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叱擺了擺手,四周的護衛隨即向後退了出去,這個舉動讓藏劫和尚對李叱多了幾分不理解。
想親手殺了他的這種念頭他可以理解,畢竟他對人家的妻兒下手了。
如果作為皇帝,連這種事都能容忍的話,那麼這個國家裡的人,一定會隨之軟弱無能。
可李叱畢竟是皇帝啊,大寧的皇帝陛下,怎麼能冒這樣的風險?
不能忍歸不能忍,完全可以下令讓手下人來解決這件事。
就在他想著這些的時候,李叱已經邁步走到了空地上,並且朝著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。
藏劫和尚緩步走過去,深吸一口氣後說道:「陛下有大志,萬民有遠福,所以若陛下只想讓我死的話,大可不必非要親自動手,萬一……陛下當知道,我並非真的就甘願認命赴死之人。」
李叱只是那麼看著他,平靜到,也沒覺得藏劫和尚這些話有些多餘。
平靜到他只是在等著藏劫和尚出手,其他一切事都沒有任何關係。
李叱從來都是如此,在他選擇要與人交手的時候,便一定心無旁騖。
藏劫和尚卻覺得這是一種幼稚的賭氣,哪怕他現在對這位大寧皇帝陛下已經滿懷敬畏,可還是覺得,陛下太年輕了些。
年輕人啊,哪怕表現的再成熟,可還是有年輕人拋不開改不掉的缺點。
比如衝動。
所以藏劫和尚想著,最起碼要給這位年輕的帝王一些教訓,讓他知道,帝王之尊,不該以身犯險。
所以他朝著李叱走過去,也做了一個請的手勢。
李叱倒也不客氣,點了點,隨即就那麼筆直的朝著藏劫和尚走了過來。
藏劫和尚看著這位帝王如此輕狂,心說若就這樣把他殺了,亂世就亂世,大概也與自己無關了吧。
禪宗里有句話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,當時藏劫和尚在大興城和楚國的那位老皇帝說起過這句話。
那位老皇帝聽完後笑了笑,用一種很輕鬆的語氣回了一句:「朕死之後,管他什麼天堂地獄。」
藏劫和尚不知道,他從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到我死之後管他天堂地獄,這一刻的轉念,便和他穿了那麼多年的僧衣再無關係了。
他出手。
一拳朝著李叱的面門打了過去,但他知道這樣尋常無奇的一拳,一定傷不到這位帝王。
李叱能有這樣的自信,當然不是裝出來的,況且藏劫和尚也早就聽聞,大寧皇帝陛下武藝超群。
他在刺殺李叱的時候,也見過了李叱那流雲飛袖的本事。
一個習武之人,已經從練體到了練氣,這足以說明李叱的武學境界。
然而他不覺得自己不如李叱啊。
所以這一拳是虛招,接下來的才是他的殺招,他在等李叱如何應對這一拳。
只要李叱出手了,那麼必有破綻,哪怕這個破綻出現的時間只是三分之一息,甚至只是十分之一息,他也有把握抓住這個破綻。
李叱不管是怎麼躲,又或者是怎麼接,在他出拳的瞬間,他已有大概判斷。
李叱當然不會躲,也不在乎他這一拳是虛招還是實招,他只是也出了一拳。
所以藏劫和尚的這一拳虛招,就不能是虛招了,因為他發現自己沒有李叱快。
虛招的巧妙就在於出手的速度,變招的迅疾,攻敵於不可防備。
然而他來不及把虛招變招,李叱的拳頭已經打在了他的拳頭上。
你是虛招?
無妨,給你變成實招就是了。
藏劫和尚在這一瞬間眼睛驟然睜大,因為他發現自己根本沒有任何機會攻出他的殺招了。
他的虛招只能是硬接了李叱一拳,選都沒的選。
一拳對一拳,藏劫和尚的胳膊就被震的向後甩了出去,在那一瞬間,他甚至清晰的聽到了自己骨頭碎裂的聲音。
不是咔的一聲,而是咔咔咔咔咔……
指骨碎了,臂骨也碎了。
藏劫和尚在這一刻萬念俱灰,因為他知道自己已經不可能再接住一拳了。
一招落敗,便不能有翻身機會,更何況對面的是一位帝王。
若非梟雄,何成帝王?
梟雄一旦佔據優勢,就不可能再給他的任何對手有喘息之機,一旦佔了優勢,必然抓住時機,不浪費一息時間。
但藏劫和尚又錯了,因為李叱根本就沒有馬上攻出第二拳。
一拳震碎了藏劫和尚的骨頭,李叱就原地停了下來,於是藏劫和尚慌亂之下的防禦招式,就顯得那麼狼狽不堪。
他的右臂斷了,左臂抬起來來回橫掃,這完全是尋常人的反應,被人打疼了,見人追上來,於是胡亂揮舞手臂,試圖將對方嚇退。
可他不是尋常人,他這胡亂揮舞的拳頭,依然有極大的力量。
「朕的師父在朕小時候說,這世上從無絕對之事,因為這世上,還有意外二字,朕一路走來,所學所練,所思所想,皆是為了朕做事時候……出手即絕對。」
李叱看向藏劫和尚那雙已經沒有了意志的眼睛,搖了搖頭。
「你可知道,為什麼那麼多人想做皇帝嗎?」
藏劫和尚聽到這個問題,下意識想的是……還不是因為慾望?
