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你怎的在這裡?」
柳玉茹終於反應過來, 顧思護著她,連斬兩人, 調轉馬頭, 便領著她退出了戰局。
顧思出現時,木南便已領著人衝到了葉世安面前,護住了葉世安和叶韻, 顧思這邊幾十人,對方只有十幾人, 顧思尚不用出手, 追殺著柳玉茹的人便已經節節敗退。
顧思帶著柳玉茹到了安全地方,這才道:「我一直等著你,夜裡剛好路過,聽見了聲音,便趕過來看看。」說著, 他笑著道,「沒想到, 真的是你。」
柳玉茹還停留在被人生死一線的驚恐之間, 她一面與顧思說話,一面回頭看著戰局, 發現對方被顧思的人追著打以後,這才放下心來,轉頭瞧他, 這麼一瞧, 她就愣住了。
他的手還環繞在她的腰上, 他側著臉,靜靜看著她,他那寶石一樣的眼裡,全都是他的影子,一眼看過去,就讓她挪不開目光。她覺得裡面情緒紛雜,可對方卻又十分克制,兩人就這麼靜靜對視著,過了好久後,他才出聲,沙啞道:「瘦了。」
柳玉茹心裡有些酸澀,又帶了幾分莫名的安寧,這個人來了,她便什麼都不怕了。
她很想在此刻抱抱他,卻又覺得不合時宜。便低下頭去,小聲道:「在外奔波,自然是要瘦的。」
說著,她將目光轉到前方去,雙方實力相差太大,那些殺手剛交鋒沒多久,便撤了回去去,木南帶著葉世安也叶韻朝著顧思和柳玉茹走來,叶韻已經昏了過去,由木南背著,而葉世安也帶了傷,走路一瘸一拐。
葉世安見著顧思,勉力行了個禮,顧思翻身下馬,同葉世安回了個禮,隨後恭敬道:「世安兄一路辛苦,這些時日,內子給您添麻煩了。」
這話說得葉世安愣了愣,他覺得有幾分微妙,卻又不敢多說,忙道:「是我給夫人添麻煩了才是。」
「先別說這些了,」柳玉茹看葉世安臉色煞白,又看見旁邊叶韻已經昏過去,由人背著,趕忙道,「趕緊安排了馬,送韻兒和葉公子回去吧。」
木南應了聲,將自己的馬給了葉世安,葉世安帶著叶韻,木南和其他人共騎,一行人便往城內趕了過去。
一行人趕回了廣陽,柳玉茹看出葉世安臉色不對,她知道這慣來是個逞能的,便時刻盯著葉世安,顧思漠然看了她一眼,突然打馬加快了速度,超過了葉世安,直直往前衝去,讓柳玉茹再看不到葉世安。
柳玉茹皺起眉頭,頗有些擔憂道:「我覺葉哥哥臉色不對,要不換木南去照顧韻兒吧。」
「他怕是不肯,他慣來是講名節的,若不是自己撐不住,不會把自個兒妹妹隨意交託給其他人。」
顧思聲線平淡,過了片刻,他又道:「就一段路,你莫擔心了。」
柳玉茹應了聲,心裡卻是放心不下。
等到了顧思早已定好的地方,葉世安背著叶韻進了屋,他剛把叶韻放到床上,轉過頭同顧思道:「勞煩顧公子……」
話沒說完,葉世安就再也支撐不住,整個人往前倒了下去。
柳玉茹一直盯著他,他身體剛剛一晃,柳玉茹便趕緊伸手過來,將他整個人扶住,隨後同顧思道:「快叫大夫過來!」
顧思看著柳玉茹扶著葉世安的手,他沒有說話,只是上前去將柳玉茹擠開,自己將葉世安一隻手搭在了肩上,扛著葉世安到了另一邊的床鋪放下,轉頭同木南道:「去催催,大夫怎麼還不過來?」
說完之後,顧思便坐在一邊,不再說什麼。
而柳玉茹則焦急許多,她先是去了叶韻那邊,仔細看過了叶韻的傷勢,隨後又到了葉世安這邊,她不敢上手去碰葉世安,只能詢問旁邊替葉世安清理著傷口的木南道:「他可還有其他傷了?」
「還有許多暗傷,」木南嘆了口氣,「都是小口子,倒也沒什麼大礙,就是多。」
柳玉茹點點頭,也沒多說。
過了一會兒後,大夫匆匆趕了過來,大夫分別給兩個人診脈,隨後同顧思道:「那位小姐撞到了頭,應當沒什麼大礙,睡醒後好好再休養幾日就好。這位公子嚴重得多,他原本的傷口沒處理好,如今身上又有新傷,現在高熱不退,若是明日高熱退了,倒也沒什麼。若是高熱不退,怕是兇險。」
說著,大夫寫了藥方,同其木南道:「我先開服藥,你們好好照看著。」
柳玉茹聽得大夫的話,心裡不由得有些發沉。她害怕葉世安出事,如今叶韻家人就剩下葉世安,若是葉世安出了事,叶韻該怎麼辦?
