顧思對於葉世安的印象,幾乎來源於他爹顧朗華。
他爹雖然是個商人,卻是個喜愛詩詞的,一心指望他能好好讀書,考個功名。
然而他對讀書向來沒什麼興趣,打小貪玩,為了激勵他,顧朗華便常常以葉世安為榜樣教育他,故而顧思對葉世安的印象屬於非常差系列。如今知道葉世安要娶柳玉茹這麼個心思活絡長得又普通的姑娘,他不由得有些幸災樂禍。
他勾了勾嘴角,轉念一想,他便用扇子戳了戳陳尋,同陳尋道:「你找人給我盯著柳玉茹去。」
「盯著她幹嘛?」陳尋愣了愣,隨後睜大了眼道,「思,你不是看上柳玉茹了吧?」
「你胡說八道什麼呢!」顧思一扇子瞧在陳尋腦袋上,怒道,「我是這麼沒品位的人嗎?我告訴你,就算全天下女人都死絕了,我也不會娶她!」
「那你讓陳尋盯著她一個姑娘做什麼?」
楊昌有些警惕,他總覺得顧思什麼都做得出來,顧思挑了挑眉:「她今天這麼收拾了我,我就算了?你們就算了?我和你說,她如今可是葉世安的未婚妻,葉世安欺壓我們,她如今又這麼打我們的臉,我們這樣都不反擊,還算得上個男人嗎?」
楊昌和陳尋一聽,覺得頗有些道理。
葉世安是他們揚州城所有紈絝子弟最討厭的對象,葉世安仗著學業好欺壓他們,現在他未婚妻也欺壓他們,是可忍孰不可忍,他們必須反擊!
三人迅速達成共識,陳尋立刻去找他街頭小弟安排下去,蹲守在柳玉茹家,有任何風吹草動,都不要放過!
三人在那邊商量著要怎麼對付柳玉茹,而這邊,柳玉茹拉著劉雨思一路狂奔回了小院。
柳玉茹同劉雨思說明了情況,在劉家安撫了劉思雨一番,讓劉思雨放下心去之後柳玉茹才回了家。
坐在馬車上,她不免頭疼起來。
這下子,劉雨思是不會嫁給顧思了,按照顧思那脾氣,他絕對不會娶劉雨思,只要顧思不同意,他家這樣寵他,也不會勉強。只是顧思和她的梁子,怕是就這樣結下了。
她一貫是小心謹慎的性子,頭一次冒失了些,就招惹了顧思這樣麻煩的人,好在她要嫁人了……
柳玉茹想到這一點,舒了口氣,放下心來。
她馬上就要嫁人了,只要嫁給了葉世安,顧思就算對她不滿,也要看在葉家的面上,就這樣做罷了吧?
顧家可以看不起經商的柳家,可士族出生的葉家,無論如何都是要給幾分薄面的。而且,她畢竟只是個小姑娘,顧思一個大男人,應該也拉不下臉來找她麻煩。
然而她還是有些不放心,於是她便巴望著,葉世安能趕緊回來,將親事定下來。
後續幾日,柳玉茹一面盼著葉世安回來,打聽著葉世安的消息,一面讓人看著顧府的動態,隔了沒兩天,印紅就笑著走進屋子來道:「小姐,你聽說了嗎,顧老爺昨個兒,氣得追著顧大公子打到了大街上。」
聽到顧思的名字,柳玉茹的手顫了顫,她低頭綉著花,假作無事道:「怎的了?」
「聽說是為了婚事。」
印紅收整著桌子,閑聊道:「顧大公子滿大街嚷嚷,說他的婚事他做主,他不答應,他爹娘去誰家提親都做不得數。顧老爺氣瘋了,聽說去家裡提了根棍子就追著打了出來。」
說這事兒,所有人都笑了起來,柳玉茹也忍不住笑了。
她腦子裡不由得想起那個夢來。
顧思這人其實算不上壞,平日也就是行事荒唐了些,傷天害理的事兒倒也沒做過,反而是常在揚州城鬧笑話。這樣一個人,雖然討厭了些,但是若真是夢那樣的下場,未免也太過凄慘。
柳玉茹嘆了口氣,她一時也不知道夢的事兒是真是假,若是真的,她又能做些什麼呢?
她思索了很久。旁邊印紅插好了花,見柳玉茹發著呆,便笑起來道:「小姐,可是覺得無趣了?不若上街買些胭脂吧?」
柳玉茹聽到這話,回過神來,她這才想起來,自己近來的胭脂也用完了,而蘇婉的房裡也需得增添一些,想了想,她便起身道:「那出去逛逛吧。」
如今長大了,在府里待得日子是一日一日少下去,她便想多對蘇婉好一些,能多給她買些東西,就多買些東西,也是她作為女兒的一番孝心。
她如此想著,同張月兒請示過後,便上了街。
她剛一出門,陳尋布置的小乞兒便趕緊去了去報了信,顧思、陳尋、楊昌正在賭場里賭著錢,顧思一聽柳玉茹出了門,頓時不賭了,拖著楊昌和陳尋,就氣勢洶洶找柳玉茹去。
他們商量好了,柳玉茹怎麼對付顧思,顧思就怎麼對付她。
柳玉茹讓劉思雨學著顧思最討厭的樣子,顧思這就去學著柳玉茹最討厭的樣子!
