要說一座城有一座城的風格,那大寧的長安城便是肅正。
轉眼間大寧立國已有十五年,這十五年間,大寧皇帝陛下內解民憂,外懾強敵,大寧越來越強盛。
十五年,大寧各方面都已經有了巨大的提升,不管是經濟還是軍事,都已經到了一個史無前例的高度。
只用十五年時間,大寧便超越了楚國數百年歷史中最巔峰的時期。
終楚國數百年之亂,令中原江山恢復錦繡,又讓百姓富強。
大寧的這十五年,便是中原帝國重新崛起成為當世強國的一大步。
長安城的冬天比起另外三個季節,更加令人敬畏,這滿目的冰霜之下,是一個帝國強勁的心跳。
李叱從朝堂回到東暖閣,一進門,已經升為御書房秉筆太監的丁青安就連忙先拿了個雞毛撣子,把陛下身上的落雪掃了掃。
「又下雪了。」
李叱感慨了一聲,把大氅解下來遞給丁青安。
丁青安一邊接過大氅一邊說道:「下雪好,冬天多下幾場雪,明年春暖就又是一個好年景。」
李叱笑了笑道:「你這吉祥話說的好。」
丁青安道:「如今大寧,哪天都是吉祥天,吉祥天下,所以誰說的都是吉祥話。」
李叱哈哈大笑起來:「你最近是不是和餘九齡走的近,他的馬屁都快比不過你了。」
李叱坐下來,丁青安已經吩咐小太監給陛下端上來一碗薑湯。
「皇后娘娘特意準備的,說這幾日天氣太冷,陛下從朝堂回來,喝一碗薑湯驅寒暖身。」
李叱接過來薑湯喝了一口放下,問:「有沒有從西北來的奏摺?」
丁青安心裡微微一疼,因為這句話,是陛下的每日一問。
可是十五年來,大將軍王唐匹敵都很少上奏摺,有時候一年到頭都不會有一份奏摺,就算有,說的也都是公事。
見丁青安沒有回話,李叱就知道沒有,其實他也已習慣了沒有,可還是忍不住在心裡嘆了口氣。
那個王八蛋,真以為這樣冷淡下來,朕就能順了你的心意?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。
「去告訴皇后一聲,中午朕過去吃飯,順便要檢查勢兒的學問。」
「是。」
丁青安連忙應了一聲,轉身出去,吩咐外邊候著的小太監去皇后娘娘那邊送消息。
那小太監領命跑了出去,因為跑的急,又在下雪,一個不小心撲倒在地。
「看看這毛手毛腳的。」
丁青安過去把人扶起來,然後回頭吩咐道:「多找幾個人,把大殿前邊好好掃掃,摔了咱們沒事,若是摔了哪位大人可不好。」
話才說完,就看到遠處有人急匆匆的跑過來,跑的實在是太著急,沒穩住也趴倒在地。
丁青安認出來那人是廷尉府都廷尉張湯,嚇了一跳,連忙跑過去要把張湯扶起來。
張湯卻已經掙紮起來,也顧不上拍打身上的雪,腳步更急的往東暖閣過來。
幾年前,高希寧卸去了廷尉府都廷尉一職,徹底把廷尉府的差事交給了張湯。
葉先生被高希寧任命為廷尉府內院的供奉,專門負責訓練新人。
廷尉府的事,多半都是由這兩個人商量著辦。
此時丁青安看張湯跑的這麼急,就知道一定是出了大事。
「陛下回來了沒有?」
「回來了回來了,張大人你慢些……」
張湯都顧不上和丁青安多說幾句話,一口氣跑到了東暖閣外邊。
「進來吧。」
沒等張湯說話,李叱已經先開口。
張湯進門後穿著粗氣說道:「陛下,剛剛從西北傳來消息,有……有大事。」
李叱微微皺眉:「再大的事,你也不該如此慌張。」
張湯連忙道:「陛下……事關,事關大將軍王。」
「嗯?!」
李叱猛的站起來,眼睛都瞬間睜大了:「老唐他怎麼了?」
張湯俯身道:「大將軍王……他,他親手砍了大將軍唐安臣的獨子唐旭。」
李叱的表情都瞬間僵硬了。
「幾個月前,大將軍唐安臣的獨子唐旭在雲州城裡犯了大案,在大街上看中了一個姑娘,強行……強行把人家姑娘霸佔了。」
「這事出了之後,那姑娘家裡人就跑去了雲州府治衙門告狀,府治肖生不敢處置,去請示唐安臣。」
「唐安臣擔心這事鬧得太大了,於是壓下來不報,親自登門去道歉,還賠了一些銀兩。」
「唐安臣把唐旭關起來打了一頓,沒想到唐旭竟是覺得自己挨打,皆因為那姑娘一家不識抬舉。」
「於是他夜裡跳出去,跑到那姑娘家中質問,吵鬧起來後,唐旭怒極之下,竟是把那姑娘一家幾口全都殺了。」
李叱聽到這,眼睛裡已經有殺意外泄。
張湯繼續說道:「出了人命大案,雲州城府治肖生不敢再瞞報,又不敢得罪唐安臣,所以只能是偷偷派人去道治城告知廷尉府分衙的人。」
「結果唐安臣卻安排人為唐旭頂罪,廷尉府的人去查的時候,那一家幾口都已經被毀屍滅跡。」
「這事大將軍王知道了,從西北大營帶著三千邊軍直接到了雲州城。」
