兩人在城外漫步時,王家卻已經是雞飛狗跳。王善泉拿了著紙條, 想了想, 再確認了一遍:「你確定顧家要跑?」
「是, 」前來稟報的男人恭恭敬敬道, 「安排在他們府的探子說,他們昨日已經開始收拾行李, 應當就是這幾日了。」
王善泉琢磨了一會兒, 隨後道:「點兵備馬,我們立刻去顧府。顧府人可都在?」
「今日暗樁被調了出去,暫時不知。不過這麼晚了,他們明日又要走,應當都是在的。」
「那立刻去顧府。」
「大人, 」幕僚有些猶豫,「就這麼貿貿然過去, 不大好吧……」
「無妨。」王善泉抬手道,「江城在朝已經自顧不暇,陛下就等著找機會將他和梁王一網打盡, 陛下不知梁王厲害,他動了江城, 梁王逼反, 等梁王反了, 這世上哪裡還有什麼天子?都是一群名不正言不順的貨色, 到時候便是我們自個兒的天下。」
「您說得極是, 」幕僚思索著道, 「到時候要增兵就得有錢,直接和這些富商要錢,他們怕是不會應允,得用些鐵血手段。顧家富庶,過去又對大人多番羞辱,從他們開始,也是應當。」
「照著陛下的意思,江城也就這些光景了。」王善泉思索著,隨後道,「咱們先動手拿了顧家,等江城倒了,消息傳過來,也差不多時日。今日若不出手,放著他們到了幽州,那白花花的銀子到了幽州,就回不來了。」
這樣想著,王善泉打定主意,吩咐道:「他不是一直嫉恨顧思嗎?讓榮兒去辦這事兒。」
王榮領了命,立刻點了親兵去了顧家。
這時顧朗華和江柔正準備睡下,江柔嘆息著道:「我心裡總有些不踏實,總怕明日走不了。」
「不用擔心,」顧朗華勸著道,「咱們做得隱蔽,無論是準備路引還是裝船,都是分開人來做,除了咱們一家人,誰都不知道消息。我準備了陸路水路兩條路,到時候一條不通換另一條。咱們的路引水路走得,陸路也走得,別擔心了。」
「你說得……」
江柔話沒說完,外面忽地傳來兵馬之聲,兩人對看了一眼,顧朗華警覺不好,立刻道:「你帶上必要的書,領著柳夫人,趕緊從地道出去,一個時辰後我未趕到,你就開船。」
「那你怎麼辦?」江柔一把抓住顧朗華,有些焦急,顧朗華拍了拍江柔的手,溫和道,「你放心,到時候我會想辦法,你開船直接出淮南,在第三個停靠口淮城等我,我會想辦法。」
江柔匆忙點了點頭,她知道此刻不能遲疑,便迅速開始收拾東西。
而顧朗華走出門去,剛到大門前,便看見王榮領著官兵正和家丁爭執,顧朗華站在門口,雙手攏在袖,朗笑道:「王公子,稀客啊。」
「顧朗華,」王榮帶兵走在前方,冷笑道:「你顧家可知罪?!」
「王公子說笑了,」顧朗華有些疑惑,「我顧家向來本分,何罪之有?」
「梁王意圖謀反,江城與其勾結,你顧家參與其,你敢說不?」
「王公子,」顧朗華聽著這話,淡道,「說這些話,你可有證據?」
「如今已有人證,物證就在你府,一搜便知!」
王榮大喝,顧朗華聽到這話,笑著道:「王公子這話倒是有些意思了,也就是說您現在手裡沒證據,等著搜完我的府,就有證據了?既然沒證據,你怎能說顧家有罪,既然顧家無罪,為何要白白被人搜刮一遭?」
「放肆!」
王榮怒道:「如今我是奉命搜查,顧朗華,你不敢讓路,是不是心虛?!」
「我心虛?」顧朗華大笑,「心虛的怕是你!是你爹!今日江尚書剛一出事,你王家便急不可耐上我顧府搜查,司馬之心路人皆知!不過是你王家眼紅我顧府銀兩,尋著由頭來搶劫罷了!一堆山匪賊子,還打著朝廷的名義。我就問你,你說江尚書謀反,如今可是證據確鑿?!他怕是方才入獄,你們就急急趕來了吧?!」
