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一聲「賭」到讓所有人有些意外,楊老闆皺起眉頭道:「少夫人, 您確定?」
「確定, 」柳玉茹深吸了一口氣道, 「夫君說要賭, 自然有他的分寸,我信他。」
柳玉茹這話, 讓旁邊的周燁竟也莫名放心下來, 他深吸一口氣,開口道:「把我也算上。」
顧思轉頭看他,周燁認真道:「若是顧兄輸了,我周某傾家蕩產,也要陪您把債還上。」
這話讓顧思笑了, 他擺了擺手道:「不必不必,在下有著分寸呢。」
說著, 顧思看向楊老闆:「楊老闆,三德賭場開門是客,您說過, 規矩就是規矩,如今我要和您賭馬, 您要是不賭, 煩請給我找個莊家, 我要同刪的賭場賭。」
顧思這一番話說得不帶半分心虛, 楊老闆沉吟著, 不敢應聲。
賭場的規矩就是客人要賭, 那就得賭下去,見好就收,以後三德賭場的名聲就毀了。
旁邊人都有些心虛,老烏鴉小心翼翼道:「老闆……」
「怎麼,」顧思笑起來,「楊老闆縱橫賭場這麼多年,還怕我一個毛頭小子不成?」
話說到這份上,再不應戰,就沒法做人了。
楊老闆深吸一口氣,站起身來,抬手道:「請。」
說著,楊老闆便領著顧思一行人走了出去,到了賭場里,所有人見顧思和楊老闆一起走出來,頓時沸騰起來,紛紛打聽著發生了什麼。
「顧思要和楊老闆賭跳馬。」
「跳馬?瘋了吧!那不都是騙外地人的玩意兒,哪個揚州城的人會賭這個的?」
「顧思他爹這次怕是要把他打死了。」
楊昌和陳尋還在賭著,聽著顧思的名字,兩人頓時變了臉色,陳尋和楊昌跟著過去,便看見顧思帶著周燁施施然落座,楊昌擠過去,著急道:「思,他們說你要賭跳馬?」
「對啊。」顧思隨口出聲,陳尋著急道,「你瘋啦?!這一輸你會被你爹打死的!」
「無妨,」顧思擺了擺手道,「我心裡有譜。平時我鬧著玩呢,這次我認真賭。」
「你……」
「爺,先簽了契約。」
老烏鴉端著一份寫明了賭馬規則的契約上來,柳玉茹先審過,才交給顧思,顧思匆匆掃了一眼,大筆一揮,龍飛鳳舞落了自己的名字。
他那字丑得扎眼,柳玉茹忍不住眼皮一跳,腦子裡第一個想法就是——還得請個書法師父。
賭馬這事兒不常見,聽到顧思和楊老闆開局,整個賭場的人都興奮了,所有人都圍了過來,顧思簽完字,旁邊人給顧思和楊老闆遞了熱毛巾,兩人擦過手,楊老闆道:「按著規矩,您來挑戰,本該是我們賭場來定賭什麼,但是顧大公子年少,算得上楊某的晚輩,所以楊某願意讓顧大公子一步,大公子來定吧。」
「無妨。」顧思擺擺手,「什麼都行,我無所謂。」
楊老闆看著顧思的模樣,不由得笑了:「大公子還是謹慎些好。」
聽到這話,顧思似是有些無奈:「您讓謹慎,那就謹慎吧。賭大小如何?」
楊老闆抬了抬手,旁邊人拿了骰子來,顧思突然道:「停一下。」
說著,顧思站起身來,到了骰子邊上,他抬手掂了掂骰子的重量,隨後笑道:「沒問題。」,然後坐回了自己的位置。
楊老闆面不改色:「大公子多慮了,在下不會做這樣旁門左道的事兒。」
「賭得大了,」顧思笑道,「自然要謹慎些。既然三德賭場如此講信譽,這樣吧。」
說著,顧思指了旁邊的柳玉茹道:「你去搖。」
柳玉茹愣了愣,楊老闆皺起眉頭,顧思微笑道:「內子是揚州名門閨秀,從未接觸過這些,楊老闆放心的吧?」
楊老闆沉默,但比起這賭場里的熟手,柳玉茹的身份,似乎的確更加乾淨些。
柳玉茹沒有出聲,她也沒退縮,大方起身,站在了賭桌邊上,顧思看著楊老闆道:「楊老闆,今日咱們先定個規矩,七局為止,間不可棄賽,若你棄賽,那您不但要將這小公子的賬一筆勾銷,還要倒貼五萬白銀給他們賠禮道歉。若我棄賽,便算是徹底認輸,明日你可派人上顧家清點財產,若我們都堅持到了最後,就看最後各自輸贏多少,如何?」
「思!」
陳尋聽著著急,顧思抬手止住他的話。
楊老闆面色不動,只是抬手道:「請。」
而後所有人瞧向柳玉茹,柳玉茹深吸了一口氣,舉起了篩盅,她看上去力道有些小,顧思便給她做示範,搖著手道:「這樣甩,用力點!手沒力氣全身一起甩!大力一點讓骰子動起來!」
柳玉茹聽著這話,一瞬間什麼緊張擔憂都沒了,她翻了個白眼,舉著篩盅,又穩又狠的搖起來。
她一搖骰子,楊老闆就閉上了眼,顧思耳朵動了動,他轉過頭,同旁邊人小聲吩咐:「給我端盤蜜瓜上來。」
他聲音不大,但所有人都關注在他和楊老闆身上,柳玉茹聽得咬牙,簡直想揪著他的耳朵吼他。
你清醒一點啊!
