顧思的反應讓李雲裳愣了愣, 她似乎也是有些尷尬,輕咳了一聲後, 轉頭同獄卒道:「你且先下去吧。」
獄卒假作什麼都不知道, 偷偷打量了牢獄的情形一眼, 便轉身離了去。
等獄卒出去後, 李雲裳這才轉過頭起來, 看著顧思道:「方才我對獄卒說明來見顧大人的理由, 是因我與顧大人乃舊識,故而想表現一些給獄卒看, 卻不想驚擾到顧大人了,還望見諒。」
顧思見李雲裳正常了一些, 稍微放鬆了警惕,卻還是不忘柳玉茹等人還在, 直接道:「公主來此, 有何貴幹?」
「聽聞顧大人下獄,我心不安,便過來看看, 」李雲裳說著,四處打量了一下, 笑了笑道, 「如今見顧大人沒什麼大礙,心也就放下了。」
顧思皺了皺眉頭, 斟酌了片刻, 覺得此時不宜和李雲裳說太多, 便道:「公主有什麼話不妨直說。」
李雲裳似乎沒想到顧思會半點拐彎都不打,愣了片刻後,倒也笑起來,她朝著身後侍女揮了揮手,等侍女下去後,她轉頭看向顧思,猶豫了片刻,才慢慢道:「這次我聽說顧大人有難,便立刻去找了母后,母后找陛下探聽了消息,怕是不太理想。我怕顧大人無法脫身,千思萬想,只能是想了一個不演算法子的法子,但我不知道顧大人是否願意,所以特意來找顧大人說一說。」
「公主且說。」
顧思抬手示意李雲裳繼續,神色間全是思量。李雲裳臉色微紅,停頓了片刻後,她慢慢道:「顧大人應當知道,當今陛下能順利登基,也是在我母后支持之下所為。如今雖改朝換代,今上卻仍舊保留了母后與我的位置,也算是給個顏面。登基之後,陛下就給了我和母后一份免死令牌,我們皇族親屬家眷,都能免以死刑、保留尊位。」
聽著這話,顧思一時沒反應過來:「公主到底是想說什麼?」
「我的意思是,」李雲裳也不再委婉,紅著臉道,「你若成為了駙馬,哪怕這劉春的案子真落到你的頭上,你也不用太過擔心,無論如何,你也是駙馬。」
這話一出,牢獄裡的四個人全都驚了。
顧思獃獃看著李雲裳,片刻後,他猛地反應過來,忙道:「殿下,您別亂說話。」
「我並非逗弄你。」李雲裳急切往前了一步,哪怕隔著木欄,顧思也感覺到了惶恐,他覺得面前女人彷彿是一隻巨獸,他一想到柳玉茹聽著這些,滿腦子只剩下,完了完了完了。
他腦子裡飛速旋轉著如何拒絕李雲裳的措辭,李雲裳卻先開口了,繼續道:「顧大人,其實您來東都之前,我便知道您了。當初江大人與母后提起過您,甚至於若非當初梁王一事,你我如今或已成夫妻。」
「不不不,」顧思趕緊擺手道,「不可能的,有沒有梁王我們都不可能的,我高攀不起,殿下您別瞎說了。」
「江大人的意思,難道你在揚州半點都不知曉嗎?」
「知曉,」顧思果斷開口,「但你們問過我願意嗎?」
李雲裳愣了愣,顧思也不再顧忌儀態,雙腿往床鋪上一盤,便開始給李雲裳算著道:「殿下,我真的不知道我舅舅是怎麼忽悠您的,但是您金枝玉葉,我是真的配不上您。我現在已經有妻子了,您和我沒什麼可能,您就別胡思亂想了。您願意幫顧某一把,那顧某感激不盡,純屬政治合作,以後顧某也會投桃報李。但如果您心裏面有一些其他有的沒的的想法,我勸您打住,」顧思抬起手,認真道,「我這輩子不會娶第二個女人。」
「哪怕是公主?」李雲裳皺起眉頭。
「哪怕是公主。」顧思一臉認真。
兩人陷入了僵局,片刻後,李雲裳輕輕笑了笑:「那倒也是我落花有意了。但是不知顧大人未來,可會後悔?」