江城必然不會已經定罪了,若是已經走到了定罪這一步,顧家不可能一點消息都沒有。
而且梁王謀反沒有這麼快,所以此時此刻,必然是皇帝已經想對梁王動手,乾脆按了一個梁王動手的名,然後將江城秘密下獄。一切都是暗的事情,還沒放到明面上來,所以顧家做為商家不知道,而王家或許早就得了皇帝的命令做些什麼,因此動手得這樣快。
顧朗華心裡謀劃著,面上絲毫不顯慌張道:「你王家想要找我顧家麻煩自是可以,不過王榮,你去同你爹說一聲,今日他動了我顧家,當年揚州賑災銀兩一事,他怕不怕。」
聽到這話,王榮面上愣了愣,顧朗華臉上毫無懼色,他一時竟也拿不準注意,顧朗華這是裝腔作勢,還是當真拿著王家的把柄。
「王公子,」顧朗華看他面上露怯,大方道,「你年紀小,做不了這事兒的主,這事兒趕緊去問你爹去。」
說著,他讓人給他搬了凳子,倒了茶,悠閑坐在凳子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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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王榮咬了咬牙,抬手道:「將顧府團團圍住,一隻鳥都不能給我飛出去!」
顧朗華和王榮僵持著的時候,江柔領著蘇婉等人迅速從密道里出去。
蘇婉跟在江柔身後,有些不安道:「顧夫人,我們這樣走了,玉茹和思怎麼辦?」
「我們先出去,我派人去尋他們。」
江柔迅速道:「您放心,不會有事。」
江柔和蘇婉沿著密道一路出去。
一個月前才挖的密道,並不算長,一路只是延到顧家不遠處一個鋪子里,江柔領著人出了密道,便派人去找顧思,然後領著人往碼頭趕過去。
而顧思這時候還在城外教著柳玉茹騎馬,柳玉茹已經差不多學會小跑,這匹馬性子溫順,顧思帶著她玩鬧了一會兒後,便牽著馬帶著她往城門慢慢走去。
離城門不遠時,隱隱能夠聽到喧鬧之聲,他笑著回頭同柳玉茹道:「揚州就是這點好,不管多晚,都這麼熱鬧。」
柳玉茹笑著應聲:「是啊,也不知道去了幽州,有沒有這樣的繁華。」
柳玉茹剛說著,就見楊昌和陳尋從前方疾馳而來,顧思拉停了馬,站在原地,皺起眉頭。
他直覺兩人這樣去而復返不是什麼好事,他心忐忑,卻也沒表露出來,就看兩人一路飛奔到顧思身前,陳尋焦急道:「思,你家被官兵圍了。」
「被官兵圍了?!」
柳玉茹驚喝出聲,隨後立刻道:「誰帶的人?」
「是王榮。」
楊昌皺著眉頭,拉扯著幾個人到旁邊暗處草坪,楊昌迅速道:「你現在不宜回府,不如先在城外留著,我們在城裡幫你打聽著情況。一旦有動靜我們立刻通知你。」
「不必了。」
顧思打斷他們的話,他心亂如麻,用了好大力氣,才鎮定下來,隨後道:「你們不必替我打探消息,也絕不要和我們有任何聯繫,立刻置辦一些財產,先出揚州城去。」
「思,」陳尋有些擔憂道,「這是發生什麼了?」
「我一時半會兒說不清,」顧思急促道,「你們只需知道幾件事,揚州城或許有亂,王榮打算找富商開刀,他與我有仇,你們又向來和我交好,怕是不會輕饒你們,你們速速帶著家人離開揚州,看著情況若是不對,立刻離開淮南!」
「至於嗎……」陳尋有些結巴,似是不可置信,「王善泉就算是節度使,也不能這麼目無王法吧?」
「要是天下亂了,哪裡還有什麼王法?」顧思抬頭看了陳尋一樣,楊昌面露震驚之色,隨後他一把抓住顧思,嚴肅道,「你說的可當真?」
