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實楚先生並沒有走遠,以他的實力,壓住自己的氣息不讓那個僧人察覺,也絕非難以做到之事。
楚先生現在所修之術,已經超脫了尋常江湖中人的招式局限。
從古時候就有說法,習武之人,體術至極便要練氣,練氣之極便可脫凡。
話是這樣說,可自古以來的習武之人,連到能練氣地步的人都少之又少。
葉先生的流雲飛袖,也只是練氣的初級而已,按照古武傳下來的說法,到了練氣的極致,可以御物。
當然,就算是習武之人把這些話,也都是當神話故事聽。
人力有窮極,至葉先生這般可練氣的境界,便已近乎於人體極限。
楚先生是天縱之才,放眼前後兩百年,都未必再能出他一個。
葉先生的弊端在於,他的體術還沒有練到極致,便已經開始感悟練氣。
所以他的實力,在一等,卻不能在一等巔峰。
他是以練氣之法,彌補了自己招式和體術上的不足,也正是因為如此,桎梏了他的發展。
青龍的實力比葉先生還要強一些,但青龍在練氣上的參悟,其實比葉先生還差些。
但在招式和對某一種兵器的運用上,青龍是真的已經近乎極致了。
在眾人之上的便是楚先生,一人站在最高處俯瞰人間。
招式,武功,還有戰鬥時候的思考,臨機應變,各方面楚先生都已經到了極致。
也就是人力有窮極的窮極,他無法再往上了,因為這個世上,真的沒有神仙。
所以藏劫和尚再自負,也不曾想到這人間還有如此高手。
別說此時楚先生是在稍微遠一些的地方看著他,就算是在門口看著他,他不回身,也發現不了楚先生。
楚先生如今已經能把自己的氣息壓制到幾乎無聲無息,他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的時候,不呼吸,不發聲,便如這世間萬物一樣,是自然的一部分。
楚先生看著那藏劫和尚眼神里有些同情,但這同情並不是很重。
歸根結底楚先生還是一個人,他不可能真的忘記自己的出身,他只是放下了。
放下和忘記,永遠都不是一回事。
有人說忘記才是真正的放下,那其實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。
如果楚先生真的忘記了,不理會這人間七情六慾,那他也不可能成為神仙,只能是一具看似超凡脫俗的驅殼。
楚先生暫時沒有出手,是因為陛下對他說,且先看看,這個僧人還有沒有幫手。
此時看起來,這應該是一個除了他自己之外誰也不信的孤單人。
所以楚先生在思考,要不要現在就把這個人帶回去。
這個世上有那麼多的孤單人,偏偏是僧人這種,最為煎熬。
因為他非但忘不了,也放不下,禪宗中人說貪嗔痴是禍根,這執念便是痴心的一種。
站在那看了良久,楚先生還是沒有選擇出手,而是轉身離開。
在楚先生走的那一瞬間,藏劫和尚轉身往外看了看,因為他隱隱約約的,好像是聽到一聲輕嘆。
他掠出屋子往四周看,什麼都沒有,所以藏劫和尚覺得自己是疑心病又犯了。
當夜,未央宮,東暖閣。
李叱看了一眼跪在面前的葉策冷,並沒有責備什麼,而且看起來他也沒有生氣。
這一切都是在他預料之中的事,葉策冷也不是一個一心想謀反的奸賊。
他啊,說起來也是個可憐的傢伙。
「朕記得,那時候朕在冀州才剛剛立足,且是立足未穩之際,大將軍王向朕舉薦了你。」
李叱道:「那時候朕還有些擔憂,葉先生當時已是天下名士,朕擔心請不來你,於是寫了一封足有三千字的書信,向葉先生表明朕的心意,葉先生你看過信之後,便不顧阻撓,也不顧數千里之遙,從兗州奔赴而來,這份情義,朕永遠都不會忘了。」
葉策冷跪在那,眼眶裡已滿是淚水。
「陛下,可臣犯了罪,是大罪,犯罪者,不能不問其緣由,但不能因其緣由而定罪,當以罪行而論。」
「臣沒有阻止,知而不報,按罪當滿門抄斬,這是臣和高院長等人一同商議,又奏請陛下定奪的大寧律法。」
「陛下,臣過往有些功勞,但陛下已經給了臣超過功勞的賞賜,功已經是過去事了,而罪是眼前事。」
李叱搖頭道:「葉先生說的沒錯,可這事不能按照大寧的律法辦。」
葉策冷抬頭看向李叱,眼神里有些不解。
他此時真的沒有懼死之心,他只想一死了之,因為他覺得自己實在心有兩愧,一愧對皇恩,二愧對髮妻。
當初陛下給他寫了一封三千餘字的親筆信,告訴他,想要創造一個什麼樣的制度,想要打造一個什麼樣的未來。
他是因為陛下這信里宏大的理想,因為這信里真摯的情感而來。
此時,他自己也是破壞者之一了,他內心之中那道坎,不好過去。
李叱道:「你非要問一個理由,朕也不好說清楚些什麼,但你只需記住,朕信你的本心。」
葉策冷還要說什麼,李叱已經搖頭阻止。
「去西疆吧。」
葉策冷一怔。
李叱繼續說道:「西疆划出的河西道還缺一位道治,你去西疆那邊配合好大將軍王,還有澹臺壓境他們把西域那一仗打好。」
葉策冷跪在那不住磕頭:「臣不能領此皇恩,臣是罪人,罪人當有懲治……」
李叱道:「以後會懲治,現在朕需要用人,你暫時以戴罪之身赴西疆備戰,以後朕再處置你此時的罪行。」
葉策冷沉默良久,再次叩首:「臣領旨。」
他起身後往外走,走了幾步又回頭,再次撩袍跪倒:「臣知道,這次分別,大概是不會再見到陛下了……臣叩謝皇恩浩蕩,臣恭願陛下安康永健,臣祈願大寧千秋萬世。」
李叱緩緩吐出一口氣,過去把葉策冷扶起來:「以後若是還能見面,朕與你一醉方休。」
話雖然這樣說,可李叱確實有不再讓葉策冷回長安之心。
葉策冷這樣的聰明人,又怎麼可能不理解陛下的苦心?
