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高朗點了點頭,便讓顧思站在門口, 自己進了房間。
不知他是說了什麼, 片刻之後, 便帶著官印回來, 周高朗上下打量了他一下,隨後道:「你如今還未定製合適官袍, 穿衙役的衣服過去, 趙家的人也瞧不上你,回去換身衣服,明天帶人過去吧。」
「那趙嚴……」
周高朗擺擺手:「拖下去關起來就是了。」
顧思領了命,隨後退了下去。
周高朗回去讓人將趙嚴收押起來,所有看熱鬧的人散開了去, 顧思便收拾了東西,打算離開。
他剛直起身, 就看見黃龍站在門口,他面上看上去有些猶豫,顧思直起身, 疑惑道:「黃大哥?」
黃龍沒說話,似乎是想說什麼, 顧思笑笑:「黃大哥也要回家了吧?一起吧。」
黃龍點了點頭, 跟著顧思往外走去, 兩人走出縣衙, 好半天, 黃龍結結巴巴道:「原來, 原來你這麼厲害的啊……」
顧思「嗯」了一聲,隨後道:「一點拳腳功夫罷了,沒什麼的。」
黃龍沉默著,過了一會兒後,他才道:「今日的事兒,謝謝你了。」
「本也是分內的事兒。」
「思,」黃龍深吸了一口氣,似乎是做了一個重大決定,他開口道,「以前我對你有誤會,覺得你就是個靠裙帶關係進來的公子哥兒,所以對你多有刁難,今天我給你道歉,你才是真正的爺們兒。」
「黃大哥哪裡的話,」顧思滿不在意搖搖頭,「我在這裡任職,也是大哥多有照顧,思感激還來不及。大哥平日的吩咐,都是為了磨鍊我的心智,這一點我是明了的。」
「不……」黃龍面露尷尬,「不是,思,我以前真的……對你不好。」
「怎麼會呢?」顧思有些疑惑,隨後安慰道,「大哥對我挺好的。」
「不是,」黃龍終於忍不住,愧疚讓他出聲道,「之前,你在巷子里被打,就是我和其他兄弟乾的。」
說著,黃龍又有些慌,趕緊道:「那時候我們不了解你,現在你想打回來就打回來,我絕對沒有怨言!」
聽到這話,顧思笑出聲:「我知道。」
黃龍僵了僵,顧思平和道:「那天你們一動手,我就摸到官服上的紋路了。我沒說穿,就是我覺得,我們之間其實只是有些誤會,而這個誤會也是因為我做得不夠好,所以我也沒說,就是希望能和大家好好相處。」
「思……」
黃龍聽到這話,一時無數懊惱湧現上來。
如果說顧思明明知道是他們,那以顧思的武藝,當時被打,完全就是讓著他們。而後他不僅沒有追究,還主動從家裡帶了點心分給他們,以求他們的接納。
這樣純良一個少年,他居然這樣欺負他……
黃龍心裡有些難受,他特別想回到過去,想去糾正自己犯下的所有錯。而顧思看出黃龍的心情,他抬手拍了拍黃龍的肩:「黃大哥不要多想,誤會解除了,以後我還要多依仗大哥。」
「你放心,」黃龍聽得這話,立刻保證道,「以後你就是我黃龍的兄弟,誰要找你麻煩,就是找我麻煩。」
「得了大哥這句話,思放心多了。思閱歷尚淺,又在望都沒什麼親眷,以後還請大哥多多指點。」
黃龍終於找到了一個讓自個兒心裡舒坦一些的方式,趕緊連連答應顧思,恨不得整個人掏心掏肺,顧思說什麼都應下。
等到了分別時,黃龍還在信誓旦旦給顧思打著包票,顧思笑了笑,同黃龍告別。
黃龍得了顧思的原諒,心裡舒了口氣,他轉了頭,低頭往自家巷子走去,琢磨著明天怎麼和手下那批兔崽子說一聲,以後要對顧思好一些。
然而還沒考慮好,迎面就是一個麻布口袋,眼前頓時就變成了黑漆漆的一片。隨後一陣拳打腳踢就送了上來,黃龍驚叫起來:「誰!是誰!」
柳玉茹不說話,她帶著雇來的人默不作聲的揍。黃龍驚叫連連,這時候顧思還沒走遠,他聽到黃龍的叫聲,趕緊趕緊巷子,然後他就看見正帶著人暴揍著黃龍的柳玉茹。
夫妻兩在巷子里四目相對,雙方都愣了片刻,隨後顧思給柳玉茹使了個眼色,大喊:「小賊哪裡跑!」
柳玉茹皺了皺眉頭,狠狠瞪了一樣黃龍,終於帶著人趕緊撤退。
顧思小跑上來,打開黃龍腦袋上的麻布口袋,焦急道:「黃大哥,你可還好?」
黃龍被打得暈頭轉向,他迷糊著看著顧思道:「是誰……」