「絕無兒戲。」顧思冷靜開口,楊昌面上恍惚了一瞬,隨後他立刻道:「陳尋,我們立刻回去通知家裡離開。」
「思,」楊昌轉過頭來,認真看著顧思,他一時似乎想說很多,然而許久後,他卻與顧思狠狠擁抱了一下,隨後紅著眼道:「今日一別,不知何時相見,望君珍重。」
顧思原本大大咧咧的性子,在這一刻竟也有些傷懷,他點著頭,嘆息道:「去吧,日後平穩了,我還回來找你們喝酒。」
楊昌和陳尋翻身上馬,疾馳離開。
柳玉茹抓著韁繩,看著揚州的方向,她心裡系著蘇婉,卻還要強作鎮定,她低頭看向顧思,開口道:「郎君打算如何?」
「我們先去碼頭。」
顧思神色平穩:「我父母必有辦法,他們若沒有辦法,我們去了也沒用,我們到碼頭等著,等他們來了,即刻開船就走。」
柳玉茹有些著急:「可是……」
顧思翻身上馬,他抓住韁繩,抬手握住她的手,他的手有些顫抖,可他還是道:「玉茹,我們去碼頭。」
那一瞬間,柳玉茹驟然明白。
他也在怕,也在挂念。
她不知道是什麼逼著他成長,她只是蜷縮在他的懷裡,感覺夜風夾雜著泥土的氣息撲面而來。
他們兩個像是在寒冬里互相依偎的小動物,她依靠他,而他則是把懷裡這個人當成了一種信念,她束縛著他,不讓他做出傻事兒來。
城外距離碼頭不遠,兩人一路狂奔到了碼頭,顧思找到了原本安插在碼頭上的人。這艘船是顧朗華悄悄買下,他和漕幫的人熟悉,就把船掛在了漕幫的名下,因此王榮就算知道顧家要走,也想不到顧家會在漕幫里有一條船。
顧思讓早準備好的人全都上了船,然後開始清點人。接著他們就兩就坐在甲板上,靜靜看著揚州的方向。
夜裡坐在船上,風就更冷了,顧思抬起手,攬住她,為她遮擋著風。
「我有點害怕。」
柳玉茹看著揚州燈火通明,她的聲音飄在夜裡:「我娘在還在那兒,我好怕她走不出來。」
「我也是。」顧思苦笑,「我爹娘都在那裡,我好怕他們沒有辦法。我派了人進城了,如果天亮前沒有帶消息回來……」
顧思抿唇,好半天,才顫抖著聲道:「我們就開船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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柳玉茹不敢說話,她緊緊抓著顧思。
她知道顧思這個決策是最理智的,可是她做不到。
她娘在那裡,她怎麼可能在這時候開船?!
有些話她說不出口,可是她心底卻是明白的,如果這時候和顧家脫離了關係,她因著柳家和蘇家的緣故,或許還是能活下來的。
可是她說不出口。
她前一刻才想著,才想著要在顧家過這麼一生,此時此刻,當顧家落難,她又要同他說棄他而去?
她做不到。
於是她只能靜靜看著面前少年,而顧思看著她含著眼淚的眼睛,卻似乎是讀出了她眼裡的意思。
他輕輕笑了,柔聲道:「若是一封休書就能讓你安枕無憂,我巴不得給你,可玉茹,不行的。」
他含著眼淚:「人心哪裡這麼好?如今皇上逼了梁王,梁王謀逆不日在即,皇帝天高地遠,不知梁王深淺,其實以梁王實力,打入東都不過早晚之事。各地節度使早就已經有了各自的心思,誰都不會管東都,到時天下大亂,節度使手掌兵權,便是一地之王。天下混戰,王家豈止是要找顧家一家的麻煩?他要的找的,是整個揚州富商的麻煩,是銀子,是錢。揚州很快就會成為地獄,你一個弱質女子,我怎麼能留你在那裡?」
柳玉茹被他說愣了。
可她反駁不了。她知道顧思估得沒錯,王家哪裡是為了那麼點仇怨大動干戈?王家是盯上了顧家的錢啊!
