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悍將什麼悍將!」顧思衝到人群里去,拉開從後面拉扯著柳玉茹的女人, 怒了一聲, 「都給我住手!」
顧思一個大男人, 在一群女人顯得特別扎眼, 他這麼一聲大吼,大伙兒終於都停手了。
柳玉茹這邊人少, 一共就五個人, 杜大娘卻是帶了十幾個姑娘,只是柳玉茹下得狠手撒得潑,氣勢上才沒輸下去,可雙方依舊拉扯得極為難看,柳玉茹頭髮被抓散了, 衣衫也被扯得歪歪扭扭,顧思一來, 她更覺得難堪,可她卻不能泄了氣,打已經打了, 罵也罵了,此刻若是退了, 剛才的努力都白費了。
於是她提著掃帚, 看著旁邊的杜大娘道:「今日我一定要與你捋一個是非黑白, 走, 同我去公堂去!」
「去什麼公堂!」
杜大娘看見站在柳玉茹身邊穿著府衙官服的顧思, 立刻道:「我知道了, 你這是找了幫手是吧?這又是哪裡勾搭來的野男人,來給你撐腰了是吧?」
顧思聽得這樣的話,皺了皺眉頭,冷著聲道:「我是她丈夫。」
「喲,丈夫啊,」杜大娘聲音裡帶著嘲諷,「到不知是哪一個丈夫……」
話沒說完,柳玉茹提了掃帚就要去打,顧思卻不等柳玉茹過去,直接一把按住杜十娘,取了鐵鏈子就鎖上了。
他動作極快,等杜大娘反應過來時,已經被顧思拖上,他直接道:「走,跟我去縣衙。」
「去什麼縣衙!救命啊,官兵仗勢欺人了!」
杜大娘大喊起來,柳玉茹立刻道:「你要是心裡沒鬼怎麼不敢去?!你說你的姑娘用我的胭脂爛了臉,那我們就公堂對質去!」
聽到這話,臉上帶著疙瘩的女子就往後退去,印紅一把抓住了她,大聲道:「夫人,她想跑!」
「跑?心虛了吧?」
柳玉茹冷笑:「要不是心有鬼,你跑什麼!」
「我……我內急不行嗎?」
那姑娘抖了聲,印紅拖著她道:「我們店裡有後間,我帶你過去!」
那姑娘哪裡敢被印紅單獨帶到花容店裡去?她趕緊道:「我不用了!」
「既然是有冤情,就當找大老爺申訴。」旁邊顧思已經聽明白髮生了什麼,平靜道,「杜大娘,走吧。」
說著,他強行拖著杜大娘,就往縣衙走去。
柳玉茹帶著人趕緊跟了過去,杜大娘的人一看,也跟著過去。
杜大娘就一路罵著,顧思不為所動,冷著臉不說話,只是手鉗著杜大娘,沒有半分鬆懈。
等到了縣衙,黃龍看見顧思提著的人,就有些不滿了,不高興道:「你這是又惹了什麼事?」
他也是杜大娘那裡的老客,杜大娘看見黃龍,趕緊亮了眼,高興道:「黃爺,您快救命啊!」
「放了!」黃龍趕緊道,「你這是……」
「放什麼?」周燁從後面走了出來,黃龍看見周燁,趕緊諂媚道:「周公子!」
「方才我路過,瞧見這兩伙女子當街鬥毆,見著這位大娘被帶到了公堂來,就過來看看。陳大人呢?」周燁掃了一眼,「可還在?」
黃龍連連點頭,就去將縣令請了過來。
縣令一看見周燁,趕忙先行了禮,然後就開始升堂。
杜大娘心裡有些慌了,就跪在地上開始痛哭。
一群鶯鶯燕燕哭個沒完,所有人都開始頭疼。
柳玉茹帶著人,跪在地上,捏著拳頭,也是委屈極了的模樣。旁邊人哭得驚天動地,柳玉茹這邊哭得梨花帶雨。來圍觀的人瞧瞧杜大娘,又瞧瞧柳玉茹,心裡就有了傾斜。
縣令喊了幾次肅靜,杜大娘才停下來,隨後便開始審案,雙方把事兒都說了一遍後,縣令先瞧向杜大娘道:「那杜大娘,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是她胭脂所導致的?」
「我們買了她的胭脂,塗上就是這樣了,我樓里的姑娘都能作證!大人,若是這事兒和她無關,我們也不至於鬧到這一步啊!」