你賭著全家的家當啊!
你輸了全家就完了,完了啊!
她一直搖個不停,想等著顧思回過頭來認認真真聽骰子,誰知道顧思回頭是回頭了,但卻是認認真真等著蜜瓜,於是柳玉茹一直搖,感覺手上肌肉酸得不行,顧思的蜜瓜端上來了,他吃了口瓜,忍不住道:「你還沒搖夠啊?」
柳玉茹受不了了,她「哐」一下,終於落下了篩盅。
她覺得好累,好疲憊。
顧思將蜜瓜的籽吐進盤子,抬手就將玉牌丟到了小上,楊老闆慢慢睜開眼睛,抬手將玉牌放到大上。
「開。」
旁邊人催促出聲,柳玉茹揭開蓋子。
三顆骰子,按著規則,10以下是小,10以上是大。
三、三、五。
十一點。
柳玉茹面色慘白,周燁面色也不太好,楊老闆舒了口氣,笑起來道:「看來是楊某勝了。」
顧思吃著瓜,似乎也有些詫異,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道:「楊老闆是棋高一著。來,繼續。」
第二輪,顧思神色認真,似乎是認真開始聽了,柳玉茹放心了許多。
這次必然要成功了。
柳玉茹和周燁都信心滿滿的想著。
等到押注開蓋,楊老闆露出笑容:「看來,又是楊某贏了。」
顧思臉上露出了幾分擔憂:「沒想到楊老闆這樣厲害,顧某真是後悔啊……」
楊老闆心裡對顧思的戒備徹底放下去,他一時覺得,顧思真是個草包,怕是一時被江湖仗義沖昏了頭,就來做了這個賭。
他放鬆下來,後面三局都贏得異常輕鬆。
顧思每次都能精準壓在輸的那個點上,開大押小,開小押大。
楊老闆贏得一路順暢,心情都好上許多,叫了杯茶來,同對面撐著下巴,愁眉苦臉的顧思道:「顧大公子不如早點認輸吧,若是真到了第七局,怕是把顧家全抵上也還不起了。」
「橫豎都到這步了,」顧思嘆了口氣,「總得賭下去,大不了我就在這兒還一輩子債,以後楊老闆還要多多照顧啊。」
楊老闆嘲諷笑了笑,抬手讓柳玉茹開第局。
然而柳玉茹不敢開了。
第局開了,一輸就是四十二億,顧家就是真的完了。她不知道顧思賣什麼葯,但是這麼一直輸,一直輸,她真的輸不起,她太害怕了。
她抬眼看向顧思,顫了顫唇,然而在開口之前,顧思卻是抬起手指,搭在了唇上,做了一個「禁聲」的手勢。
這一刻他神色異常鎮定冷靜,帶了一種讓人信服的自信。只是匆匆一瞬,他就變成了愁苦的樣子,詢問道:「玉茹可是搖不動篩子了?堅持一下,就最後兩局了。」
楊老闆一直盯著顧思,他的一舉一動都落在他眼裡,楊老闆忍不住皺起了眉頭。
柳玉茹深吸了一口氣,她再次舉起篩盅,而這時旁邊的周燁也有些忍不住了,他站起身就要說話,卻別顧思一把按住,顧思靠過去,附在他耳邊,輕聲道:「莫慌,我有法子,等一會兒我離開後,你就偽裝出好像是知道了什麼所以很鎮定,但又要遮掩的樣子。不要慌亂。」
說著,顧思便直起身,開始認真聽著柳玉茹的篩子。他仔細聽著,等柳玉茹落下篩盅之後,他抬起眼,看向楊老闆,笑道:「楊老闆,請。」
楊老闆沒說話,他緊緊盯著顧思。
不對勁。
多年的江湖生涯讓他多疑又敏感,他憑藉著自己的直覺,無數次躲過生死大劫。
連著贏到現在,他有些飄然,可是在這一刻,他猛地反應過來——不對勁。
顧思前些時間,才在路上怒斥王善泉。普通百姓看不明白,他卻是完全懂得發生了什麼。一個能如此靈巧化解危機的公子,怎麼會是一個草包?