柳玉茹內心涼成一片,她整個人絕望下來,她感覺自己像是飄在水裡的水草,被人斬斷了根。
她這一輩子的牽掛就是蘇婉,要是蘇婉有了事,她這一生,還挂念著誰?
她想著夢裡王榮對待江柔的手段,整個人如墜冰窟,她不自覺哆嗦了一下,顧思忙將她抱在了懷裡。
「你別怕,」他笨拙道,「我娘很聰明,你娘會沒事兒的,我們都會沒事的。咱們只要等著就行了,玉茹,你看看我,」顧思叫著她的名字,柳玉茹獃獃抬眼,看著顧思,顧思勉強擠出一個笑容,「我們所有人都會沒事的,信我,嗯?」
柳玉茹不敢說話,可是她也不知道怎麼了,可能是相信這個人成了習慣,她居然就覺得,在這樣的絕境下,也有了那麼點希望。
她緩慢的點了點頭,顧思舒了口氣,他抱緊她,他抱得很緊,彷彿是在從她身上汲取某種力量。
他們就這麼靜靜等著,等到半夜,他們聽到了急促的馬蹄聲。兩個人猛地站起來,趕緊到了船邊,然後就看到江柔騎著馬,帶著許多人趕過來。
「他們來了!」
柳玉茹高興出聲,眼淚頓時落了下來,她回頭看向顧思,高興道:「來了!他們趕上了!」
顧思靜靜看著遠處,好久好久,他才反應過來,猛地退了一步,坐在了地上。
「來了就好。」他虛脫道,「來了,就好。」
說著,他深吸一口氣,就地打滾,然後翻身起來,跑到船艙里道:「人來了,準備開船了!」
喊完這一聲,他回到了甲板上,然而掃視一圈,他卻發現了不對勁,提聲詢問江柔道:「娘,那個糟老頭子呢?」
江柔的手微微顫抖,她剋制著情緒,指揮著人上船,顧思頓時察覺到不對,衝上前去抓住江柔的手道:「我爹呢?!」
「他還在府里。」江柔扭過頭去,看著江水,故作平靜道,「咱們等著,再過一刻鐘他不來,我們就開船。他會走陸路,我們出了淮南,在淮城接他。」
「他怎麼出來?」顧思急促發問,「他如今還在府里,必然是為了給你們拖延時間和王榮周旋,你們走了密道,王榮盯著他,他不可能走密道暴露你的行蹤,他又如何出來?!」
「你別問我了……」江柔顫抖著聲道,「他說能來,那就是能來!」
顧思愣了,江柔推開他,急急走了進去。
顧思站在船頭,一句話沒說,柳玉茹安置好了蘇婉和芸芸都上來了,她走到顧思旁邊,柔聲道:「思,人都到了吧?方才我瞧見了婆婆,公公呢?」
顧思被柳玉茹的話喚回了神,他壓著顫抖著的手,勉強擠出一個笑容:「他馬上就來了。」
說著,他整了整柳玉茹的衣衫,溫和道:「你先去休息吧,我想在甲板上再看看揚州城,等我爹來了,我們就走了。」
「那你多看看,」柳玉茹嘆了口氣,「我去看看該帶的件都帶好沒。」
開船之前,要將必要的東西檢查一遍。江柔如今情緒看上去不是很好,柳玉茹便去檢查東西,等回過頭來,便見甲板上已經不見了顧思。
柳玉茹愣了愣,她進了船艙,四處尋著顧思,然而卻都沒見著,等進了他們的屋裡,她就看見上面留著的一封信。
是一封放妻書。
上面端端正正寫了顧思的名字。
「……願妻娘子相離之後,重梳蟬鬢,美掃峨眉,巧逞窈窕之姿,選聘高官之主,弄影庭前,美效琴瑟合韻之態。」
「解怨釋結,更莫相憎;一別兩寬,各生歡喜。」
「數月歡喜,便獻柔儀。伏願娘子千秋萬歲。」
柳玉茹的手微微顫抖,她急急喘息著。
她腦海里突然浮現出顧思當初趴著和她說話的模樣,他曾對她說:「活著比什麼都重要,我給你休書,你可千萬別覺得是我想休了你毀約,別覺得我對你不好,嗯?」
如今這封休書真的給來了,而她也真的知道,這輩子,他不會對她不好。
可是她卻感覺不到半分喜悅,她只覺得心上彷彿破了個洞,風吹過去,嘩啦啦的疼。
船已經開了,它慢慢離開碼頭。
柳玉茹深吸了一口氣,她抓著新,趕緊衝到了江柔那兒,急促道:「婆婆,公公呢?」
江柔背對著她,她躺在床上,沙啞著聲道:「他說他打陸路來,咱們淮城等著他。」
「公公怎的會沒來?」
柳玉茹低喘著,江柔遲遲不語,好久後,她艱難道:「王榮來得太急,他去拖時間了。」
聽見這話,柳玉茹身子晃了晃,她頓時明白了顧思去做什麼了!