杜大娘聲淚俱下,縣令看向柳玉茹:「對於杜大娘的話,你有何辯解?」
「大人,」柳玉茹吸了吸鼻子,聲音卻十分清晰:「民女覺得,杜大娘既然指責是我的胭脂導致的,就當她拿出證據來。證據有兩點關鍵,其一,他們需得證明那女子臉上的東西是胭脂所含成分引起;其二,他們需得證明,這個成分是我胭脂所包含,他們正確使用了胭脂。杜大娘目前的證據僅有人證,而這些人都是她樓里的姑娘,不足為信。」
縣令聽著,點著頭,柳玉茹繼續道:「故而,民女懇請縣令派人來查看這位女子臉上傷勢,先驗傷,確認是什麼疾症,隨後請他們拿出當時擦的胭脂,驗明成分。」
「好。」縣令應聲道,「此言有理,來人,將大夫叫來。再將物證呈上來。」
聽到這話,杜大娘頓時慌了,可事已至此,她們也不能臨時退縮,於是所有人只能靜靜等著。
胭脂和大夫都被帶了上來,大夫先去給那臉上有疙瘩的女子驗了傷,隨後又將胭脂掏了出來,嗅了嗅。
所有人都看著大夫忙碌,過了一會兒後,大夫回過身來,恭敬道:「回稟大人,情況已經明了。這位女子臉上的疙瘩,依照老夫的經驗,應當是河蝦過敏所致。」
「你……你胡說!」那女子著急出聲,而那大夫面上不動,平穩道,「這女子臉上的傷,首先與河蝦過敏情形一致。其次,老夫在這女子身上聞到了藥味,而這藥味之有兩位葯,便是最常用來治療這一病症的,可見這女子之前便知自己真正病因。」
聽到這話,柳玉茹頓時放鬆了許多。
而杜大娘卻是急起來,叫嚷著要罵。縣令怒道:「放肆!給我拖下去張嘴!」
杜大娘被這麼一吼,縮了縮脖子,總算是安靜了。而後大夫接著道:「而胭脂的成分我也看過,都是再溫和不過的材料,並沒有什麼成分不妥。」
這話說完,什麼情況大家也都清楚了。而柳玉茹掃了一眼端著的胭脂盒,她皺了皺眉,站起身來。
她低頭拿起胭脂盒,翻看了片刻後,不由得笑了:「大人,還有一點。」
說著,她將胭脂盒放在端盤上,平靜道:「這盒胭脂,不是我們家的。」
「你胡說!」那臉上帶著疙瘩的女人大吼出聲來:「這可是我專門拜託人買的!」
「真是抱歉,姑娘,」柳玉茹平淡道,「我們家胭脂產量有限,每一盒都有編號在冊,這一盒的編號,我記得,是賣給了某位夫人。而這個盒子最初是裝『冬藏』這個顏色的胭脂的,後來改為了『秋分』。你看,這個地方有個缺角,就是這批貨的標誌。可是你這盒胭脂,裝的還是『冬藏』。所以,它是假貨。」
這話出來,所有人都沉默了。柳玉茹抬眼看向眾人,平淡道:「買不起真的,也別買假的,費錢是小,若是真爛了臉,那可就可惜了。」
事情水落石出,誰都不敢再說什麼,杜十娘被打了二十個板子,由著人抬回去了。
也到了顧思休息的時間,顧思和周燁告別後,就帶著柳玉茹回去。
柳玉茹走在前面,顧思走在後面,兩個人一句話沒說,顧思就看著前面姑娘的背影。
她頭髮亂糟糟,衣服也被扯得歪歪扭扭,完全沒了平時的精緻溫雅。顧思看著她,不知道怎麼,心裡就有些難受,她走著走著,突然頓住了步子,背對著他,低啞道:「今日讓你看了笑話,嚇著郎君了吧?」
顧思沒說話,柳玉茹似是有些難過,她吸了吸鼻子道:「我也知道那樣子難看,可我也沒辦法。同她講道理,她便覺得我好欺。我今日若不讓她們知道我不是個好欺負的,後面就還有的是人一波一波來招惹。」
「我店裡人手少,她們人多。我個子小,她們潑辣。我若是再輸了氣勢,她們更覺得我好欺負。我知道你對我失望,可我也是沒辦法的事兒。」
柳玉茹說著說著,就覺得有些鼻酸。她委屈得想要嚎啕大哭。
她知道這樣做很難看,知道這樣做不體面。可是又能怎麼辦?
