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績在宮門口等了一會兒,讓自己的心情盡量平復下來一些。
雖然深呼吸也沒什麼大用,可這也是他現在唯一能想到的讓自己冷靜下來的辦法了。
除了這樣之外,此時的他還能怎麼辦?
如果御鐮帶著人把那些蜀州江湖客攔下來了,那他還能把死期往後拖一拖。
若是攔不下來,陛下都沒有理由再留著他,哪怕陛下其實還真的願意多留他一陣子。
所以在進宮之前,他告訴自己就當這次已經死了吧,進宮之後,就當是個死人一樣和陛下見面吧。
他帶著假藏劫和尚進宮,被內侍引領著一路往東暖閣這邊過來。
一路走他一路低聲交代,說見了陛下不要失禮什麼的,實則是告訴那假藏劫和尚,你可不能害了我。
那假藏劫和尚連頭都不敢抬,只是嗯嗯嗯的應承著。
徐績走的步伐都不穩,那假藏劫和尚更是離譜,從頭至尾一路上連頭都沒敢抬起來。
進了東暖閣,李叱看了一眼徐績,又看了看那個僧人,然不住笑了笑。
從這僧人的氣度就能看出來,這絕不是一個曾經在權貴之中遊刃有餘的高人。
想想看,若他是那麼多年在大興城和一群皇族,妃嬪,達官貴人,甚至是和楚國的皇帝打交道的人,怎麼可能會被嚇成這個樣子。
「大和尚如何稱呼?」
李叱笑著問了一句。
假藏劫和尚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,嗓音發顫的回答道:「回陛下,草民叫藏劫。」
這話把李叱都給逗樂了……草民叫藏劫,虧他能想出來這樣的回話。
李叱笑道:「別跪著了,起來說話吧。」
假藏劫和尚試著起身,可是因為腿軟,竟是沒能一次站起來。
這一下就顯得尷尬了,而徐績的臉色,比假藏劫和尚還要尷尬。
假藏劫和尚沒起來,只好說道:「見陛下天威,嚇得草民腿軟,請陛下容草民緩一會兒。」
徐績在心裡暗嘆了一聲,他在家裡教這傢伙那麼久,算是白教了。
可他還能怎麼樣呢,到了如今這個地步,也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。
至於走成個什麼樣子,他不知道,但他想著,應該是不可能走好了吧。
「朕聽聞,你在大興城的時候,曾經為不少人治病調理?」
假藏劫和尚連忙說道:「是是是……草民當初在大興城裡是沒少給人看病,都是為了糊口……」
聽他這樣回答,李叱都想替徐績去捂臉。
他下意識的看了徐績一眼,徐績立刻就低下頭說道:「陛下,他大概是真的嚇壞了,若有胡言亂語,還請陛下不要見怪。」
李叱笑道:「也算是真性情了,朕又怎麼會怪他,既然起不來,那就坐在那說話吧。」
假藏劫和尚像是鬆了口氣,真的就一屁股坐地上了,大概也確實是腿軟沒辦法站起來,連跪著都不能跪的端正。
李叱問他:「聽徐績說,你給他開了一個調理身體的方子,他用過之後覺得確實有效,朕也粗通一些醫理葯術,你可願意把方子跟朕說一說?」
「願意願意,草民當然願意。」
假藏劫和尚連忙把早就背好的方子說了一遍,雖然有些結結巴巴,可總算是沒出錯。
這方子是真藏劫和尚寫給他的,徐績讓他必須背下來,他在徐績家裡整
日做的就是背這方子,按照徐績要求務必做到一字不差。
好在是這記憶力沒有坑了他,結結巴巴的背完了,方子倒是真的一字不差。
李叱聽完後琢磨了一下,這些藥材放在一起,似乎真的好像有些效果才對。
他轉身看向一直都安安靜靜坐在一邊的沈如盞,沈如盞微微頷首,意思是方子沒問題。
李叱特意把她請來,就是要聽聽這方子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。
以沈如盞的醫術,只聽了一遍,就知道這方子確實是高人所創。
但她也確定,這方子肯定不是面前這嚇壞了的僧人所創。
李叱見沈如盞點頭,於是問那假藏劫和尚道:「大和尚,這般妙方,你是如何想出來的?」
假藏劫和尚連忙回答道:「也是偶然想到,非刻意為之。」
李叱嗯了一聲,低著頭問他:「若朕想把你留在宮裡做事,你可願意?」
假藏劫和尚被李叱這話嚇了一跳,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回答了。
徐績幫他想過很多問題,都是陛下可能問他的,但就是沒有想到,陛下會直接問他願不願意留在宮裡。
在徐績看來,陛下怎麼可能會相信一個身份存疑的僧人,這是沒道理的事。
且這僧人曾經和楚國那麼多達官貴人交往密切,這種人,陛下斷然不該信他才對。
徐績沒有想過這個問題,假藏劫和尚就不知道怎麼說,下意識的看向徐績。
徐績瞪了他一眼道:「陛下問你話,你願意就是願意,不願意就是不願意,你看我做什麼……不過……」
徐績看向李叱俯身道:「陛下,此人行為粗鄙,缺少禮教,留在宮裡做事的話怕是會衝撞貴人,臣以為……」
話沒說完,李叱就瞪了他一眼:「朕想留他在宮裡做事,他可以自己以為,你以為什麼?」
這話把徐績噎住了,只好低頭閉嘴。
可那假藏劫和尚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,留下?留下那不是死路一條嗎?