「沒看清。」顧思立刻開口,滿臉擔憂,「黃大哥,我帶你去看大夫吧?」
「啊?」黃龍有些清醒了,他趕忙道,「沒事兒沒事兒。」
他撐著自己站起來:「肯定是以前的仇家,做咱們這行仇家太多了,思,不好意思啊,嚇著你了。」
「怎麼會?」顧思忙道,「黃大哥我送你回去。」
「不用不用,」黃龍擺著手,連忙拒絕:「不遠了,就在前面。我一個大男人送什麼送,你媳婦兒還在家裡等你呢,我先回去了。」
顧思寒暄著,口頭上送黃龍離開。
等黃龍走遠了,巷子安靜下來,顧思這才轉過身,有些無奈看著小巷轉角處,哭笑不得道:「出來吧,還躲著呢?」
柳玉茹聽了這話,磨蹭著出來了。
她帶來的人都走了,就剩下她一個人,提了根棍子,看上去彷彿是做錯了什麼事兒一般,有些忐忑瞧著顧思。
顧思打量了她片刻,忍不住笑道:「你怎麼就這麼皮呢?」
「他欺負你……」
柳玉茹小聲開口。
顧思有些無奈:「那你就帶人打他啊?」
柳玉茹不說話,顧思看著她孩子氣的模樣,心裡有點癢,他走上前去,握住柳玉茹的手,他想說點什麼,卻又被她的樣子逗得哭笑不得,最後拉上她,只能道:「罷了,先回家吧。」
兩人手拉著手回了家,顧思在屋裡換了一身素紗白袍,走出內間,看見柳玉茹坐在位置上看賬本。
他見她看上去平靜了許多,便走到她身前,坐下來,猶豫了片刻後,才斟酌著道:「以後別這麼衝動了,你這麼打了他,以後他知道了,要結仇的。」
「結仇就結仇,」柳玉茹打著算盤,小聲道,「他敢說什麼,我再打他。」
這話說得像個孩子了,讓顧思忍不住側目。他頭一次知道,柳玉茹也有這麼不理智的時候。
她在他面前,永遠得體、溫柔、沉穩,然而在這件事的處理上,她卻衝動又聰明,讓人瞧著生不出半分責怪,只覺得可愛極了。
顧思一想到她今天提著棍子是為了他,他就覺得心裡又甜又高興。
他雖然覺得柳玉茹手段太過直接了些,卻也生不出責怪,他瞧著柳玉茹一直板著臉,便走到她身邊去,半蹲下身來,抬手搭在她肩膀上。
「好啦,」她攬到懷裡,安慰道,「現在人也打了,仇也報了,你就消消氣。」
說著,顧思抬起她下巴,逗弄道;「來,笑一個。」
柳玉茹一巴掌拍掉他的手,瞪了他一眼。
「別和我說這些!」柳玉茹不高興道,「下次你也不準忍著!」
「嗯?」
顧思有些疑惑,柳玉茹已經再顧思面前丟了溫柔的假面,也不想再故作體貼,氣性來了,乾脆將算盤一推,就放話道:「下次要有人再欺負你,你就打他們。打完了回家,不幹了!」
「不幹了怎麼辦?」顧思看著面前氣呼呼的小姑娘,笑出聲道,「我一個大男人,我不幹活吃什麼?」
「我養你啊!」
柳玉茹抬頭脫口而出,話說完的時候,兩個人都愣了。
柳玉茹也有些詫異,自己是何時竟有了這樣的念頭,覺得自己也有能力,養得了一個男人。
顧思不由得笑了:「柳老闆越來越厲害了。」
說著,他湊過去,將頭靠在她肩膀上,含笑道:「不嫌我吃軟飯啊?」
柳玉茹紅了臉,她低著頭,撥弄著算盤,故作鎮定道:「吃口飯而已,你又能吃多少?」
顧思低低笑了,他靠著柳玉茹:「你以往不是總說你靠著我,要我一定要考個功名嗎?」
「那你考不上我能怎麼辦?」柳玉茹瞪他,「難道我還能休了你?」
「怕了怕了,」顧思笑著擺手,「我還是吃軟飯吧。不過娘子你看,這次我掙了個縣令回來,」他蹭了蹭柳玉茹:「有賞沒?」
「縣令?!」
柳玉茹愣了愣,隨後忙道:「你怎麼就當上縣令了?」
顧思笑了笑,他往邊上一坐,敲了敲桌子,頗有些得意道:「倒茶。」
柳玉茹知道他這是要擺闊了,趕緊給他端了茶,做出了洗耳恭聽的樣子。顧思把前龍後脈全都說了一遍,最後總結道:「范軒先拿顧家當成一面鑼,敲響了所有人。但大家不為所動,范軒必定就要開始找其他辦法。如今他正想著找哪只出頭鳥,我給他送去了,他自然感激我。」
「所以,黃龍那件事兒,你讓我別管,就是做了這樣的打算?」柳玉茹明白過來,顧思點點頭道:「黃龍這樣的人,不過就是一個普通人。他看我不慣,不過是因為我富家子弟出身落難,這世上誰不想著為富不仁?他算不上個特別壞的人,只是腦子不好使。」