秀才遇上兵,除了拔刀徹底堵住對方的嘴,她還能怎麼辦?
她低著頭,小聲啜泣,抬手擦著自己的眼淚。
顧思聽著,他從背後走上前去,將她抱在了懷裡。
「我沒覺得對你失望,」他小聲開口,安慰著道,「我覺著你可愛得很。」
「你胡說。」柳玉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,「我罵人了,罵得好難聽。我還拿掃把打她。」
「打得好。」顧思趕忙道,「我瞧見了,打得特別有氣勢,罵得也很有魄力。」
「顧思,」柳玉茹用手背抹著眼淚抽噎,「你不用安慰我的。」
「我沒安慰你。」顧思看著柳玉茹這麼哭,他忍不住低了頭,親了親她的臉,下意識就道:「真的,特別可愛。」
柳玉茹僵住了,她突然就不哭了。顧思看著她的模樣,忍不住笑出聲來。
他拉著她的手,溫柔道:「走吧,我們回家?」
柳玉茹站著不動,她像個小孩子,似乎在耍著小性子。
顧思就蹲下身去,轉頭瞧她:「那我背你回家?」
柳玉茹不說話,顧思把她背起來。柳玉茹靠在他背上,扭過頭,看著旁邊巷子上的牆壁。
顧思背著她,走在路上,溫和道:「玉茹,見過苦難,被生活洗禮過,還保持著本心的人,才是最可愛的。」
「其實啊,我一點都不關心你溫不溫柔,是不是有失儀態,我只關心你有沒有受欺負。」
聽著這話,柳玉茹感受著這個男人背上的溫暖,看著月光下,他們的影子拖得長長的。
「我在的時候,當然是我保護你。可我不在的時候,我寧願你潑辣一點,也想你好好保護你自己。我來的時候,一路上什麼都沒想,就怕你吃虧,來了之後看見你這麼厲害,我心裡可高興了。」
說著,顧思轉頭瞧她,笑著道:「我家娘子真棒。」
柳玉茹被他說著,有一種不好意思升上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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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趴在顧思的背上,好久後,才小聲道:「謝謝你。」
「謝謝什麼啊?」
顧思聲音溫和,柳玉茹小聲道:「謝謝你包容我。」
顧思愣了愣,片刻後,他慢慢道:「那我該同你說聲對不起了。」
「對不起什麼?」
「沒能替你遮風擋雨,還要你自己面對風霜。」
顧思說著,輕聲嘆息,他自嘲道:「本該是替你面對這一切的。」
聽到這話,柳玉茹輕輕笑了:「你能包容我去面對這一切,願意我變成一個一點都不美好的娘子,那就已經很好了。」
「顧思,」柳玉茹趴在他的背上,認真道,「說句實話,其實當大家閨秀,我並不快樂。我建起花容,我靠著自己掙錢,給大家發錢,得到大家認可,斗贏杜大娘……我覺得,其實很幸福。」
「大家叫我柳老闆,柳掌柜的時候,我覺得比他們誇我說我靜賢淑、是個賢妻良母,讓我更快樂。」
「你有這個心就好了,」柳玉茹抬手,替他把落下來的頭髮捋起來,柔聲道:「你能想著儘力對我好,讓我永遠相信這世界上有許多好人,讓我一直保持這份內心裡的天真,我就覺得,已經足夠了。」
畢竟這世上多少人,走到年時,就已經傷痕纍纍。
畢竟這世上多少人,還在少年時,便已經難以言愛。
她這輩子,或許會變得潑辣,或許變得張狂,可是她還是希望,她的內心,能永遠溫柔,永遠明亮。
顧思靜靜聽著,他溫和道:「好。」
他笑著出聲:「我會讓你現在當個很可愛的小姑娘,老了也是個很可愛的老太太。」
柳玉茹沒說話,她抱著顧思的脖子,她忍不住道:「顧思,你討不討厭我?」
「怎麼會討厭?」
顧思輕笑:「我覺得你很好,比我想像的要好很多。」
「有多好?」
柳玉茹忍不住問。顧思愣了愣,片刻後,他的唇顫了顫,他其實不想說的,可卻還是說出口來。
「想和你過一輩子的好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