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玉茹靜靜看著面前似乎已經完全不知所措的顧思,她神色很平靜,哭過的眼裡帶說不出的冷靜。然而正是這種冷靜,讓顧思覺得有些害怕,頸上的刀是無所謂的,其實以柳玉茹的身手,在她動手前,他就能搶下這把刀,可是他害怕的,卻是柳玉茹這樣的狀態。
顧思是真的信,此刻的柳玉茹,是豁出性命在和他談論這件事。
他不敢和她玩笑,他此刻清楚地知道,對於柳玉茹而言,嫁入他家,嫁給他,是多麼絕望的事。
如果真如她所說……
那麼,她本該,是喜歡葉世安的吧?
顧思腦子裡划過了這麼一絲念頭,愧疚感瘋狂涌了上來,他有些慌張無措。他想和她說,他願意成全她和葉世安,卻又怕自己又說錯話,過了好久後,他才結巴著道:「你……你把刀收起來,我們慢慢聊。」
「回家去聊。」
柳玉茹只有這一句,顧思頭痛道:「好好好,回家回家,這就回去。」
柳玉茹收了刀,站起身來,恭恭敬敬站在一邊。
顧思拉了拉衣服,柳玉茹警惕看著他,見他要,像一個再溫柔賢淑不過的妻子。顧思伸了個懶腰,往內間走去,柳玉茹忙道:「你要去做什麼?」
「換套衣服。」顧思嘆了口氣,柳玉茹立刻抓住了他的袖子,淡道:「不必了,家備好了衣服,我們這就回去吧。」
她不確定以顧思的性子,會不會在換衣服的時候就逃了。
說著,柳玉茹就拖著顧思往外走,顧思被她兩隻手拖著下樓,一面走一面嘆氣:「何必呢?就這麼換套衣服的時間,有這個必要嗎?」
柳玉茹不說話,顧思感覺周邊目光都看了過來。他有些尷尬,朝著看過來的人吼道:「看什麼看?!不怕看瞎眼啊!」
大家壓著笑,趕緊都轉過頭去,卻又用餘光瞟過來。
顧思感覺自己多年的面子,都在這一天丟盡了。他和柳玉茹一起進馬車的時候,忍不住埋怨道:「你來找我就找我吧,我也不是個不聽勸的,這麼大陣仗,你讓我面子往哪兒擱?」
「你需要面子嗎?」
柳玉茹抬眼看他。
顧思莫名其妙:「我不要面子的嗎?」
「以後就不需要了。」
柳玉茹說著,將一本《論語》砸了過去給他,淡道:「看書,從今天開始你就別隨便出門了,好好讀書,等葉世安放榜,他考多少名,日後參加科舉,你不能比他差。」
「柳玉茹,」顧思一聽這話就急了,「你這個人就這麼虛榮愛攀比的嗎?他考多少名關我什麼事?」
柳玉茹冷笑:「我若不嫁給你,我可就是葉夫人了。」
顧思被這話噎了噎,他知道柳玉茹說的也是實話,但心裡還是不舒服。他將書一扔,不高興道:「我不和他比。」
「比不贏是吧?」
柳玉茹彎腰將書撿起來,撣了撣上面的灰:「沒事兒,我也沒指望你贏。」
顧思不說話,他賭著氣道:「我原本還有幾分愧疚,現在聽著你這話,我一丁點愧疚都沒了!」
柳玉茹從旁捻了葡萄,垂眸撥著葡萄皮道:「沒事,我也不稀罕你的愧疚。反正這書你讀得讀,不讀也得讀。」
「我不讀!」
顧思大吼了一聲:「我看你能把我怎麼辦,我要下車,我……」
話沒說完,柳玉茹的刀就橫在了前面。
「你下。」
柳玉茹冷笑著道:「你今日下了車,不是你死就是我死。」
顧思沒說話,他看著柳玉茹,柳玉茹的神色完全不似作偽,她雖然笑著,但眼裡卻不帶半分溫度:「反正我這輩子已經毀了。」
顧思聽到這話,咽了咽口水,過了半天,他有些煩悶回到了位置上,小聲道:「整天死啊死的,你這個人說話太不吉利了。」
柳玉茹:「呵。」
一行人到了顧府,一進顧府,顧思趕緊跳了下去。
他已經想好了,柳玉茹這邊他是斗不贏她的,他心裡愧疚,看著柳玉茹就矮了一截,所以他得去找他爹娘,他爹娘肯定有辦法說服柳玉茹。
他一路小跑著去了顧朗華和江柔的房裡,柳玉茹慢悠悠跟在後面,侍女捧著葡萄跟著,柳玉茹一路一面吃一面走,大老遠就聽著顧思浮誇的哭聲。
「爹!!娘!!我快被逼死了!!」
「他平時就這麼浮誇的嗎?」
柳玉茹回頭問了旁邊的丫鬟。
旁邊丫鬟憋著笑,小聲道:「大公子一貫不著調的。」
顧思不著調,柳玉茹是知道的。可她沒想到,不著調這種事兒也會傳染。
她心裡一直覺得,江柔是女豪傑,顧朗華也算老一輩的風流人物,然而沒想到她一踏進院子,就看見顧思抱著顧朗華的腿,乾嚎著求他們做主,而這兩個之前明明看上正常的父母,居然也真就信了顧思,江柔一臉心疼,顧朗華一臉為難。
柳玉茹心裡沉了沉,突然就明白顧思這脾氣哪兒來的了。
她輕咳了一聲,進了內堂,柔聲道:「公公,婆婆。」
一聽見柳玉茹的聲音,顧思嚎得更大:「娘!你要為我做主啊!我不讀書,我不想讀書!我讀書就頭疼、肚子疼、全身疼!我難受啊!」
「不讀了不讀了,」江柔趕緊道,「算了算了,我再想想辦法……」
「婆婆,」柳玉茹溫聲道,「大公子如今也年近十八,還猶如稚子,為人父母,總得為孩子前程考慮,您說是吧?」
這話讓江柔頓時清醒了幾分,她有些為難看著顧思,她瞧著顧思那祈求的眼神,心裡就像刀割一樣。
柳玉茹站在顧思背後,柔聲道:「公公婆婆還是去休息吧,我這就帶著夫君回去了,您二位就不用操心了。」
「是啊。」顧朗華先出聲,「柔兒,咱們既然說好了,就讓玉茹管好了。」
「爹!」顧思震驚看著顧朗華,江柔不敢看顧思,握著顧思的手拍了拍,咬牙道,「思,娘也是為了你好。」
說著,江柔便放開了顧思,站起身來,顧思更加震驚了,大喊了一聲:「娘!」
江柔轉過身,由顧朗華扶著,趕緊步入了內室。
柳玉茹站在顧思身後,溫柔道:「郎君,快起來讀書吧。」
快起來讀書吧。
快起來讀書吧。
快起來讀書吧!