「後悔什麼?」顧思懶洋洋倒在床上,抬手撐著自己的頭,眼裡帶著笑看過去。
李雲裳愣了愣,盯著顧思的臉,竟是呆了片刻,顧思察覺她的獃滯,皺起眉頭道:「殿下?」
李雲裳被這聲呼喚喚回了神智,忙回過神來,假作什麼都沒發生過,繼續道:「顧大人您想想,您和葉大人那樣的人不一樣,他一來東都,就有叔父做靠山,可您做什麼都得靠自己。東都水深,哪怕是陛下入東都,也重在安撫,顧大人您沒有家族做靠山,要在東都繼續,您靠什麼?」
說著,李雲裳笑起來:「靠您那個開胭脂鋪的妻子嗎?」
顧思沒說話,他靜靜看著李雲裳,李雲裳打量著顧思的神色,低頭看著自己染了花汁的指甲,聲音平和:「越是不入流的人,婚配越是隨意。越是要往上爬的人,越注重娶一個妻子的娘家如何。柳玉茹,是叫柳玉茹對吧?」
李雲裳想了想,接著道:「她是不錯的,但是畢竟是商賈之流,登不上什麼檯面。顧大人前途無量,當真不好好考量一下嗎?」
「不考量。」顧思果斷開口。
李雲裳愣了愣,正準備再說什麼,就聽顧思看著李雲裳,面露憐憫道:「天之血脈,鳳凰銜珠而生的公主,如今也淪落到了同商賈之流出身的臣子討論婚事利弊,真是可憐。」
「你!」
李雲裳猛地坐起來,指著顧思就要怒喝出聲,顧思抬起手,止住了李雲裳的話,果斷道:「公主也是姑娘,姑娘家都是要臉的。話我不多說了,您走吧。你晚走一步,我怕我說話氣著您。」
「顧思,你放肆。」
「我不放肆,我坐在這裡?」顧思『哈』的笑出聲來,嘲諷道,「公主怕是來同我談這些之前,都沒搞清楚我顧思是個怎樣的人吧?把婚事就這麼□□裸當成一筆交易親自來談,商賈之家尚不會如此,公主到真是讓我開了眼界。」
「就你這樣的女人,也配和我說玉茹?」
「你賺過一分錢嗎?」顧思坐起身子,「你為自己身邊人做過什麼嗎?你為愛你的人付出過嗎?你吃著百姓繳納的糧食,為他們憂心過片刻嗎?殿下,公主不僅僅是個稱號,它和陛下一樣是要承擔責任的。我家玉茹承擔了自己的責任,她為身邊人付出過,她幫助過許多人,她不是公主,又怎麼樣呢?」
「我們兩在東都,能過就過,不能過就走。哪怕把我送到斷頭台去,也是我顧思在這世上來了一遭。您駙馬的位置,讓其他願意坐的人坐。我明白您的打算,您說著您母后和陛下關係很好,可您是前朝公主,就算現在估計著舊臣不和你們撕破臉,又能指望陛下容忍你們多久?你們敢去找一個家裡在東都盤根錯節的人家嗎?」
「你如今也到了適婚的年紀,」顧思笑了笑,「必須要出嫁了,不然再過些時候,和北梁打起來了,把你送去和親怎麼辦?可這東都城,老牌貴族你不能嫁,沒什麼家底、太過無能的你也不願嫁。看來看去,也就我一個,家裡沒家底,人又機靈,長相或許還不錯,青年才俊,對吧?」
「你可真不要臉。」
李雲裳被氣笑了。
顧思聳聳肩:「恭喜你進一步了解我一些。」
「你說得沒錯,我呢,就是這麼不要臉又無奈。所以您也別多幻想了,趕緊洗洗睡吧。」
「顧思,」李雲裳深吸了一口氣,咬牙道,「你會後悔的。」
顧思露出笑容:「公主慢走。」
李雲裳站起身來,疾步轉身走了出去。
等她遠了之後,沈明倒掛著探出頭來,詢問顧思道:「沒問題了吧?我們可以繼續談正事了吧?」
「玉茹,」顧思完全不搭理沈明,急促道,「你聽我解釋,我和她真的才認識……」
