聽到這話, 顧思就覺得有些頭疼了。
不僅他頭疼, 在朝堂上所有人, 都覺得頭疼。
范軒出聲,周高朗附和,當權的人物都默不作聲, 你一個七品官出來攪和什麼?
洛子商不適合當太傅誰不知道?可是范軒既然開了口, 自然是有他自己的交易在的,這必然也不是什麼能明晃晃放到檯面上來說的事情, 葉世安這麼一阻礙, 所有人都尷尬了。
范軒坐在高坐上,許久沒有說話, 繼續問下去不是, 不做聲也不是。而葉世安站在朝堂上,倔強著沒有動彈,一副拚死血濺大殿也要諫言的模樣,看得顧思和沈明心都揪了起來。
許久後,顧思輕咳了一聲,走出來道:「陛下,臣與葉大人都出自揚州,自問對洛公子有幾分了解,洛公子才學有餘, 但委任太子太傅, 怕還有些不妥, 還望陛下多加斟酌, 不過臣與葉大人都還年輕,不如陛下思慮深遠,也不過只是建議,望陛下考慮。」
這話雖然看上去是將自己和葉世安放到了一起,可卻給了范軒一個台階,將決定權放在了范軒手裡,范軒面色稍緩,正打算說什麼,便見葉世安要再次開口。可這一次顧思卻是十分果斷,抬腳就踩到了葉世安腳上,葉世安痛得差點出聲,卻又因儀態下意識緊閉了嘴,就這麼片刻之間,范軒便出聲道:「顧愛卿說得極是,這事朕再考慮一下。」
說完之後,范軒也不讓所有人再議,揮了揮手,便宣布下朝。
葉世安被顧思踩瘸了腿,顧思和沈明扶著他,一瘸一拐往外走去,等上了馬車,顧思扶著葉世安坐下,勸著葉世安:「洛子商現在後面是揚州,陛下如今一心放在劉行知身上,肯定想著只要穩住揚州就可以了,不可能對洛子商做什麼,我知道你對洛子商心有芥蒂,可如今的確不是什麼出頭的好機會……」
「那什麼時候是?」
葉世安突然出聲,顧思沉默不言,片刻後,他慢慢道:「世安,要有耐心。」
「我已經很有耐心了!」
葉世安猛地提高了聲音,怒喝出聲來:「我爹死的時候,我沒有說話,」葉世安紅了眼,他盯著顧思,「韻兒被小轎從後門抬進王家的時候,我也沒衝動。可如今不是在揚州,我不是受他轄制,我身在東都!我叔父任御史大夫,我書門下官員,你還同我說我要有耐心?這到底是耐心還是懦弱?!我今日不阻他,日後又能阻他了?!」
「他要做什麼你不清楚?我不清楚?太子太傅?他這是將賭下在了范玉身上,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!他若真成了太子太傅,輔佐范玉登基,你我還能扳倒他?!休想!」
馬車裡誰都沒說話,過了許久後,沈明慢慢道:「其實……我覺得世安哥說得挺有道理的。」
「那你們打算怎麼辦?」
顧思抬眼看向他們,平靜道:「陛下已經做了決定,你如今這樣當眾打他臉,今日沒丟官就是不錯的了,你還想妄談其他?」
「那我就眼睜睜看他如願以償平步青雲?!」
葉世安盯著顧思:「顧思,我以為你是血性男兒,沒想到也是懦弱如斯。」
顧思被這話懟得哽了哽,隨後解釋道:「我不是……」
「對,你不是。」葉世安脫口而出,「因為死的不是你爹。」
話剛說完,馬車裡就安靜了下來。
沈明直覺覺得氣氛不對,葉世安似乎也覺得不妥,他沉默下來,許久後,卻是只是說了句:「對不住。」
馬車停了下來,葉世安捲起帘子,提前下了馬車。
沈明和顧思坐在馬車裡兩兩相望,過了半天,沈明慢慢道:「我覺得吧……葉大哥,也不是什麼不好的意思。他就是氣狠了……」
