後邊伸出來一隻手,屈指一彈。
元楨眼睛驟然睜大,他立刻飛身而起。
一顆石子精準的飛來,力度奇大,砰地一聲正中那匹駑馬的額頭。
駑馬一聲悲鳴後就撲倒在地,有那麼一個瞬間四肢綳直了,下一息四肢又開始亂蹬。
元楨落地,從背後將帶著的兵器拿了出來。
這應該也算不得是什麼兵器,因為那只是他從平遠縣那個藥鋪里拿的一根秤桿。
藥鋪的秤不大,畢竟稱藥材的分量都很小,但是這秤桿是金屬打造,只有一尺半長,一端被元楨磨尖了,看起來就像是一根很長的筷子,又有點類似於廷尉的鐵釺。
馬車的帘子被掀開,元楨的眼睛隨即眯了起來。
因為馬車裡坐著的人他認識,正是那個被他打傷了的廷尉府千辦,一個看起來很年輕的千辦。
葉小千的左臂小臂骨頭斷了,所以胳膊上還掛著繃帶,他的雙腿骨頭雖然沒斷,卻都有骨裂。
所以他只能坐在那,用一隻斷了兩根手指骨的右手對敵。
可是元楨卻看得出來,此時此刻那個年輕人臉上有一種淡然。
元楨沒有急著出手,他仔仔細細觀察了一下,發現這個年輕千辦身邊只有兩種東西。
一把出了鞘的長刀,那是中原人善用的橫刀,但是這把刀似乎略有不同,刀柄纏繞著紅線,而在紅線之中似乎還穿插一些黑線。
紅黑的配色看起來很漂亮,但元楨下意識的感覺到,這樣的配色也許並不簡單。
除了這把橫刀之外,在那年輕千辦的身子右側,放著一小堆石子。
石子很普通,但他身邊的每一顆石子似乎都是精心挑選出來的,不管大小還是形狀,都是他最喜歡最滿意的樣子。
「你走不了路?」
元楨問。
葉小千笑起來,很明媚,像是今天的陽光一樣,也像是他的年紀一樣,一切都本該那麼燦爛明媚。
他坐在那的姿勢也不算很雅,卡著腿,因為傷勢不能讓他盤膝而坐。
但他不在乎,他甚至還想著這樣坐著比盤膝而坐好一些,因為現在這個天氣哪怕是在北疆,盤膝而坐的時間久了屁股也會出汗,出汗多了就會有些癢。
他覺得這樣很好,通風很好。
所以在他聽到元楨問他你是不是走不了路的時候,他覺得走不了路真的是一件很讓人覺得舒服的事。
「是的。」
葉小千回答,然後他也問了元楨一個問題。
「你用一隻眼睛看我,會不會覺得我現在坐的有些偏?」
元楨居然側頭看了看他,然後回答道:「看起來確實有些偏。」
葉小千道:「那你一會兒對我出手的時候,可要看仔細些,萬一你因為眼睛偏了而刺不中我,還可能會被我這個走不了路的人殺掉。」
元楨道:「謝謝,我會注意。」
然後他開始動了,腳下一點,身子猶如閃出了殘影一樣,朝著馬車過來。
他不是筆直衝過來的,而是不斷變向,他的速度提升到了極致,人生這麼多年他都沒有如此快過。
在出手之前他和葉小千說了幾句話,他不是閑得無聊,而是在計算時間距離。
衝過去他需要多久,而在這個時間之內,那名年輕千辦可以打出幾顆石子。
最終他確定,那個傢伙最多可以出手兩次,因為還斷了兩根指骨,所以他一次最多可以打出來兩顆。
如果不是那些石子都是精心挑選出來的,稍稍再大一些的話,他一次也只能打出一顆。
在元楨眼裡所有的能看到的,都是敵人精心做好的準備,也是暴露出來的破綻。
他沒有等葉小千先出手再變向,他用第一個變向來吸引葉小千出手。
果然,他變向的瞬間,葉小千手裡兩顆石子飛出,封住了他的前路。
而在這剎那之間元楨忽然就地一個翻滾,石子在他身體上方激射過去。
他藉助翻滾的力度一躍而起,在半空中一抖手,兩顆石子朝著葉小千飛了過去。
葉小千手裡也有兩顆石子飛出來,四顆石子居然在半空之中精準的碰撞在一起。
在武學高手的眼中,看到的會比普通人看到的更加清晰一些。
眼力,是應變的基礎。
四顆石子碰撞崩開,元楨知道這是自己的機會到了,他落地後發力向前,手裡的秤桿刺向了葉小千咽喉。
在這一刻,他忽然覺得胸口劇痛,像是有什麼東西忽然鑽進來了一樣。
下一息,劇痛讓他難以如剛才一樣聚氣提力,速度慢了下來,額頭也瞬間出現了汗水。