做皇帝啊,天下第一大,絕對權勢,絕對地位,絕對至尊。
哪個男人如果有機會做皇帝,能夠心平氣和的放棄?
他沒有回答出聲,可李叱已經從他的眼神里看出來他的想法。
於是李叱微微搖頭:「別人為何做皇帝,朕不確定,但朕做皇帝,是因為……」
李叱一拳向前轟了出去。
藏劫和尚避不開,躲不掉,甚至連出手防禦一下都來不及。
他的眼睛裡只是恍惚了一下,那一拳就到了他面前,隨著砰地一聲悶響,藏劫和尚向後飛了出去。
一拳將藏劫和尚打飛之後,李叱看著那飄出去一丈多遠才落地的人,緩緩的繼續說道:「朕做皇帝,是要給朕的子孫後代打個樣,告訴天下人大寧的皇帝,應該是這樣的……朕念為天意,朕怒為天威。」
說完之後沒有再看那奄奄一息的藏劫和尚,而是走到燕先生身邊:「先生,咱們該啟程了。」
燕先生也是習武之人,他知道陛下這些年進境神速,但他也被嚇著了。
因為他知道陛下自從稱帝以來,比起以往,少了太多用於練功的時間。
功夫這種事,一日不練便會不如前一日,一年不練便廢了大半。
可是陛下似乎完全沒有受到影響,這兩拳的威勢尋常人看不出,他也是勉強看出來兩個字。
霸道。
任你千變萬化,朕若出手,你便只能按照朕的方式來打。
站在不遠處的楚先生眼神也閃爍了一下……因為他的心也在這一刻不能平靜。
他在很早之前就說過,他覺得唐匹敵是這世上萬中無一的練武天才。
若唐匹敵不去領兵作戰的話,專心習武,必成江湖第一人。
他也曾經在心裡想過陛下在習武上的天賦,想來想去,唯一的答案就是……陛下僅次於唐匹敵。
然而今日陛下這兩拳,讓楚先生的心境都變了。
萬中無一?
不……陛下大概是,當世唯一吧。
為什麼唐匹敵是陛下之下的第一人,因為唐匹敵是真的僅次於陛下啊。
楚先生忽然之間就理解了,陛下剛才說的那句……朕過往一切辛苦,都是為了,出手即絕對。
這一刻的楚先生也不由自主的在心裡發問,如果是他和陛下真真正正的打一場,勝負會如何?
他不知道答案,不是他有自信,而是他現在看得懂自己,看不清陛下。
天知道,陛下這兩拳就是極限了?
藏劫和尚的實力,若是被普通人看到被這樣擊敗,大概會覺得他是個酒囊飯袋,裝倒是會裝,但真的不堪一擊。
可楚先生卻知道啊,普天之下的習武之人都算上,藏劫和尚的實力也能在其中列入一等高手之境。
還不是不堪一擊。
燕先生咽了口吐沫,這才醒過神來,連忙回應道:「那好,咱們現在就啟程。」
李叱走到車前,撩開車門的帘子請燕先生先上車,似乎已經對那個藏劫和尚失去了任何興趣。
他和楚先生聊天的時候說過,這個人,還是必須要死的。
陛下還說過,這個人能跑到長安城來作亂,實是為了義氣,所以也值得敬佩。
陛下親手殺了他,大概就是對這個人最大的尊重了吧。
不然……藏劫和尚還真配不上陛下出手。
馬車緩緩前行,護衛們紛紛上馬,楚先生緩步走到藏劫和尚身邊,低頭看著他,眼神略顯複雜。
藏劫和尚此時還殘存一息,他看著楚先生的臉出現在他最後的世界裡,忽然想對楚先生問一聲……他其實不需要你吧?
楚先生沉默片刻後,蹲下來在藏劫和尚身邊說道:「萬民需要陛下,所以陛下需要我。」
藏劫和尚那張殘缺不全的臉上,還能露出幾分原來如此的表情。
「不冤……」
他用最後的力氣,擠出來這樣兩個字,然後就那殘存的一息也散了。
也不知道他說的這不冤,是他在乎的那位大楚皇帝陛下輸得不冤,還是他被這兩拳打的離開這人間不冤。
楚先生伸出手,把藏劫和尚沒有閉上的那隻眼睛扶合。
是的,只有一隻眼睛睜著了,因為另外一隻眼睛是被李叱擊中的位置,眼睛和眼睛一圈,拳頭大那麼一塊,都不見了。
「這個天下所有輸給陛下的人,都不冤。」
楚先生起身,回到那賣茶湯的鋪子里,取了些銀子放下,示意這些錢給你,算作安慰。
放下銀子後,楚先生問那老闆:「請問,你這裡有鋤頭嗎?我想挖個坑,如論如何,也應該把這個人葬了。」
那賣茶湯的老闆已經嚇得面無血色,下意識的搖了搖頭。
見到這般場面,他還能勉強站著,其實已經算不錯的了。
「沒有?」
楚先生略微有些失望,畢竟沒有鋤頭挖坑,那挖坑這種事就會顯得更累一些。
於是他走到不遠處,忽然蹲下來,朝著地面給了一拳……
轟!
一拳,地上就出現了一個大坑,碎石碎土飛濺出去,像是被炸開的浪。
在這一刻,那賣茶湯的老闆終於撐不住了,嚇得嗷的一聲後,一屁股坐在地上。
楚先生站起來看了看那坑,臉上的表情大概是……看吧,這樣挖坑,比用鋤頭挖坑,果然還是累一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