顧思聽了,笑了笑:「不用你說。」
他平和道:「我明白。」
說完他靠在車壁上,想了想,嘆息道:「他腿腳不方便,你先去扶他回房,我再想想。」
沈明應了聲便跳下了馬車,顧思靠在車壁上,思索了片刻,他終於是同外面駕車的木南道:「去周府。」
木南在外面回了聲「是」,馬車便重新動了起來。沒了多久,顧思便聽木南道:「公子,到了。」
顧思讓木南去遞了拜帖,很快周府就有了回應,顧思跟著管家,熟門熟路到了周高朗的書房。
周高朗正在喝茶,見顧思過來,周高朗笑了笑道:「我便知道你今日要來。」
顧思愣了愣,隨後趕忙行禮道:「屬下唐突了。」
「不妨事,」周高朗擺擺手,「坐吧,是為了洛子商的事吧?」
顧思聽周高朗的話,坐到了位置上,他抿了抿唇,點頭道:「洛子商此人,大人應該有所耳聞。」
周高朗點點頭:「他的為人,我和陛下都清楚。」
「那將洛子商放在太傅的位置上,」顧思斟酌道,「陛下是出何考慮?」
「這是洛子商的要求。」
周高朗給顧思倒了茶:「他成為太傅,三年不動揚州。這便是他的要求。」
「太子交給這樣的人,陛下不擔心嗎?」
顧思皺起眉頭:「那畢竟是一國之本。」
「陛下……」周高朗猶豫了片刻,許久後,他終於還是道,「陛下信得過太子。」
顧思沒有說話,誰都覺得自己兒子是個寶,當年誰要和顧朗華說他廢了,顧朗華估計也得把對方廢了。
周高朗垂下眼眸,淡道:「而且,如今根本沒有時間考慮未來。就在十天前,劉行知已經自立為王,立國號為『漢』,昭告天下了。」
聽到這話,顧思豁然抬頭。他突然就明白范軒不惜一切代價穩住揚州的意圖了。
周高朗平靜道:「劉行知自詡漢室正統之後,以討賊之名四處徵兵。劉行知的土地幾乎沒經過戰亂,益州產糧沃土,荊州兵強馬壯,比起劉行知,如今我們北交北梁,南臨劉行知,滄州剛剛大旱而過,之前的戰局又都在大夏的國土之內,可以說是內憂外患,根本沒有同時對戰揚州和劉行知的能力。」
「所以,陛下是打算用穩住揚州三年,等平了劉行知,再回頭收拾洛子商?」
顧思思索著開口,周高朗點了點頭:「而洛子商估計也是想著,用這三年控制住太子,給自己鋪一條光明大道。」
「那陛下,是打算和洛子商賭太子了?」顧思苦笑起來,周高朗也有些無奈,「正是如此。」
「下官明白了,」顧思嘆了口氣,「陛下的心思,下官理解,可下官有句話,怕是有些大逆不道,但卻不得不問。」
「你說吧。」
周高朗似乎是知道顧思要問什麼,顧思盯著周高朗:「陛下的身體,撐得過劉行知嗎?」
周高朗沒說話,好久後,他慢慢道:「有太子。」
顧思聽得這話,沉默了片刻,許久後,他道:「能否請周大人幫個忙?」
「你說。」
「太子乃一國之本,所謂術業有專攻,只有一個老師,怕是不太合適。還請周大人同陛下說明,安排幾位太傅。」
周高朗愣了愣,顧思認真道:「下官斗膽,想請周大人舉薦葉大人。」
周高朗聽到這話,轉念便明白了顧思的想法。洛子商當太傅是攔不住,那乾脆就大家一起當。其他大臣對洛子商可能不會這麼嚴加防範,但顧思這邊的人卻是會嚴防死守,絕不讓范玉對洛子商有什麼好感。
本來這個最合適的人選是顧思,可是顧思的學問實在拿不出手,洛子商人品雖然差,但是也是章懷禮的關門弟子,而且采斐然,頗有盛名。那唯一能和洛子商旗鼓相當的,也就只有同為名師弟子、前朝新科狀元的葉世安了。