而柳玉茹最討厭什麼?
顧思琢磨了一下,其他他不知道,但是有一點他知道,柳玉茹,很討厭他。
畢竟柳玉茹親口說的——若換做是我要嫁給他,我便是立刻投了這湖的心都有了。
她既然這麼討厭他,他就要趕緊去噁心她!
三個紈絝子弟的思路非常簡單,他們直奔了柳玉茹去的地方,他們到的時候,柳玉茹正在胭脂鋪里挑著胭脂。她是這裡的常客,店家知道,柳玉茹並不是個闊綽的,但她脾氣好,為人和善,和那些驕縱的大家千金不一樣,所以雖然她出手不算大方,但店家與她關係還算不錯,便同她一面聊著,一面給她介紹著新款。
柳玉茹正看一款最新的胭脂,她極為喜歡,但詢問了價格後,柳玉茹便有些猶豫,正在思索間,她突然聽見一聲熱情的呼喚,聲音里彷彿含了蜜一樣,大聲從店外傳來:「玉茹妹妹!」
一聽到這聲音,柳玉茹便僵了身子。她下意識抬頭看去,就看見水粉店門口,三個公子哥正提步跨了進來。為首的是顧思,他一身正紅金線綉雲紋長袍,頭戴銜珠金冠,手握著一把摺扇,面上笑若桃花,艷色非常。而他身後楊昌一襲藍袍、陳尋一身青竹綠衣,都手拿著摺扇,跟著顧思搖著扇子進來。
這本是女眷呆的地方,他們三個大男人卻沒有絲毫臉紅的意思,其他女眷都嚇得趕緊用團扇遮著臉躲開,柳玉茹雖然反應慢了半拍,卻還是趕緊回神,轉身就往胭脂店的後堂走去。
「玉茹妹妹!」
陳尋馬上反應過來,大步一跨,就攔在了柳玉茹前面。
柳玉茹趕緊轉身,楊昌立刻又堵住了柳玉茹另一條去路,柳玉茹和丫鬟被三個大男人團團圍住,顧思整個人往旁邊柜子上斜斜一靠,懶散道:「玉茹妹妹,買胭脂呢?」
顧思有一副好皮囊。
他就這麼隨便一個動作,若是旁人做起來,大約就是沒精打彩、軟了骨頭,他做出來,卻是慵懶優雅,還帶了幾分說不出的艷色。
印紅被這架勢嚇得瑟瑟發抖,柳玉茹也是強作鎮定,趕忙轉頭同店家道:「掌柜的,男客到這兒來,不方便吧?」
聽到這話,掌柜立刻反應過來,勉強笑著同顧思道:「顧公子,這裡是胭脂店,您看您過來,我這裡的客人都……」
「哦,沒事,」顧思抬眼,打斷了掌柜的話,朝著掌柜拋了個「懂事點」的眼神,直接道,「今天你這兒的胭脂,我都買了,也不影響其他客人了。」
說著,顧思轉頭看向柳玉茹,放柔了聲音道:「玉茹妹妹,你想要什麼胭脂就拿,哥哥送你。」
「顧公子,您說話注意分寸!」
印紅終於爆發出來,顫抖著聲道:「我們家小姐,是清清白白正經人家的姑娘,您這樣,您這樣……」
「我怎樣?」顧思笑著詢問,「小丫頭,你說說,我怎樣了?」
「顧公子。」
柳玉茹露出委屈又害怕的表情,頗有些惶恐道:「我不知您今日尋玉茹是做什麼,玉茹與您雲泥之別,向來沒什麼交集,若是我兄弟家人有什麼得罪的地方,還望您見諒。」
柳玉茹想明白了,顧思今天就是來找麻煩的。她躲不掉,當務之急,就是千萬保住名譽,別讓其他人以為她和顧思有什麼私下交往。所以她上來先撇清了關係,然後暗示大家,是其他人得罪了顧思,她不過是受了牽連。
顧思看見她這模樣,頓時有些牙酸,還沒開口,就聽著柳玉茹繼續道:「顧公子,您大人不記小人過,得饒人處且饒人,我便為我兄弟家人為您道歉,煩請您不要繼續為難我了吧?」
說著,柳玉茹眼眶說紅就紅,旁人看來,完全是一副良家婦女被欺凌的模樣。
旁邊楊昌和陳尋頓時有些慌了,他們良心上有了譴責,竟就這麼把人欺負哭了?他們是不是過分了點?
然而顧思卻是清楚知道柳玉茹那些小,他「嘶」了一聲,忍不住感慨道:「你可真能裝啊。」
「顧公子……」柳玉茹一聽這話,眼淚啪嗒啪嗒就下來了。
楊昌慌亂道:「思,要不算了……」
顧思一看旁邊的人倒戈,心裡火蹭蹭就上來了。
這個女人……這個女人!!