他那樣的性子……那樣的性子!
她不敢做聲,怕驚到江柔,她遮掩著神色,恭敬道:「公公既然說能來,自然有他的打算,婆婆不必擔心,先好生歇息吧。」
說著,柳玉茹退了下去,她手裡捏著休書。獃獃站在原地。她從窗戶里看到,遠處揚州越來越遠。
她或許這一生都不會再見到那個人了。
那個明媚又驕傲,那個如太陽一樣光芒四射的少年。他為她挨打,他和她玩鬧,他在賭場上豪賭身家,他帶她賭錢、鬥雞、唱歌、跑馬。
他給了她不一樣的人生,凡事總想著她。這是她一生從未遇到過的、對她這樣好的人。
而她就要失去他。
她的眼淚模糊眼眶,她想讓自己回去,她想用理智告訴自己,分開了就是分開了,活著比什麼都重要,然而她卻挪不動步子,她滿腦子都想著他牽著馬,走在她前方,唱著小調,同她說,他以後每年都要給她過生日。
她想救他……
這個念頭閃現出來,她感覺最彷彿是瘋了,她內心有了一個越來越清晰又瘋狂的念頭。
她想救他。這麼好的人,她不想放棄他!
她這輩子可能都遇不到這麼好的人了,他給了她這麼多,甚至於在最後一刻,他都是選擇了先將她安穩送上船才去救自己的父親,他這樣好,她又怎能負他?!
當這個念頭出現,她就再也無法回頭。她咬了牙,乾脆走進了房裡,她迅速收拾了銀子和身份牒、路引等東西,然後提了她以往常常用來嚇唬顧思的劍,帶上了傷葯和一些毒藥迷藥,取了冪蘺帶上,接著她去了船艙,吩咐道:「給我一條小船。等我走後,你再告知大夫人,拜託她護著我娘,大公子回去救老爺了,我回去,一定拚死把大公子帶回來!」
所有人愣了愣,柳玉茹厲喝道:「快去!」
這船的裝載是柳玉茹陪同顧朗華一手操辦,她在下人威望極高,這麼一吼,管事立刻應下。
印紅跟到柳玉茹身邊來,焦急道:「夫人你這是要去做什麼?!」
「印紅,」
柳玉茹看著船夫將小船放下去,推她轉過頭,抓住印紅的手,認真道:「你好好照顧我母親,護著她,知道嗎?!」
「夫人,」印紅死死抓著她,「姑爺去了就去了,您去了也沒用的啊!」
「他性子莽撞,我得去勸著。」
「要是勸不住怎麼辦?!」印紅哭喊出聲,「您就不想想大夫人,她就您一個女兒,您怎麼辦?!」
柳玉茹愣了愣,片刻後,她慢慢道:「郎君以誠待我,當以死殉之。」
說著,旁邊人叫了柳玉茹:「少夫人,船好了。」
「我會回來,來人,拉著她!」
柳玉茹推開了印紅,背著包裹,帶著帷帽,便從船上攀爬著麻繩梯子到了小船上。
印紅趴在船頭,哭得撕心裂肺,一時也忘了稱呼,只是大喊著:「小姐!小姐!」
柳玉茹站在小船船頭,看著那遠去的大船,她深呼了一口氣。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做出這個選擇,然而當這個選擇做出了,她也未曾後悔。
她立在船頭,朝著大船的方向跪下,深深叩首:「女兒不孝,就此拜別。」
而這時,蘇婉和江柔驚動,她們到了甲板上來,蘇婉看著那遠去的小船,顫抖著聲:「她……她回去做什麼?!」