周高朗想了想,笑起來道:「你說得不錯,我會同陛下說的。」
顧思從周高朗家出來,已經是正午。他回到屋裡,柳玉茹正帶著人在看房子。
柳玉茹打算翻新房子,她審美一般,便找了叶韻陪她看著,叶韻打小教養長大,對所有東西都很挑剔,她跟著柳玉茹一路指指點點,便給出了一套房屋翻新的方案。
柳玉茹和叶韻合計了一下,叶韻畫了圖紙,兩人便跑到市場上去,找到了專門的人,領著到家裡來看怎麼修改。
柳玉茹見顧思回來,同叶韻說了一聲,讓叶韻帶著人繼續看院子,便追著顧思走了去。
顧思進到卧室,柳玉茹上前去,從他手裡拿了衣服,溫和道:「我見葉大哥和沈明一早就回來了,你這是去了哪裡?」
顧思有些疲憊:「去找了周大人。」
「可是發生了什麼事?」
柳玉茹有些疑惑,顧思點了點頭,將事情說了一遍,說到後面,他嘆著氣道:「我突然明白以前為什麼總有人來勸我爹再生一個,說真的,我現在真的很想勸陛下再生一個。再生一個,我就不用這麼愁了。」
柳玉茹被他逗笑:「你也別這麼說,人總是能教的,你真當了太傅,說不定也覺得太子是個可造之材呢?」
顧思聽得這話,輕嗤了一聲,卻是沒有多說。他和范玉雖然交流不多,但揚州那狼心狗肺的少爺模樣,他可是記在了心裡。
柳玉茹見他不喜范玉,也不再多談,只是道:「周大人說如今內憂,是不是糧食上的問題?」
說到這個,顧思便認真起來,他點了點頭道:「之前你去滄州、青州、揚州收糧,固然解決了幽州的問題,可如今這些都是大夏的領地,便都成了問題。」
柳玉茹沒有說話,顧思嘆了口氣:「未來和劉行知必然還有一戰,糧食怕是長久都是問題。」
柳玉茹想了想,猶豫道:「那我再去荊州和益州收一次糧?」
聽到這話,顧思忍不住笑了:「如今你柳老闆的名聲遍天下,怕是難了。」
柳玉茹知道顧思說得也沒錯,現下國家安定下來,她當初低價收糧的事情,大家也慢慢回過味來。
雖然還不清楚具體是誰,但所有人都知道,當初青滄楊三州的糧價動蕩,都起於一個姓柳的年輕女商人。
她有了名聲,可再想重複當初的行為去荊州益州收糧,怕到時候糧價一動,官府就要有所行動了。
柳玉茹沉默著,慢慢道:「也不能總是如此投機,我得想個長久的法子才是。人都上了前線,後面總得有人種地供應糧食。」
「這事兒你慢慢想。」
顧思笑道:「想不出也沒關係,天塌了高個子的頂著。」
柳玉茹笑了笑,片刻後,她突然想起來:「望都那邊收成如何?」
去年顧思到望都,安置了流民種地,冬日播下的冬麥,再過一個月也到了收割的時候,如今應當已經看得出漲勢。提到這個,顧思有些高興:「楊主簿給我寫了信,說比以往都要產得多。之前我降低瞭望都的稅賦,但今年糧倉怕是要比以往要滿了。」
柳玉茹思索著,沒有說話,片刻後,她笑了笑,溫和道:「那我倒是得到望都買糧食了。」
兩人聊了一會兒,便一同去吃飯。
吃過飯後,柳玉茹回了書房,開始給芸芸寫信。
如今她正在安排將花容總部搬到東都來,同時也在和其他幾州聯繫,派人出去合作,將花容交給當地代理。
芸芸和花容里的員工徹談了一次後,花容上下一心,效率高上很多,倒也沒有什麼讓人操心的。
柳玉茹聊完花容的問題後,想了想,又吩咐了芸芸,讓她去打聽望都的糧價和地價,同時讓芸芸準備了好幾套花容的特定套盒。
做完之後,她又去找叶韻,忙活著翻新這個房子。