然而如今也沒有辦法,柳玉茹站在一旁看著葉世安,心裡沒有半點睡意。
顧思走到柳玉茹身後,淡道:「回去睡吧,這裡有木南照顧,沒事兒的。」
柳玉茹點點頭,她應了聲,跟著顧思出了屋。
夜裡風冷,顧思走在她身側,替她擋著風。
柳玉茹腦子木木的,她滿腦子都是葉世安的事情,心裡全是擔憂,一時也顧不得周邊。
顧思同她一起進了屋,她做事有些遲緩,顧思看出來,嘆了口氣道:「你別想這麼多,先洗漱,睡一覺。」
柳玉茹懵懵懂懂的,點了點頭,隨後上了床去。
其實她很困了,可是卻完全睡不著,葉世安的生死壓在她心頭上,讓她高度緊張。從去揚州以來,她一直都睡得不答安穩,每天睜開眼睛,就挂念著那麼多人的性命,等被一路從揚州追殺出來,更是時時刻刻高度緊張,如今葉世安生死一線,叶韻昏迷不醒,她整個人滿腦子都是繃緊的,又麻木又不安。
顧思熄了燈,躺在她邊上,柳玉茹背對著他,她無法入睡,但她下意識想著,顧思也是連日奔波,她怕吵到顧思睡覺,於是也不敢動彈,就在夜裡睜著眼,想著葉世安到底能不能過了今晚。
若是過不了……
她心裡驟然難受起來。
她已經失去了很多。
過去的家人、好友,都在一一離開,如今還要她面對葉世安的離開嗎?
柳玉茹思索著,憋了好久後,她終於還是悄悄下了床,披了一件衣服,便打算出去。然而才悄悄開了門,就聽顧思聲音平淡響起:「去看葉公子嗎?」
柳玉茹僵了僵,過了片刻後,她嘆息道:「我睡不著,總想著,萬一他出了事兒……」
說著,她音調有些艱澀:「出了事兒,最後一面,我當在才好。」
顧思沒說話,好久後,他站起身來,披了衣服,卻是道:「我隨你過去看著。」
「你休息吧,」柳玉茹嘆了口氣,眼裡帶了些疼惜,「你也累了。」
顧思不語,他系好衣服來到柳玉茹面前,從旁邊提了燈,替她掌著燈道:「走吧,我同你過去。」
兩人提著燈走在長廊上,往葉世安的屋走去。柳玉茹感覺這個人走在身邊,為她擋著風,她心裡突然就放開了許多,她突然很想和顧思說說話,說她心裡的難受,焦慮,不安。可她一貫忍耐,又什麼都說不出來。
顧思察覺旁邊人情緒涌動,他轉頭看了她一眼,見她低垂著眉目,便伸出手來,握住了她的手,平和道:「天塌下來,我總是在的。」
柳玉茹一陣鼻酸,她低著頭,帶著鼻音,應聲道:「我知道。」
兩人走進房裡,葉世安還躺在床上,叶韻躺在另一張床上,兩人到了之後,柳玉茹坐到旁邊位置上,靜靜看著葉世安。
若此時是一個人看著葉世安,她大約會害怕。她其實膽子並不大,也並不夠堅強,她害怕面對生死別離,只是這老天要逼著你面對時,避無可避,那也只能迎頭上來。
然而如今她還有一個人,顧思站在她身後,靜靜陪著她,她驟然感受到了一段感情所帶給人的慰藉和力量。
葉世安高熱得有些迷糊了,他斷斷續續喊著許多人的名字,他爹,他娘,叶韻,他叔父……