他有些忍不住了,他深吸了一口氣,終於決定使出一個兩敗俱傷的絕招。他笑起來,臉上表情如春風化雨,溫柔道:「玉茹妹妹,你哭什麼啊。我不是為難你,我是喜歡你啊。」
柳玉茹聽見這話,腦子頓時有些發矇。
她獃獃抬眼,看著對面強作深情的男人,她有一種一巴掌抽在對方臉上的衝動,然而她還要故作嬌羞茫然外加幾分震驚:「顧公子,你切勿玩笑!」
「玉茹妹妹,」顧思上前了一步,柳玉茹後退了一步,顧思看著對面那矯揉做作的姿態,忍住了把人扔到外面湖裡的衝動,柔聲道,「我哪裡是玩笑?我是對你一見鍾情,再見傾心,今生今世,非你不娶!」
柳玉茹:「……」
她感覺她輸了。
論臉皮,她真的贏不了顧思。
看著柳玉茹幾乎偽裝不下去的樣子,顧思忍不住,揚起了一抹得意的笑。
柳玉茹看這樣子,算是明白顧思有多小氣了。她沉默了片刻,知道再這樣下去,顧思怕是會追著她不放。
她嘆了口氣,乾脆小聲道:「顧公子,上次的事,我同你道歉。那也是無奈之舉,女子閨名譽重要,是我不是。今日您找了我麻煩,也算還回來了,還請您高抬貴手,可否?」
顧思聽著柳玉茹的話,皮笑肉不笑:「不是說嫁我就跳湖么?我現在都和你求親了,趕緊,時不我待啊玉茹妹妹。」
說著,他下巴揚了揚,小聲道:「護城河就在你後面,去跳。」
柳玉茹沒說話,她抿了抿唇,整個人都氣得發抖,壓著火氣道:「顧公子,你一定要我跳了這河,才肯罷休?」
顧思想了想。
其實看見柳玉茹被他氣得發抖,然後和他認認真真認錯,他也就沒有那麼生氣了。
沒那麼生氣,他也失去了戲弄柳玉茹的意思,於是他琢磨了片刻後,露出一抹笑,摸了摸下巴道:「也不是,但你得說一句,葉世安是個大混蛋,不如顧思玉樹臨風英俊瀟洒才思敏捷人品端正。」
這些都是以前他爹誇葉世安的。
聽到這話,柳玉茹有些懵,她張了張口,磕磕巴巴,努力回憶著剛才的詞語,小聲道:「顧公子說的是,葉……葉公子是個大混蛋,不……不如您玉樹臨風、英俊……」
「瀟洒。」顧思提醒她。
「對,」柳玉茹點點頭,繼續磕巴道,「英俊瀟洒、才思敏捷、人品……」
「端正。」
「嗯,端正。」柳玉茹繼續點頭,趕忙道,「您乃正人君子,品行高潔,斷不會為難我一個小女子的。」
顧思聽到這話,「嘖」了一聲,隨後道:「你這人還怪會說話的。行了,」他抓著胭脂盒在手裡拋著道,「走吧。」
得了這句話,柳玉茹如蒙大赦,趕緊就要離開。
然而提著裙子才往外走了幾步,顧思就叫住了她:「等一下。」
說著,顧思抬眼看向內堂里正用扇子遮著臉的姑娘們道:「大家一人挑一盒胭脂吧,記我賬上。」
聽到這話,姑娘們對視了一眼,隨後想了想,有幾個大著膽子,就走了上來。
有了人開頭,大家就都去挑挑揀揀,顧思也不說話,提著扇子,同自個兒小廝吩咐了一聲留著給錢後,就招呼著楊昌和陳尋走了。走到柳玉茹身邊,他上下朝著柳玉茹一打量,揚了揚下巴道:「站著做什麼?去選啊。」
柳玉茹愣了愣,顧思挑眉:「瞧不起我?」
「不敢,只是……」
話沒說完,顧思突然將一盒胭脂扔給了她:「拿著,再挑幾盒。以後嫁給葉世安,」他壓低了聲音,漂亮的眼裡帶著光彩,認真道,「給我好好收拾他,嗯?」
說完,他便大笑著,帶著人走了。
柳玉茹愣在原地,她捧著手裡的胭脂,獃獃想著顧思最後那一挑眉的樣子。
這盒胭脂,正是她方才捨不得買的那盒。
而顧思走出店去,楊昌有些奇怪道:「你送她們胭脂做什麼?」
「怪不容易的。」顧思搖著扇子。
陳尋有些奇怪:「什麼怪不容易的?」
顧思嘆了口氣,有些憐憫道:「就是剛才她突然一轉口氣,和我道歉的時候,我突然覺得這姑娘也沒這麼討厭。」
說著,他抬手翻過扇子,遮住頭頂的陽光,抬頭看向春風樓翹起的屋檐下掛著的風鈴,皺著眉道:「我才想起來,這麼欺負她,好像有點不厚道。畢竟,」顧思抿了抿唇,「她也活得怪不容易的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