「打了他沒什麼用,日後咱們要在幽州生活,他這樣的人千千萬,難道個個都打了不成?把他這樣的人變成朋友,這才是生存之道。」
「所以你被打了,你也不吱聲?」
顧思聽著,笑了笑:「我不僅不吱聲,我還要給他們送東西吃,說好話。等後來他們發現這都是我讓著他們,他們才更加良心難安,對我愧疚。」
柳玉茹聽著,她面上神色有些複雜,顧思看出不妥,放下茶杯,握住她手道:「你在擔心些什麼?」
「郎君如此洞察人心,」柳玉茹也不避諱,嘆了口氣道,「我心難安。」
顧思笑了笑:「你放心吧,我算計誰,都不會算計你。」
柳玉茹沒說話,顧思瞧著她,眼裡滿是鄭重。柳玉茹忽地想起當初站在人群里鞭打自己的少年,他那清亮的眼回眸一望,就讓她覺得,無論他說什麼,她都信。
於是她垂下眼眸,也沒回應,只是轉頭換了個話題道:「那你出了這個頭,豈不是遭趙家忌恨?」
柳玉茹皺起眉頭,顧思嘆了口氣:「當官哪裡有不招人忌恨的?但是咱們不能一直在幽州這麼窩著。周高朗說是說等以後安穩了,給我一個位置,但他說這話,並不是認可我的能力,只是因為咱們顧家捐了錢,他得給我個好處。到時候估計就是給我一個虛職混個日子。」
「我不想這樣。」
顧思垂下眼眸:「我答應過昌。」
他答應過楊昌什麼,柳玉茹明了。他要實現自己的諾言,要護住家人,就得往上爬。怎麼會混個虛職就罷了?
她輕輕嘆息了一聲,拍了拍顧思的手背道:「都好,你既然決定了,我都覺得是極好的。」
「其實我其他不擔心,我如今只擔心一件事。」
顧思抬眼看向柳玉茹,柳玉茹輕輕「嗯?」了一聲,顧思嘆了口氣道:「你說我如今這樣的爪牙行徑,與當初王善泉又有何異?」
柳玉茹聽著這話,過了許久後,她慢慢道:「思,水至清則無魚。」
顧思抬眼看著柳玉茹,柳玉茹思索著,她組織著語言,盡量想將自己對這個世界的理解說出來:「你得明白你最後想要什麼。如果你就想做一個好人,那你就當你的真君子就可以。可如果你想當一個有用的人,要實現某個目的,那你就要考慮你的底線在哪裡。」
「今日趙家之事,不是你去,就是別人去。你去,趙家的結局或許還會比別人去更好。我知道你想求善,可你覺得,是雙手清清白白站一旁袖手旁觀是善,還是雙手染血但讓那個被苦苦折磨的人死得更痛快是善?」
「可是,若不是我,事情落不到趙家頭上。」
「那也落到其他人頭上。」
柳玉茹平靜道:「范軒缺錢,梁王要反,各州節度使都虎視眈眈,這都是已經確定好的事。范軒已經用顧家敲山震虎,錢沒到手,你以為他會退嗎?」
顧思沉默下去,許久後,他深吸一口氣。
「我明白了,」顧思抬眼瞧她,認真道,「我會盡量做我能做的,給他們一條更好的路。」
柳玉茹笑了笑:「再想想辦法吧。其實這人的事兒,都差不多。我們做生意,賺的就是辦法錢。甲想要銀子,乙想要布,他們距離太遠,我們就想辦法解決距離遠的問題,給甲銀子,把布運輸過去,賣給乙,雙方都滿意,我們就賺這個解決了他們所有要求的錢。你想一想,有沒有什麼辦法,是能讓趙家好,也能讓范軒好的?」
顧思聽著,將柳玉茹的話放在了心上,他琢磨了片刻,抬手道:「你讓我想一想。」
柳玉茹不敢打擾他,應了一聲,便起身來,回來自己桌邊。
這些時日胭脂的出貨量越來越大,柳玉茹便開始增加了店裡賣的種類。不僅是豐富了胭脂的品種,還增加了唇紙、眉筆、香膏等等東西。每一樣東西,從外面的裝飾到所有原料,她都一手把控著,同時帶了幾個人,再同幾個外地商接觸,準備慢慢賣出望都。
於是顧思在一旁琢磨著柳玉茹的話,柳玉茹就坐著打算盤。
整個房間里都是啪嗒啪嗒的算盤聲,顧思抬頭看了一眼,姑娘垂著眼眸,神色清亮,他突然就覺得安定下來。
自己這一輩子,無論他是善是惡,是好是壞,這個人似乎都會陪伴在自己身邊。他走歪了,她會拉著他走回來。他摔下去,她會扶著他站起身。
顧思內心一片平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