陸重樓拿著筆,越想越覺得自己剛才寫下的欠條不對勁,這應該是不該有的東西啊。
李叱看了他一眼,笑道:「再堅持堅持,你這銀子朕先用著,等以後……」
陸重樓道:「陛下莫要寬臣的心,臣知道的,等以後陛下也不會把銀子還給臣。」
李叱道:「你誤會了,朕的意思是,等以後曹獵回來了,朕就不用再用你的銀子了。」
陸重樓沉默片刻,俯身道:「那臣也開心。」
李叱噗嗤一聲句笑了。
君臣二人在東暖閣里聊了好久,主要聊的還是關於將來內閣制度的事。
陸重樓很有想法,這些日子也沒閑著,把內閣學士的職權和約束,各方面都想的格外透徹。
李叱一邊聽他說一邊看著奏摺,聽他說到要緊的地方,便放下硃筆認真聽著。
時不時插上一句,從陸重樓的話中找出些疏漏來,讓陸重樓把這疏漏補上。
陸重樓這個人,你讓他去和人打交道,在酒桌上與人推杯換盞,他便是個白痴。
你讓他思謀這朝局大事,思謀天下格局,他的心思比誰都靈動。
明明是那麼好的腦子,全都在正事上,沒有一丁點用在閑處。
這正是李叱格外看重陸重樓的原因,這個傢伙用好了,不是宰相,比宰相的作用還要大。
按照陸重樓的設想,內閣制度要設立首輔次輔和一眾內閣大學士。
首輔權利極大,但卻沒有單獨的決斷權利,所有朝政,都需所有內閣大學士商議辦理。
李叱聽他講完之後,看向陸重樓問道:「朕問你,若推行內閣制之後,最大的好處是什麼?」
陸重樓想了想,回答:「陛下會清閑一些。」
李叱笑道:「似乎只這一點便足夠了。」
他忽然想到一件事,笑著說道:「還有件事朕得托給你來辦。」
陸重樓俯身道:「陛下吩咐就是。」
李叱往前湊了湊,語氣中竟是有些請求的意思:「你也知道皇后她好哪一口,就喜給人做媒,屢戰屢敗,屢敗屢戰……」
陸重樓一驚,試探著問道:「陛下不會是想讓皇后娘娘做臣的媒人吧?」
李叱道:「不然呢,不過你放心,朕想著這事風險太大,所以等到你們成親之後,一切都辦好了,朕再對外說是皇后娘娘給你保的媒,不會耽誤你婚姻大事。」
這話從大寧皇帝陛下嘴裡說出來,都帶著那麼一丟丟的卑微。
就在這時候,外邊有內侍快步跑進來,氣喘吁吁的喊道:「陛下,皇后娘娘要生了。」
李叱噌的一聲從土炕上跳下去,一陣風似的就從東暖閣飛走了。
陸重樓站在那愣愣的,心說接下來自己該怎麼辦?是出宮回家嗎?
與此同時,距離長安城大概不到四十里的官道上,一個車隊正在加緊趕路。
或許是因為長安城就在眼前,所以眾人雖是風塵僕僕疲憊不堪,可此時卻全都興奮起來。
馬車上,曹獵坐在那閉著眼睛像是在休息,可心裡卻一直都不大平靜。
陛下把他召回長安城,給他的信里寫了理由,很簡單,只一個……朕缺錢了。
可曹獵這樣的人,當然明白這事似乎不是那麼簡單。
他是從蜀州回來的,而大寧的第一任宰相大人徐績,
之前就正好巡視到了蜀州。
徐績那樣的人心思多玲瓏,雖然位高權重人人都說他強勢,可他當然不會在曹獵面前強勢。
哪怕曹獵身上可沒有什麼正經官職,要說爵位也沒多高。
可徐績很清楚,寧願去得罪一位節度使,都不能得罪一個曹小侯爺。
曹獵這一路上都在想著這次回京的事,他猜著,陛下急著讓他回來大概有兩個原因。
其一,也是最重要的原因,必然和徐績有關,哪怕不是和現在的徐績有關,也會和以後的徐績有關。
其二……陛下應該是真的缺錢了。
第一個原因曹獵不頭疼,畢竟他的身份地位,陛下早就給他定下了。
這大寧天下的江湖事,全都交給曹獵來打理,江湖事可不是小事,也不是兒戲,江湖事說小了是打打殺殺,說大了就是江山穩不穩。
所以徐績會是怎樣的下場,陛下又是下了多大一盤棋,曹獵沒興趣多操心。
真要對比起來,陛下缺錢這事才讓他頭疼呢,這些年他最難應付的不就是陛下缺錢這四個字嗎。
這事應付的好了,曹家會一直做著那麼大的生意,應付不好的話,曹家就真的會被一點點挖空。
陛下允許你有錢,但不允許你富可敵國。
所以很早很早之前,曹獵就給自己定下了一個標準,他家族產業賺再多的錢,也不是自己的錢。
他,只是在替陛下暫時代管這些錢。
說起來他在乎錢多錢少嗎?