他含糊著說著什麼,柳玉茹靜靜看著他,她突然很想和顧思說些什麼,她苦笑起來,低聲道:「他這個人啊,一輩子就是活得心思太重,凡事都往自己身上攬,小時候就這樣,長大也沒變。」
顧思坐下來,柳玉茹靠在顧思邊上,顧思身體僵了僵,片刻後,他抬起手,搭在柳玉茹的肩上。
柳玉茹慢慢道:「你知道以前我為什麼想嫁給他嗎?」
「為什麼?」
「因為小的時候,他每次出遠門,都給叶韻帶禮物,我羨慕極了,我也想要這樣一個哥哥。我同叶韻說了這事兒,後來也不知道為什麼,之後他只要出遠門,總記得給我帶一份禮物。」
「我那時候覺得,這個人對人太好了,我若嫁給他,應當是極好的。」
「他真的是個很好的人。」
柳玉茹聲音有些哽咽。
雖然相交不深,然而在她年少時光里,這個恪守禮節的少年,卻是為數不多的光彩。
顧思或許難以明白,對於一個感情貧瘠的人而言,所有感情都多麼珍貴。叶韻給過她一顆糖,她就能牢記在心;顧思為她過個生日,她就能生死相隨。
其實她也明白,葉世安於她,不僅是故交,還像她年少時的某些標誌。顧家北遷,柳家流亡,葉家家破人亡,揚州已不是她記憶的揚州,大榮也不是她以為的大榮。
亂世所帶來的惶恐與不安,一直埋藏在她心底,她始終克制忍耐著這些情緒,卻終於在逃亡十幾日、自己差點死去、葉世安生死不明、叶韻昏迷不醒時,統統爆發出來。
她內心翻滾,她怕葉世安第二天睜不開眼,可這種害怕,不僅僅是對葉世安這個人的感情,更多的,若是葉世安死了,柳玉茹的過去,或許也就徹底沒了。
她其實很想和顧思說這些,直接說我害怕,我惶恐,我難受。
可她說不出口。
太漫長時間裡教會她的沉默和偽裝,讓她無法將內心那些東西直訴於人。她只能撿點她腦海的東西,與顧思慢慢訴說。
說著說著,她心裡終於慢慢平和下來,這時候她才察覺,顧思一直沒有回應,她有些奇怪,抬頭瞧他:「為什麼不說話?」
「為什麼要說話?」
「我心裡難受,」柳玉茹苦笑了一下,言語輕描淡寫,似是無事「就想同你聊聊天。」
顧思沉默著,他似乎有些抗拒這些話題,然而他抬眼,看著那姑娘琉璃一樣的眼,他突然就明白了她此刻的感覺。
她累了。
她害怕。
顧思心軟下來,他嘆了口氣,過了很久,他努力開口道:「我小時候很討厭他,因為我爹總拿他和我比,我又比不過。」
柳玉茹聽到這話,輕笑出聲,顧思抬眼看著前方,慢慢道:「我希望他好好的,今夜別出事。」
「那是自然的。」
「不然,我真的就一輩子都比不過了。」
聽到這話,柳玉茹愣了愣,她抬頭看他,顧思垂下眼眸,繼續道:「你也別擔心了,你靠著我睡吧,等一會兒,若是他醒了,我叫你。」
柳玉茹應了聲,她靠在顧思肩上,感覺顧思的溫度從衣衫透到她身上,她靜靜靠了一會兒,終於是睡了過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