如果他不是草包,他怎麼會因為江湖義氣隨便來賭這麼大的賭?
他來賭,就一定有他的把握。他檢查過篩子,還讓搖色子的人變成他的人,現在已經是第五局,到第五局了……
他竟然都沒贏過一次!
楊老闆猛地變了臉色。
顧思的賭技他是清楚的,這個公子哥兒就算不能一直贏,但也絕不會連著五把,一次都沒贏過!除非是,他連著五把,都清楚知道該怎麼贏,故意輸的!
楊老闆呼吸有些急了。
如果顧思是完全有實力贏,那他為什麼輸?為的就是留住他,不讓他提前離席。為的就是麻痹他,讓他就這樣飄飄然下去。
直到第七局。
第局已經賭到四十二億白銀,第七局那就完全是在賭他楊龍思所有的身家,賭他的命!
如果他止步於第局,那他就是不要周燁的賬,再損失五萬兩。可若是賭到第七局……賭到第七局……
楊老闆額頭冒著冷汗。
他腦子裡瘋狂計算著。
顧思到底是真的輸,還是裝的?
為什麼柳玉茹會在打算放棄之後被思一個動作勸服,他們有什麼協議?
為什麼周燁會在崩潰後突然鎮定,顧思到底同他說了什麼?
顧思到底是在唱空城計,還是真的……真的給他下了套?!
楊龍思一言不發,額頭上流下冷汗,顧思瞧著他,故作憂愁的表情下那雙似笑非笑的眼,似乎是在嘲笑他一般。一開始他真的以為顧思很慌亂,可是此刻卻覺得他這份慌亂虛偽做作,完全不像是真的。
至少他還有心情吃蜜瓜,一面吃著一面催促他道:「楊老闆,押注啊。」
「你,」楊龍思呼吸有些不穩,「你先來。」
「哦?」顧思笑起來,「你確定,讓我先來?」
楊龍思急切點頭:「你先來。」
顧思靠在椅子上,隨意將玉牌扔出去,落到大上。
柳玉茹深吸了一口氣,開了蓋子。
小。
還是小。
他連輸把了!
楊龍思呼吸有些不暢。顧思嘆了口氣,似乎是有些無奈道:「又輸了,來來來,第七局。」
「等一下!」
楊龍思叫住了柳玉茹,所有人朝他看過去,老烏鴉有些茫然,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,顧思抬眼看著楊龍思:「楊老闆,怎麼了?」
若是贏了,是顧家所有家當。
若是輸了……那就是……那就是傾家蕩產!
而他會輸嗎?
顧思能連著輸把,把準確無誤壓在輸上,那明明就是知道如何贏故意輸!
他真正的實力根本沒展露,他就是在引誘他,讓他一步一步走到第七局,然後一把翻身,讓他楊龍思傾家蕩產!
此刻認輸,只是五萬的事。
若是第七局之後輸了,那就……那就……
楊龍思白了臉,心裡卻是有了結果。
他抬起頭,慢慢道:「我認輸。」
眾人嘩然一片,顧思面上帶了一絲震驚,隨後似是有些慌亂站起來道:「楊老闆,只差最後一局……」
聽到這樣的挽留,楊龍思頓時肯定了自己的結論。輸成這樣,若沒有贏的把握,怎麼還敢留第七局?