他在乎,在乎錢多,錢多就被人惦記著,若只是陛下惦記著還好,若是被滿朝文武惦記著那就慘了。
他更在乎錢少,錢少了日子過的不舒服可怎麼行。
這世上啊,那麼多比曹獵年紀大的人,可真說誰比曹獵活的通透了……少之又少。
到了午後,曹獵的車隊終於進了長安城,他也顧不上收拾什麼,直接去未央宮求見陛下。
在宮門外等了一會兒後,有個小太監跑出來,引領著他進了未央宮。
「侯爺,陛下說讓你現在東暖閣里等著,陛下稍候會回來見你。」
曹獵應了一聲後問道:「陛下去哪兒了?」
小太監回答道:「皇后娘娘今日大喜,陛下有後了,是位皇子。」
曹獵一怔,腳步也隨之一停。
他沉默片刻後回身:「你等我一會兒,我回去取些東西,這大喜的日子,怎麼能空著手來。」
小太監道:「侯爺不用回去了,陛下說,若你聽到這消息要回去取東西,就讓我告訴侯爺說,什麼東西不東西的,咱們之間的情分不必這麼客套,帶錢就行了。」
曹獵:「……」
這小太監把李叱的話,模仿的惟妙惟肖,真是那麼回事。
他問:「陛下還說什麼了?」
小太監道:「陛下還說,若侯爺你沒帶錢,那就可以回去了。」
曹獵:「……」
等到了東暖閣後,曹獵一看這屋子裡居然還備下了飯菜,心裡一暖。
皇后生產這麼大的事,陛下肯定忙,卻還不忘了讓人給他備下飯菜。
桌子上的菜肴都是熱的,顯然拿捏著時間,可能曹獵快到未央宮之後才開始炒菜。
他深呼吸,然後緩緩吐出。
「我自己在這等著就好,勞煩公公了。」
那小太監俯身道:「那我就先出去了,若有什麼吩咐,只管喊我就是。」
曹獵也不客氣,坐下來後就開始吃,菜是真的好吃,也或許是他確實餓的狠了。
狼吞虎咽的吃完,曹獵坐在一邊休息,許久之後往外邊看了看,天都已經黑了。
他索性就裹了裹衣服,斜靠在長椅上打算睡一會,一路趕回來確實辛苦,閉上眼沒多久就真的睡著了。
東暖閣外邊的人聽到鼾聲後互相看了看,有人輕笑,有人皺眉,也有人若有所思。
後宮。
李叱坐在床邊,看著高希寧那張臉滿是心疼,眼神中也有些好奇。
高希寧斜靠在那,瞥了李叱一眼後問:「怎麼這麼看著我?」
李叱往四周看了看,然後壓低聲音說道:「我聽聞女子生產後都會很虛弱,你……吃了三碗飯了。」
高希寧:「三碗飯多麼?我生孩子費了多大的勁兒,得補回來。」
李叱聲音壓的更低了些:「我還聽聞,女子生產的時候會疼的嗷嗷大叫,我一直都在旁邊守著,卻沒聽到你喊一聲。」
高希寧道:「我是皇后,喊出來豈不丟人?」
她一擺手:「這又不是什麼了不起,一回生二回熟的事,下次你找三個人來陪著我打打麻將,打著牌就把孩子生了。」
李叱:「……」
高希寧把碗遞給李叱:「再給我來碗湯。」
李叱連忙起身,然後又坐下:「御醫說,你應該少吃一些,吃的太多不好。」
高希寧:「為何?」
李叱這次把頭伸過去,貼著高希寧的耳朵說道:「吃太多了你會想拉粑粑,拉粑粑就還要使勁兒,使勁兒就還會疼。」
高希寧一怔,然後連連點頭:「御醫就是御醫,說的有道理。」
李叱:「……」
不吃了,高希寧躺好了之後,看向李叱問道:「剛才陛下在外邊的時候,想什麼了?」
李叱道:「想著那小傢伙,可千萬別太難為他娘親,乖乖巧巧的出來就好。」
高希寧嘆道:「剛才她們說,你一眼都沒有看孩子,直接衝進來看我了?」
李叱笑了笑:「孩子稍後再看也不遲。」
高希寧嘿嘿笑,把手從被子里伸出來,在李叱的鼻子上捏了一下。
她不是不疼,不是不想喊。
她是怕李叱心疼。
手離開李叱的鼻子尖,她在自己枕頭下面摸索了一會兒,抓出來一根棒棒糖。
遞給李叱:「給,早就準備好了給你的。」
李叱:「為什麼要獎勵我?」
高希寧先是輕聲笑了笑,然後放聲大笑:「呵呵呵呵,嘿嘿嘿嘿,哈哈哈哈……孩子出生我看了,真是……真是好醜啊,這棒棒糖不是獎勵,是安慰你的……一會兒你看了可別怪我,哈哈哈哈……怎麼會那麼丑。」
笑的哎呦了一聲,高希寧連忙收住。
她抿著嘴笑道:「吳嬸說,剛出生的孩子都會顯得丑,我只是沒想到……哈哈哈哈」
李叱忍不住好奇,起身去外邊看了看,然後回來了。
他坐在床邊,沉默片刻後,噗嗤一聲也笑了:「果然是丑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