他低頭看了看,自己的胸口位置有一個白印,那是被石子打中留下的。
那個傢伙……居然打出了三顆。
葉小千卻還在微笑:「你擲石子的本事是自學的嗎?」
元楨沒有理會他,調整著呼吸,剛才那一擊如果不是他速度太快的話,身子躍起,打中的就是他咽喉而非胸口。
那個走不了路的年輕千辦在剛才那一瞬間不是沒機會殺他,只是計算稍稍出現了誤差。
見元楨不說話,葉小千依然那般燦爛的微笑著,而且看起來還有幾分得意。
「我不是自學的啊……連擲石子這種本事都有世上最好的師父教我。」
說到這,葉小千的眼神忽然凌厲起來。
「所以你為什麼覺得自己可以第二次在我面前逃走?」
葉小千手裡扣下兩顆石子,看著元楨說道:「如果我再讓你逃了,那我怎麼對得起那麼多位盡心教導我的師父?」
他一抖手,兩顆石子再次飛了出去,一前一後,從正面看的話只能看到一顆。
元楨深呼吸,手裡的秤桿往前點了出去。
這是劍術。
當的一聲脆響,那秤桿精準的點中了飛來的石子,那石子竟是被擊碎了。
下一息,第二顆石子也撞在秤桿上,可此時秤桿上往前刺的力度已經用盡。
這第二下撞擊,把秤桿打的歪斜出去。
就在這一刻,元楨看到那個年輕的千辦忽然跳了起來,而且抓起了那般橫刀。
元楨一驚,他沒有想到那人雙腿受傷的情況下還能起身。
所以他必須比那千辦更快,要在那千辦起身之前將其擊殺。
於是元楨暴喝一聲,腳下炸開一團力量,大步往前疾沖。
在距離馬車只剩下不到三尺的距離,元楨的眼神里出現了光彩。
因為他發現那個傢伙雖然能起身,可傷勢對其影響很大,速度並不是很快。
在那個千辦起身之前,自己可以把秤桿送進他的心口。
砰地一聲!
元楨腳下一空,居然,竟然,他媽的有一個大坑。
在這一瞬間元楨腦子裡還能反應過來,這個千辦是個小人,是個奸詐無比的小人。
他根本起不來,他只是想用這樣的假動作引自己往前沖。
元楨最擅長的不是武功,而是算計人心,可是這一次他被一個比他年輕至少二十歲的傢伙算計了。
而且用的還是很膚淺,很上不得檯面,很幼稚的方法算計了。
元楨腦子裡反應的過來,身體卻反應不過來,腳下一空就墜落下去。
他在下墜的同時雙手往外張開,以他的應變能力,身子沒有完全掉進坑裡他就能扒住坑的邊緣。
但是,他媽的坑好大啊。
他兩臂張開都沒有觸碰到坑的邊緣,他掉了下去,而且還掉了一會兒。
這個坑,居然還很深。
元楨落地之後就感覺腳底一陣刺痛,他低頭看,腳下有一層鐵蒺藜。
「你無恥!」
元楨抬頭高呼。
「你別急,我走不了,你暫時看不到我,你稍稍等我一會兒再罵。」
聲音從坑上邊傳來。
過了一會兒,他才看到兩個人扶著那年輕的千辦走到大坑邊緣。
在這個過程之中元楨不是沒有想過脫身,可是他發現自己遇到的這個小人,是真的太小人了。
坑裡居然還灑了許多藥粉,此時的他已經在逐漸失去力氣。
葉小千往下探頭看了看,然後嘴角上又出現了那種燦爛明媚的笑意。
葉小千問:「大不大?」
元楨:「你……你他媽的怎麼可能猜到我會走這裡,又他媽的怎麼可能那麼確定的在這提前挖了個坑!」
葉小千沉默了片刻後,語氣有些抱歉的說道:「那……如果我要是告訴你,我來這裡等你,完全是xjb蒙的,挖了這個坑,也只是以備不時之需,你知道這些會生氣嗎?」
元楨沒有時間生氣了。
他抬起手想用那秤桿了結自己,可是手才抬起來,就被一顆石子擊中,打斷了他兩根手指骨。
那秤桿掉落下地,元楨也跌坐在地,坐了一屁股鐵蒺藜。
葉小千笑呵呵的說道:「我有很多師父教我很多種本領,今天用的打石子這種本領,我師父是天下第一啊……」
他擺了擺手,於是就有一張網灑下來,罩住了元楨。
葉小千看了看左右扶著他的那兩個人,壓低聲音說道:「我剛才說的xjb蒙的那句話不要外傳,外傳就是我運籌帷幄精妙設計,明白了嗎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