這句話像魔音一樣在顧思耳邊回蕩,好半天,他才反應了過來,顫抖著聲道:「你……你對我爹娘做了什麼!」
「郎君,」柳玉茹嘆了口氣,「我這都是為你好啊。」
「不不不,」顧思搖著頭道,「柳小姐,玉茹妹妹,柳仙子,是我錯了,我不該招惹你,我們坐下來好好商量一下,我真的不適合讀書,除了讀書你讓我做什麼都行。我從小身體不好,我不適合讀書的,我讀書會頭疼……」
「肚子疼,全身疼。」
柳玉茹幫他說了下去,顧思拚命點頭,柳玉茹微微一笑:「關我什麼事?」
「我只在意能不能當誥命夫人呀。」
柳玉茹說得十分坦然,顧思臉色煞白,他咬著牙:「柳玉茹,你不要欺人太甚了!」
「哦,」柳玉茹神色平淡,「你這是在威脅我?」
「對,」顧思怒道,「你再這樣,我就,我就……」
「你就怎麼樣?」柳玉茹面色不動。
顧思在大廳里亂竄,似乎在尋找什麼,柳玉茹喝著茶,靜靜看著他,顧思找不到他要找的紙筆,便轉過頭來,氣勢十足道:「我就休了你!」
所有人倒吸了一口涼氣。
在內室的江柔和顧朗華對視了一眼,顧朗華立刻去提棍子,江柔按住了顧朗華,搖了搖頭。
柳玉茹喝了口茶,平靜道:「我就問你最後一次,去讀書嗎?」
「我!不!讀!」
顧思答得氣勢十足。
柳玉茹一巴掌拍在桌上,大喝了一聲:「王壽!把他給我關到書房去!」
顧思聽到這話,冷笑一聲:「這可是我家……」
家字還沒落音,他就看到侍衛魚貫而入。
「大公子,得罪了。」
王壽抬手就向他攻來,顧思十分悲憤:「王壽,連你都背叛我!」
「這不叫背叛。」王壽神色平靜,「我現在的主子是少夫人。」
顧思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快崩潰了。
到底發生了什麼!
他只是去了一趟春風樓,柳玉茹不是那個憋著哭的柳玉茹了,他爹娘不是疼愛他的爹娘了,連他的小師父王壽都不是他的師父了!
顧思一面和不斷衝來的侍衛拆著招,試圖衝出顧府,一面悲痛欲絕。
柳玉茹帶著印紅看著顧思一個人在院子里和所有侍衛打鬥,看他上躥下跳,身手敏捷。
印紅有些疑惑:「大公子不是說自個兒身體不好嗎?」
「他不是身體不好,」柳玉茹淡淡評價,「他是腦子不好。」
印紅:「小姐言之有理。」
顧思昏天暗地打了一個下午,終於在侍衛的車輪戰被扣下押送了書房。
顧思被扔進書房時,感覺又冷又餓,全身都痛,然而房間里什麼都沒有。
只有書!書!書!
他感覺自己頭快炸了,他在冰冷的地面休息了一會兒,爬了起來,開始敲門。
「喂!關我就算了,給點吃的啊!」
回應他的是他以前小廝木南顫抖的聲音。
「大公子……少夫人說了,背完論語第一篇,才准吃飯。」
「滾他娘的,餓死我算了!」顧思怒吼出聲。
木南縮了縮脖子。
柳玉茹站在門口,轉頭同印紅道:「今晚烤只羊吧。」
印紅:「???」
柳玉茹吩咐道:「就在這院子里烤,再準備點美酒。」
印紅笑了,高興道:「好!」
顧思在書房裡睡了一覺。
他是被一陣香味喚醒的,羊肉的香味混合著美酒的清香飄入他的鼻尖,他用力吸了吸鼻子。
更餓了。
他聽見了外面歡歌笑語。
他肚子咕咕作響。
好餓,真的好餓。
他撐不住了。
他艱難伸出手,在黑夜裡點了燈,拿出了《論語》。
外面是所有人的興高采烈,房間內是他一個人的痛苦不堪。他一面背,一面有些想哭。
其實他很聰明,小時候所有夫子都這麼誇他,在飢餓的逼迫下,他背得更快了。
很快,他就開始拍門。
「柳玉茹!柳玉茹!你給我開門!」
柳玉茹和所有人正喝著酒吃著肉,聽見顧思急切的喊聲:「留只腿骨給我,我會背了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