顧思看她忙忙碌碌,一直忙活到夜深,他不由得有些無奈,覺得這個夫人,怕是比他還忙。
等到第二日,顧思被沈明拖起來上朝,進了馬車,就看見葉世安坐在位置上。
他神色比昨日平靜了許多,三個人氣氛有些尷尬,等馬車動起來後,葉世安率先開口,有些尷尬道:「昨日……是我衝動,還望見諒。」
「也不用這麼說,」顧思笑了笑,「其實你說得也不錯,我們總不能什麼都不做。」
聽得這話,葉世安亮了眼,忙道:「你說的是,我昨日想過了,我該迂迴一些的,洛子商當太傅,有他的理由,我們既然攔不住,不如不要攔,就給他當了太傅,日後給他暗下絆子。」
「你說得極是。」
顧思點頭道:「我昨日去找了周大人。」
「找周大人做什麼?」
葉世安有些懵,顧思抬手,拍在葉世安的肩上,珍而重之道:「以後給洛子商下絆子這事兒,就交給你了。」
「什麼意思?」
葉世安皺起眉頭,顧思將昨日的話說了一遍,葉世安愣了愣,片刻後,他反應過來,一時有些激動:「這……這不好吧。」
顧思擺擺手:「放心吧,看在你爹和你叔父的面上,這個面子,陛下會給。」
「我只有一個問題。」
沈明小心翼翼開口,顧思和葉世安轉頭看過去,沈明慢慢道:「他的官,是不是比我大了?」
葉世安、顧思:「……」
三個人到了宮裡,等到了早朝,果然便如顧思預料,宣布了洛子商作為太子太傅、葉世安是太子少傅的旨意。
這次葉世安沒有衝動,和洛子商一起領了聖旨。只是出乎意料的是,除了葉世安,范軒還安排了顧思也作為太子的老師,同葉世安、洛子商、以及另外三位名師一起教導太子。
這個消息讓顧思有些懵,等出了大殿,他忍不住問了葉世安一句:「你覺得我能教太子什麼?」
沈明趕緊舉手:「這個我知道。」
顧思迷惑看著沈明:「什麼?」
沈明一臉認真:「賭錢。」
顧思哽了哽。
他已經許久沒有賭錢了。
「你別胡說了。」
顧思輕咳了一聲,忙道:「我戒賭許久了。而且怎麼可能教太子這個?」
「那就真的沒得教了。」沈明嘆了口氣,「可憐啊,我們顧大人竟是一無所長,還不如讓玉茹嫂子過來,至少能教著打個算盤。」
「這你倒是說得沒錯的。」顧思淡道,「我們玉茹幹什麼都好。」
「你真的沒救了。」
沈明滿臉憐憫,顧思嗤笑出聲:「連個媳婦兒都說不到的人怕才是真沒救。」
「你說誰?」沈明聽得這話,頓時來了氣。他卷了袖子,便道,「你再這麼欺負人試試?」
「喲,打我呀?」顧思挑起眉頭,「來啊。」
沈明聽不得他激,抬手就是一拳砸了過去。
顧思手裡拿著笏板,也不還擊,只是一味躲閃,一面躲一面退,同時道:「真的,一無所長的哥讓著你你都碰不到我衣角。」
沈明更氣了些,出拳速度更快。顧思往轉角處一躲,猛地就撞上一個人,對方驚叫出聲,顧思看著沈明拳頭過來,下意識一躲,沈明收拳不及,一拳就砸到了對方臉上!
隨後只聽一聲驚叫,而後就是呼啦啦一片:「公主!」
「殿下!」
「來人啊!」
整個場面亂成一片,顧思和沈明嚇得趕緊跪在地上,而面前站了一個身著鵝黃色宮裙的女子,她青了一隻眼,眼裡含著眼淚,捏著拳頭,看著跪在地上的顧思和沈明,一面哭一面道:「你們……你們誰是顧思?」
顧思聽到這話,心裡「咯噔」一下,下意識就道:「殿下,你不是我打的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