柳玉茹抱著食盒出來,也沒說話,將食盒重新放在了顧思面前,低聲道:「這些都不重要,先談正事吧。」
顧思被這話哽了哽,一時有些說不出的難受,但又知道柳玉茹說得也對,他沒有說話,聽柳玉茹繼續道:「我之前派了兩撥人出去,分別去了揚州和泰州,明日也該回來了。我原先想著,這事兒和洛子商脫不了干係,他一定知道些其他什麼,想查出點他的把柄來,找他談一談。」
「你這想法,倒也不錯。」葉世安點了點頭,皺眉道,「但之前我查了許久,也不過找到那個乞丐,如今你再查,若是查不到怎麼辦?」
「那就騙。」
顧思果斷開口:「到時候你去就,騙他說找到了,能騙成就最好,騙不成也無所謂。」
「說得容易,」沈明嗤笑出聲,「有本事你騙一個給我看。」
「要我能出去,」顧思涼涼瞟了沈明一眼,「我還真騙給你看。」
「那等後日人回來,我便去找洛子商。之後呢?」
柳玉茹抬眼看著顧思:「你可還有安排?」
顧思沒說話,他敲著膝蓋,想了片刻後,他慢慢道:「陛下要保陸永,那是因為一方面陸永人脈廣泛,如今新朝初建,不能一下子動了他。動了他,他的位置,誰又能坐?另外一方面,是陛下也顧忌兄弟情義。」
說著顧思苦笑了一下:「畢竟是出生入死這麼多年的老兄弟了,你們說是吧?」
大家點了點頭,葉世安道:「那如今怎麼辦,只能你來抵罪了?」
「不能讓我來,」顧思搖搖頭,「自然是要讓其他人來。」
「我們總不能弄一個人來替你抵罪。」
葉世安皺起眉頭。
顧思點點頭:「自然是不能這麼做的。只是我在想,劉春這個案子,極大可能要牽扯著的,就是庫銀。他是倉部司郎,而且關鍵環節就是清點庫銀。他這麼有錢,和這件事應該有一些關係。」
「嗯。」柳玉茹想了想,「那我現在就派人去,看看庫銀這邊是什麼情況。」
「去查一查,」顧思思索著道,「知道是什麼案子,才知道下一步怎麼走,但要銘記的事,如果沒有十足的抱娃不過你們都別慌,」顧思笑了笑,「從長計議。」
三人商量了一會兒,見時間到了,柳玉茹便領著葉世安和沈明要走。
顧思看著三人走出去,他瞧著柳玉茹頭也不回的背影,心裡有些酸澀。他知道柳玉茹大概是忘了公主的事兒了,這本也該是好事,柳玉茹是一個見得大義的人,從來不給他找麻煩。
可這樣不找麻煩到似乎徹底放棄的地步,顧思心裡就有些難過了。
他看著柳玉茹走出去,終於忍不住道:「玉茹。」
柳玉茹停住腳步,顧思低聲道:「今天的事兒,你也不同我多說幾句。」
柳玉茹沒說話,她背對著顧思,葉世安和沈明看了他們一眼,有些不好意思,就提前先走了出去。
等所有人都出去後,顧思才終於開口:「你這個樣子,我就覺得你心裡像沒我一樣。」
柳玉茹聽得這話,抿了抿唇,她猶豫了片刻,慢慢道:「我不是心裡沒你。」
「那其他女人來招惹我,你都不問一聲。」
柳玉茹輕輕笑了笑,她轉過頭,看著牢房裡的人,笑眯眯道:「我只是信你。」
顧思愣了愣,柳玉茹柔聲道:「你替我罵了人,我便一直當個好姑娘就好,又何必降了自個兒身價呢?」
「我向來覺得,」柳玉茹歪了歪頭,似是在認真思考,她正是好年華的嬌俏面容,顯出了幾分可愛。顧思緊張看著她,隨後見他轉過頭來,翩然一笑,「那些同女人搶男人的女人,著實太不好看了。我可是要優雅一輩子的,你也休想我為你去失了儀態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