於是他立刻道:「烏鴉,給周公子清點銀子,送他們出去,這一局,我認輸。」
說完,楊龍思站起身來,領著人迅速回了後院。
所有人有些茫然,陳尋站在顧思背後,還處於徹底懵逼狀態,疑惑道:「就這麼……認輸了?」
「怎……怎麼回事?」楊昌也有些看不明白。
烏鴉把那少年放了,周燁趕緊上去,詢問那少年的情況,沒一會兒,烏鴉便拿了銀票出來,交給了周燁。
顧思吃完了最後一口瓜,見事情了了,同陳尋楊昌告別。
陳尋小聲道:「你現在到底什麼個情況?我們都見不著你了。我能不能上你家門去串門子?」
「來。」顧思小聲道:「提著書來,說是來和我一起聽學的。」
陳尋:「……」
說完之後,顧思伸了個懶腰,朝著柳玉茹招了招手,笑著道:「媳婦兒,過來。」
柳玉茹剛剛放鬆下來,她的汗出了一身,整個人疲憊不堪,她走到顧思身邊,顧思站起身來,將手搭在她肩上,和大伙兒打了聲招呼,便領著周燁還有那范姓少年走了出去。
「顧大公子,您可是太厲害了。」
周燁讚賞不已,誇著顧思道:「那楊老賊必然是看出您的賭技出神入化,不敢應戰。顧公子有此絕技,也是非凡之人,顧……」
一行人走出去不遠,剛進巷子,周燁話沒說完,顧思雙腿一軟,周燁和柳玉茹趕緊就去扶住他。
所有人都有些詫異,柳玉茹著急道:「你怎的了?」
「腿……腿軟……」
顧思結巴著出聲:「撐不住了,你們誰來背我回馬車吧,我真走不動了。」
周燁、柳玉茹、范小公子:「……」
周燁作為這間唯一一個身強體壯能背起顧思的男人,義不容辭承擔了這項責任,背著顧思上了顧家馬車。柳玉茹見周燁要走,忙道:「周公子是今日要啟程?」
「本是如此打算。」
周燁嘆了口氣:「但經過了這事兒,先休息一日,過兩日再走吧。」
「那不如到顧府用個飯吧。」
柳玉茹笑著道:「上次的事兒,還沒能及時感謝周公子。我與郎君早就想請周公子吃頓飯,但他傷勢遲遲未愈,因而拖延至今。」
周燁遲疑了片刻,終於道:「那周某叨擾了。」
周燁有自己的馬車,便帶著那少年去了自己馬車,跟在顧家的車後。
顧思上了馬車,便整個人癱了,揉著肚子道:「可撐死我了。」
「吃什麼撐成這樣?」柳玉茹給自己擦著汗,顧思嘆了口氣:「你沒瞧見我吃了一整個瓜?」
「那不是你想吃嗎?」柳玉茹有些奇怪,顧思的確吃了許多瓜,但她沒想著是撐下去的。顧思擺擺手,有些痛苦道:「都是因為緊張,不吃點瓜,我怕我裝不下去了。」
「喂,你給我說說,」一說這個,柳玉茹就來了勁兒,「你是不是真的賭錢特別厲害?」
「我要真的賭錢這麼厲害,我爹還不讓我泡在賭場里當一個賭神?」
顧思翻了個白眼,柳玉茹奇怪了:「那你怎麼能連著輸次?」
「那不是我厲害,」顧思直接道,「是楊龍思厲害。這次裡面,他先押注三次,我只需要壓他反面就可以了。如果真的讓我聽篩子,我能偶爾贏個兩次,但是要確定贏,這是不太可能的。可楊龍思可以,他以前在賭場,聽篩子辨聲,十局十勝,幾乎沒失手過。」
「那另外兩次呢?」
「一次是我看他的眼神,加上自己聽的賭的。」顧思解釋著道,「另一次,也就是第局,其實到那一局,我輸贏已經無所謂了。我輸了,他會想我賭技超群故意給他下套;我贏了,他會覺得我是打算開始翻盤,故意嘲諷威脅他。」
「他這個人能坐到這個位置,就是他每次都會預判風險。這次賭得太大,他心理壓力大,外加上他又多疑,總覺得我在給他設套,自然想一想,乾脆給我們五萬打發走了。」
柳玉茹聽著,便明白了顧思整個思路。
他從一開始摸骰子,讓她搖色子,叫蜜瓜吃,都是為了干擾楊龍思,讓他捉摸不清楚自己是個什麼人。
然後根據楊龍思的判斷下注,讓自己連輸,超出一個正常的輸贏情況。
接著再同過和她的對視,和周燁對話等細節,通過她和周燁的反應,給了楊龍思「他有辦法」的錯覺暗示。
楊龍思在這麼大的壓力下,去做一個輸了傾家蕩產的選擇,他自然會去選一個穩妥的方案。
而這一切,當然也是基於顧思對楊龍思的了解做到的。
楊龍思賭的是大小,顧思賭的是人心。
想明白這一點,柳玉茹豁然開朗。
她不由得感慨道:「顧思,你總是超出我預料。」
出乎她意料的心善;出乎她意料的聰慧。