「少夫人方才說,」管事站在江柔身邊,低聲道,「大公子回去救老爺了,她拜託您護住柳夫人,她這番回去,必定拚死護住大公子平安回來。」
江柔沒說話,夜風夾雜江水輕拂而過,蘇婉軟了腿,江柔一把扶住她。
「柳夫人,」她看著揚州城,眼含淚,神色平靜,「他們必當平安歸來。」
蘇婉用手捂著唇,她看著柳玉茹朝著她跪下,多年來軟弱不堪,卻在這一跪之間,有了人母的自覺。
她沒讓自己哭出聲來,她低啞著聲,艱澀道:「您說得對……我們等著他們。」
等著他們,平安歸來。
柳玉茹下船時離岸邊還不算遠,她上了岸,便立刻去租了匹馬,直接往顧府趕去。
她方才學會騎馬,不敢太快,等到了顧府附近時,她將馬藏好,從商人手取了一盞燈,匆匆往著顧家走去。
月光落到青石板路上,她走在這小巷裡,驟然驚覺。
到此時此刻,竟就和夢裡別無二致了!
她頓住步子,有些害怕。她怕自己走上前去,便是像夢裡一樣,看見顧思滿身兵刃倒在她面前。
然而她只是遲疑了片刻,她深深吸了口氣,告訴自己不會。
因為夢已經改了,這一次,江柔已經走了,那麼顧思也不會有事。
夢裡他讓她來救他,這一次,她便真的來救他,絕不會放棄他。
她提著燈,匆匆轉過青石巷道,便聽見不遠處人尖利的叫聲,柳玉茹心跳得極快,然而她還是告訴自己,往前,必須往前。
她走在小巷裡,四處張望,此時顧府周邊已經布滿了人,王善泉和王榮站在顧府門口,而顧朗華守在門前,家丁都持刀擋在前方。
「顧老爺,」王善泉笑著道,「您說的事兒,都是子虛烏有,終歸都是拿不出證據的事兒,您就別忽悠犬子,趕緊束手就擒,免得徒增麻煩。」
「你說我沒證據就沒證據?」顧朗華嗤笑,「我證據都已經交給了某位御史大人,只要我死了,我保證,東都大獄,必有你的名字。」
聽到這話,王善泉低著頭,輕輕笑了。
柳玉茹看著王善泉的笑,心裡有些不好。若是放在以前,這樣的話大概是能嚇到王善泉的,可是……若王善泉現在已經存了作亂的心思呢?
若王善泉也想趁著梁王一事自立,那東都一個御史,又能耐他何?
顧朗華似乎也是想到這些,他面上看似不在意,卻仍舊有了幾分慌亂。王善泉輕咳了一聲,隨後道:「顧大人,清者自清濁者自濁,您這話嚇嚇孩子就算了,在下也只是不想做得太難看,若是您敬酒不吃,只能吃罰酒了。」
顧朗華沒說話,過了許久後,他輕嘆一聲,低聲道:「說來說去,不過是為了錢,王大人,若顧家願將錢全部捐贈出來,可能抵了這罪過?」
「顧老爺玩笑了,」他溫和道,「朝廷法度,怎能用錢來收買?今日不是王某要將您如何,而是您犯了王法啊。」
「這麼說,」顧朗華閉上眼睛,「王大人是不肯放過顧家了。」
王善泉這次沒有遮掩,坦坦蕩蕩道:「正是。」
顧朗華深吸了一口氣,大喝道:「列陣關門!」
說完,顧朗華便朝著房屋裡直衝而去,然而王榮的士兵卻是極快,王榮率先一個健步衝上去,就領人抵住了大門,隨後兩方人馬交纏起來,也就是這時候,柳玉茹見人群里猛地衝出一個身影,一腳踹開抵著大門的人,提刀直接抵在了王榮的脖子上,對著周邊大喝了一聲道:「都給我退下!」
竟是顧思來了!