說到這,張湯看了看陛下臉色。
「大將軍王他沒有理會唐安臣跪地求饒,直接在那姑娘家門外,親手將唐旭腦袋剁了。」
「然後大將軍王他廢了唐安臣的軍職,把唐安臣帳下所有知情之人全都抓了起來,沒有請示陛下,直接都在雲州城斬首示眾了。」
李叱聽完後臉色已經很白。
「老唐啊老唐……」
李叱閉上眼睛。
良久之後,李叱擺了擺手:「把這事的經過,仔細整理出來寫一份奏摺給朕,你先下去吧。」
張湯連忙俯身:「臣遵旨。」
出門之後,張湯心裡還是平復不下來,他知道這事把陛下傷著了。
但傷著陛下的不是唐安臣,也不是那個飛揚跋扈的唐旭,而是大將軍王的大義滅親。
大將軍王這樣做其實也說不上來有多錯,在內草原雲州城裡出的事,立刻就在雲州城處置。
讓所有百姓們都看著,大寧的律法不容侵犯,哪怕是大將軍的孩子,犯了罪也要砍頭。
大將軍王還是如以往那樣雷厲風行,可是大將軍王他這樣做,也觸犯了律法。
若說是家事,他不該殺人。
若說是國事,大將軍王越界處置,也不該。
沒多久,高希寧和夏侯玉立兩個人急匆匆的趕來,一進東暖閣,就看到李叱在發獃。
「陛下……」
高希寧輕輕叫了一聲。
李叱有些木然的轉身看向她,然後習慣性的咧開嘴笑,可想那笑容顯得如此僵硬。
高興心疼壞了,連忙上前,李叱緩緩吐了口氣後說道:「朕沒事……朕又怎麼會有事。」
「著人……著人去西北。」
李叱話還沒有說完,外邊就有人又跑了過來,正是大內侍衛統領葉小千。
「陛下,大將軍王從西北派來送信的人到宮門外,晝夜兼程趕來的,人看著已經累的不行了。」
李叱吩咐道:「把人抬進來。」
不多時,唐匹敵的親筆信就到了李叱手中。
「十五年……」
李叱看著手裡這封信,自言自語的說道:「朕等了十五年,但朕沒有想到等來的會是這樣一封信。」
李叱沒有看那封信,放在一邊,閉上眼睛說道:「丁青安,傳刑部尚書歸元術進宮。」
「是!」
丁青安應了一聲,哪裡敢耽誤一息,連忙派人去請歸元術。
一個時辰後,歸元術急匆匆的從未央宮裡出來,他進宮後和陛下聊了一會兒,便出門去準備往西北查案。
這案子牽扯到了大將軍王,歸元術也是心急如焚,回去後收拾了幾件衣服,帶上數十隨從,天黑之前就出了長安城。
此時此刻,唐匹敵已經在半路上了。
他也沒有想到,十五年後他再次見陛下,會是因為他親手砍了自己侄兒的腦袋。
這十五年來,他無時無刻不在想念陛下,可他卻就是不肯回長安。
哪怕他是這大寧天下唯一一個,無需請旨,隨時都可返回帝都的朝廷大員。
他殺了唐旭,廢了唐安臣,自己也脫去了大將軍王的衣服,換了一身布衣。
他帶著三百親兵,押送著唐安臣一家往長安城來,其中也包括雲州府的府治肖生等人。
唐安臣在一輛囚車中,看起來似乎已經蒼老了幾十歲似的,頭髮都花白了。
唐匹敵騎著馬走在囚車一側,他看了看自己的弟弟,良久後問道:「你若覺得我心狠,恨我也好,怪我也罷,此事終究是你的緣故。」
唐安臣靠坐在囚車裡,苦笑一聲:「是,是我的責任,那是我的孩子啊……」
唐匹敵道:「關於旭兒,我每年都會寫信給你,讓你多加管教,可你從不肯聽。」
唐安臣默不作聲。
唐匹敵也不再多說些什麼,就這樣沉默著趕路。
許久許久之後,唐匹敵說道:「這次去長安城,陛下大概不會治你的死罪,你對大寧有功,為陛下拼過命,你所犯下的罪行,也不至死……但我會懇請陛下,奪去你所有封爵,罷免你所有官職。」
「另外,你以後就不要姓唐了。」
唐安臣聽到這句話猛的抬起頭看向唐匹敵,那雙眼睛裡瞬間就布滿了血絲。
唐安臣嗓音顫抖著說道:「我用那麼年拚死,那麼多場血戰,只為了自己能配得上父親的姓氏,你……你怎麼能將這姓氏奪去!」
唐匹敵看了他一眼,語氣平淡的說道:「將來你會死,我也會死。」
「等到你我都死了之後,到了那邊見到父親,他大概也會這樣做。」
「唐……從來都不是什麼高貴的姓氏,但一定是乾乾淨淨的姓氏。」
唐匹敵再次看了唐安臣一眼:「你現在,配不上唐這個姓氏,也配不上安臣這個名字。」
說完這句話後,唐匹敵催馬向前,沒有再和唐安臣多說一句話。
唐安臣在唐匹敵背後嘶吼:「只有你配得上?!」
唐匹敵還是沒理會,只是揚了揚他手裡的馬鞭。
風雪中,這往長安城而去的隊伍還在趕路,每個人看起來都和風雪是一樣的顏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