顧思擺擺手,有些痛苦道:「不能再來一次了,你不知道我心跳得快炸了。我其實坐在椅子上時候就腿軟了,我真的怕他賭到第七局然後讓我輸了,我覺得顧朗華是真的會大義滅親把我人頭提到他門口去。」
柳玉茹笑著用團扇敲他:「凈胡說,把你爹想得這麼壞。」
「我沒胡說,是你不了解他啊。」
顧思趕忙道:「真的,你要知道他以前對我做多少殘忍的事兒,你就知道了,這根本不是親爹。」
「別瞎說了。」
柳玉茹推他:「你爹可疼你呢。」
「拉倒吧。」顧思翻個白眼,「他從小就只會打我。」
「額……」柳玉茹遲疑道,「其實我聽說,你父母都很寵愛你。」
顧思聽著這話,也沒說話,過了好久後,他才道:「不過是這揚州城的人,給我的行徑找個借口吧了。」
「人都很奇怪的,」他手搭在窗戶上,瞧著外面人來人往,淡道,「一旦看見一個行事乖張的人,都會推測,他的父母必然溺愛他,所以他才無法無天。許多人都覺得,一個孩子若是不聽話,打一頓便好了。若是孩子做事兒不對,必然是打得不夠。」
「我很討厭這樣的想法。」顧思嘲諷道,「 所以吧,他越打我,我越是要同他反著干,我越同他反著干,外面就越傳他管我管得不夠嚴厲。於是就這麼一直循環下去。我小時候身體不好,每次都是他來打我,我娘就死命攔著,家裡烏煙瘴氣的。」
「那你聽話不就好了?」
柳玉茹有些奇怪,顧思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她一眼:「你傻啊,他打我,我聽話一次,他就會覺得打我是有用的,以後凡是遇見問題,一個反應就想著打了就好了。你以為那些想著打了就能教好孩子的人的想法是怎麼來的?就是因為他們打完孩子,孩子就忍氣吞聲乖巧了。他們就總覺得,你瞧我孩子、他孩子就是這樣,你孩子被打了不聽話,一定是你太寵愛,不肯下狠手。」
「我和你說這世界很多莫名其妙的感覺都是有理由的,你知道少年人為什麼都要忤逆叛逆一下嗎?就是我們發自骨子裡的一些東西在和我們講,我們得用這種方式去教育他們,打我是沒用的,不要用打我來教育我。所以有一次我爹氣太狠了,失手給我打斷了一根肋骨,我都沒服軟。我只能自己變好,絕對不能是你們逼的。」
柳玉茹被顧思一番話說得懵懵的。
顧思瞧她一臉說不出的茫然,抬手在她面前揮了揮:「你在想什麼啊?」
「哦,」柳玉茹回了神,「我就是覺得,你這個想法,聽上去稀奇古怪,但又有幾分道理。」
「我向來有道理。」
「不過,」柳玉茹有些疑惑,「打你沒用,那你為什麼被我從春風樓逼回來讀書呢?」
顧思聽了這話,僵了僵身子,有些不好意思扭過頭去,小聲道:「我不是……我不是覺得對不起你,怕把你氣死了嗎……」
他倒是不怕血濺春風樓,以他的身手,兩個人必有一傷,那也絕不是他。
他怕的是柳玉茹這一根筋兒的腦子,真自己抹了脖子吊在他顧家大門口!
柳玉茹聽著這話,微微一愣,她瞧著面前人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彆扭樣,不知道為什麼,她突然想起一句話——君子可欺之以方,難罔以非其道。
她不知道為什麼,她心裡突然升騰起一種莫名的荒唐想法。
在她這十幾年的短暫生涯,所接觸過的男子里,包括了葉家那些家規森嚴的子弟,竟是沒有一個人,能像顧思這樣,將這句話真正踐行到底。
顧思這個一直被人罵著紈絝的浪蕩子弟,似乎在以一種不言說、難以讓常人所理解的方式,在踐行著自己內心的君子道。
他固守自己內心的道理,又對責任服軟。所以並不是她去管教了顧思,而是顧思退讓,教導了她。
她覺得這個人神奇的在她心裡種下一顆種子,將他的離經叛道、將他的莫名奇妙放在她心裡,然後生根發芽。她像是闖入他世界的旁觀者,靜靜觀察他,了解他,挖掘他。顧思是她預料之外的寶藏,她每次挖得深一點,就更感受到更多的驚喜。
她笑著轉過頭去,看著揚州城外吆喝著的攤販,柔聲道:「那我謝謝你了。」
說著,她用團扇抬起車簾,陽光落在她秀麗的臉上,她面容裡帶著溫柔與沉靜,抬眼看鳥雀從屋檐振翅飛起,白雲藍天相映相成。
「給了我一個新開始。」
一個真實的、波折的、又肆意的新人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