他那點醫術他有自知之明,就算能騙的了陛下,騙的了宮中那麼多真正的醫道聖手?
猶豫再三,假藏劫和尚還是搖了搖頭道:「陛下恕罪,草民真的不敢造次,若陛下用的著草民,隨時傳草民進宮說話就是,不必,那個不必把草民留在宮裡,宰相大人說的對……草民缺少禮教,不懂規矩,還是……」
李叱笑道:「行了行了,不用嚇成這樣,不願意留在宮裡也不是什麼罪過,朕以後還能找到你就行。」
這最後一句,朕以後還能找到你就行,把假藏劫和尚嚇得一哆嗦。
李叱站在假藏劫和尚身邊說道:「看起來,你在徐績府里的時候,他應該沒少教你怎麼說話,可你好像一樣也沒記住?」
假藏劫和尚連忙道:「是是是,陛下說的對,宰相大人確實教了臣許多。」
李叱笑問:「比如呢?」
假藏劫和尚低著頭說道:「比如……」
他話沒有說出來呢,小太監丁青安從外邊進來,俯身對李叱說道:「陛下,廷尉府副都廷尉張湯求進。」
李叱道:「叫進吧。」
丁青安轉身出去了。
李叱又看向假藏劫和尚說道:「你剛才想說什麼來著?對了,你聽到張湯的名字,似乎嚇得顫了一下,為何?」
「草民……草民…….」
假藏劫和尚連著說了幾個草民,忽然抬起頭看向李叱,同時左手抬起來,袖口裡灑出來一團藥粉。
兩個人距離那麼近,這藥粉又多,李叱顯然是避不開了。
在那假藏劫和尚出手的瞬間,李叱似乎早有察覺,後退兩步,大袖往前一掃。
在那剎那之間,他的衣袖猶如吃飽了風的船帆一樣鼓了起來。
誰都沒有想到,陛下竟是不知道在什麼時候,練會了葉先生成名的絕技……流雲飛袖。
這兩條大袖往前一掃,屋子裡就起了一陣狂瀾,在煙塵之中,假藏劫和尚哪裡還是像剛才那一唯唯諾諾膽戰心驚,向後疾掠中,另外一隻手朝著李叱一甩,袖口裡無數飛針激射而出。
就在這一刻,一條彩虹從一側飛來,看起來絢爛璀璨的奪人眼球。
可那並非是一條彩虹,而是沈如盞的披肩。
彩虹橫著過來,猶如突然出現在李叱身前的彩虹牆。
所有飛針,盡數被這披肩擋了下來。
下一息,假藏劫和尚已經撞破了窗戶,人猶如疾風一樣掠了出去。
就在他身後,大內侍衛統領葉小千出手了,長劍如電芒一般點向藏劫和尚的後心。
藏劫和尚在半空中強行扭身,雙掌合十一拍,啪的一聲竟是將葉小千的長劍夾住了。
他雙手橫翻,葉小千的劍拿不穩,隨即脫手,可下一息,葉小千另一隻手裡多了根鐵釺,朝著藏劫和尚的眼睛刺了過去。
藏劫和尚不敢大意,雙手夾著那把劍擋了一下,然後把劍砸向葉小千。
連續避開兩擊之後,藏劫和尚腳下一點,身形快如殘影,從大殿東南側的矮房上借力跳了出去。
未央宮的宮牆很高,就算是一等一的高手,也不可能直接掠到宮牆之上。
別說是他不能,就算是如楚先生那樣的絕世高手,也不能。
可他似乎對這裡地形格外熟悉,對那些大內侍衛的站位也很熟悉。
直接衝到那一排矮房附近,這一排房子,正是徐績等朝廷重臣日常處理公務的地方。
他腳踩著矮房的房脊發力,手中甩出去一條繩索,很細,但看起來就格外柔韌。
那長索捲住了宮牆的牆垛,他拉著長索在牆壁上往上飛奔。
這種速度,看的人瞠目結舌。
到了宮牆之上,他連續避開了幾支打過來的弩箭,又擊倒了三四名禁軍士兵,然後直接從宮牆跳了下去。
這一番動作猶如行雲流水,沒有絲毫的猶豫,好似他對這宮裡的地形了如指掌一般。
此時李叱卻沒有因為這逃脫了而氣惱,反而是笑了笑,只是這笑容,沒讓徐績看見。
藏劫和尚跳出去之後,迅速的竄進了一條小巷子里,這些地方,他也很熟悉。
因為他早已探過撤離的路線了。
他不是假藏劫和尚,他是真的。
那天他夜裡說是離開了徐績家,可卻在半路返回,悄悄潛入後院,將那假藏劫和尚殺了。
然後他利用易容術,將自己易容成那假藏劫和尚的模樣。
所以他才會在見徐績的時候,一直低著頭裝作惶恐不安,連徐績的眼睛都不敢看。
那天他假扮徐績的隨從進入未央宮,看過了地形,然後又在出宮後七繞八繞的回城南。
他可不只是為了甩開什麼眼線,他是在為今日逃離未央宮做準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