趁著徐績的事還沒有爆發出來,陛下為了保護他,把他調到距離長安遠遠的河西道去。
藉此機會,也就不處置他的夫人了,他們這夫妻二人,也可因此而遠離徐績。
到了西疆那邊,他這個河西道的道治大人,應該會一直到他干不動了為止。
各道的道府,沒有陛下的旨意,不能隨意離開屬地,不能擅自回京。
他不回來,陛下不宣他,徐績將來犯了多大事,怎麼處置,都也與他無關了。
陛下又要保護他,又要穩住群臣之心,堵住悠悠眾口,何其之難。
葉策冷回到家裡,看到夫人跪在地上等著他,連忙過去攙扶。
「老爺,是我害了你….
..」
葉策冷把夫人扶起來,搖了搖頭說道:「你還是不理解我……和你相比,其他任何事我又何必那麼在乎?」
「之前我不幫徐績,你說,我是怕丟了自己的官位,是怕自己受牽連。」
「我心裡痛的厲害,我不幫徐績,是不想你會因他而被牽連。」
葉策冷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後說道:「陛下洪恩,不處置你我了,讓你我去西疆。」
葉夫人怔住,她也沒有想到陛下居然如此寬宏。
其實她召集人手去攔截廷尉府的人之後,沒多久她就冷靜下來。
將心比心去為葉策冷想了想,她就知道自己錯的有多離譜。
「收拾一下東西,咱們明日一早就動身。」
葉策冷拉著夫人的手說道:「若你不捨得這長安城,今夜我陪你出去再走走,再看看。」
葉夫人搖頭道:「逢大事,經大亂,我才知道自己有些時候會太人性,這世上不舍之人我有兩個,一個是你,一個是我弟弟,可是這世上不舍之地我只有一個,那就是有你的地方,不用看長安,我一直能看你,便是心歸處。」
葉策冷把夫人抱在懷裡,抱的那麼緊。
第二天一早,陛下明旨,調葉策冷為河西道道府,正二品,領一品雙俸祿。
散朝之後,李叱還親率文武百官,送葉策冷出城,一直送到城外十里。
雖然調離了朝廷權利中心,可是滿朝文武,誰也不覺得葉策冷是被處置被貶降了。
做尚書雖然也是正二品,而且距離陛下更近,可實際上真不如做一道的道府來的舒服。
那是一道之內的第一人啊,真真正正的手握實權。
要真說有些不尋常,這種朝廷要員調任地方都是升調,比如各部的侍郎調去做封疆大吏更多見一些。
然而現在不是非常時期嗎,朝臣們又都知道,陛下有心在西邊打一仗,所以誰也沒多懷疑什麼。
至此,李叱把朝廷里的事處理的也算差不多了,留著徐績,也只是還真的需要這樣一個人而已。
葉策冷調離長安之後,徐績也就真的變成了孤家寡人,別說什麼左膀右臂沒了,連依靠都沒了。
況且李叱把葉策冷調去西疆,更主要的為了戰事,陸重樓在西疆不會太久,那邊需要一個有分量的官員在。
回到東暖閣,李叱讓丁青安想個笑話,畢竟這兩天事情也多顯得有些陰沉。
丁青安想了好一會兒,總算是想起來一個,笑著說道:「臣小時候家裡窮苦,父親為了找些吃的,又是冬天農閑青黃不接,於是便去河邊釣魚。」
「從清晨到日暮,也一條魚沒有釣上來,直到天都黑了,才有魚上鉤。」
「父親當時開心極了,對我說,這可是條大魚,拉都拉不動,好大的力氣。」
「父親說遇到這樣的大物不能放走,就算是累屁了也要堅持,這麼大一條魚,足夠一家人吃幾天的。」
「結果這和魚鬥起來,就鬥了整整一夜,累的我父親精疲力盡。」
「一直到第二天天亮,父親氣喘吁吁的起身,抓了魚竿說,我看你還能撐到什麼時候。」
丁青縣笑道:「也就是這個時候,那小河對岸,有個老漢也是扶著腰站起來,看起來和我父親一樣的決絕。」
李叱微微楞了一下,然後噗嗤一聲笑了:「魚鉤,鉤上了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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