他穿著一身粗布麻衣,手上提著的是一把鐮刀,頭上戴著箬笠,正是因著這裝扮,方在一直藏在人群沒被發現。
王善泉看見顧思臉色頓時變了,顧思換了衣服在這裡,證明他是出逃後回來的,那麼……
他猛地回頭,立刻吩咐道:「立刻封鎖城池和各處碼頭!搜查顧家名下所有產業!通知淮南境內各城嚴查顧家欽犯,把通緝令全部發下去,給我把人抓回來!」
「你回來做什麼?!」
顧朗華看著顧思,怒罵出聲來。
顧思的刀架在王榮脖子上,沒有回頭看顧朗華,只是道:「走。」
府里的地道不能這麼快被發現,他得把人都攔在門外,讓顧朗華順著地道出去,然後離開。否則一旦被發現,只要在密道口開始點煙,那麼密道里的人走得慢就要被熏死在裡面。
「走個屁!」顧朗華怒喝道,「你把這兔崽子給我,你走。」
「我武功高,我擋得住,再拖延誰都走不了!」
顧思猛地回頭,提高了聲音:「一大把年紀了能不能不要任性了?!」
「可我是你爹!」
顧朗華猛地提聲:「哪裡有讓兒子為爹擋刀的道理!」
「顧思,」王善泉抬手道,「你放了榮兒,我們可以好好談。」
「放我們出城。」
顧思果斷道:「要麼沒得談。」
「你們是朝廷欽犯。」王善泉嘆息出聲,「和我講條件,也該合理一點。」
「王善泉,」顧思冷著聲,「你不過就是要錢,如今顧家的錢我們可以都留給你,你為什麼就不肯放我們一條生路?」
「放你們生路?」王善泉嘲諷出聲,「敬猴總得殺雞,不是你們總有下一個,個個和我要生路,我是活菩薩嗎?」
「錢都已經到手了……」
「我要的只是錢嗎?!」
王善泉怒喝出聲:「我要的是你跪著!」
跪著。
豈止是他跪著。
是用他顧家的血,逼著整個淮南世家給他跪下,如果不是抄家滅族的鐵血手段,又怎能震懾他人?
「顧思,」王善泉冷著聲道,「今日你給我跪下,我尚且可以給你留一條生路,你反抗得越厲害,我越是留你不得。你今日敢將刀架在我兒子脖子上,我便要用你顧家上下血洗來祭!」
「爹……」王榮顫抖著聲,王善泉聲音溫和:「榮兒,做人得有點志氣,別像個窩囊廢一樣,被人架著脖子和我祈求。」
「王善泉!」顧朗華怒喝,「這可是你親兒子……」
「我他娘十個兒子!兒子算個屁!」
王善泉大喝道:「給我放箭,給我上!」
話音剛落,便見士兵猛地撲了上來。
顧思將顧朗華一推,然後死死拉上了大門,大喝了一聲道:「老頭子你給我走!」
顧朗華站在門口,他整個人都愣了,他想打開那道門,可他清楚知道,打開了,也不過是送命而已。
顧思提著刀,在外面瘋狂揮砍,大聲道:「你他媽不要我娘了?!你給老子滾啊!」
顧朗華猛地一震。
對……還有江柔。
他們父子不能都送在這兒,顧思已經保不住了,他必須回去,如果他也死了,江柔怎麼辦?
他顫抖著唇,他用盡所有理智,顫抖著身子,轉過身去,衝到密道里,他在密道里狂奔,他不敢回頭。
而顧思站在門口,手裡提著一把搶來的刀,大有一夫當關,萬夫莫開的氣勢,同面前黑壓壓的士兵道:「來!給爺爺來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