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河這話把叶韻說愣了, 江河見叶韻呆著,才反應過來,這是個晚輩,他擺了擺手, 笑道:「逗你玩的。芙蓉,」他朝著旁邊一直候在一邊的侍女招了招手,兩個侍女趕緊過來, 扶起江河,江河瞧了叶韻一眼,同旁邊還站著的侍女道:「給葉小姐拿件外套,夜裡風大露寒,她可別接了哥哥, 病了自個兒。」
說完他也沒看叶韻,手搭在侍女身上, 由著侍女送回房去。
叶韻在院子里站了站, 片刻後, 她才回過神來,讓人扶起了葉世安,等走到門口的時候,江河的侍女已經拿了外套等在門口,看見叶韻後, 她將外套遞過去, 笑著道:「這披風是從少夫人那兒借的, 少夫人還沒穿過, 葉小姐別嫌棄。」
叶韻點了點頭,她看了那侍女一眼。江河身邊常跟著四個侍女,這個侍女是其之一,似乎是叫白芷,生得最為清麗。叶韻瞧著她,恭敬說了聲:「謝謝。」
那侍女愣了愣,全然沒想過一個世家小姐會同她說這樣的話。而叶韻披上披風,便上了馬車。
葉世安在馬車裡醉著,見叶韻上來了,他張了眼,看了叶韻一眼,低聲道:「韻兒,哥以後,會給你找個好人家的。」
叶韻愣了愣,隨後聽葉世安說著胡話,低聲道:「以後哥哥,不會再讓你受欺負了。」
叶韻垂了眼眸,好久之後,她才出聲:「我過得很好,哥,你別擔心。」
叶韻領著葉世安離開的時候,顧思剛剛從凈室里出來。他頭髮上帶著水汽,柳玉茹便拿了帕子給他擦乾。
她一面擦,一面隨意道:「方才舅舅來同我借了件衣裳,說是給韻兒的,他當真細心得很,不僅想著給韻兒加衣服,借衣服的時候都能還想著以叶韻的身份,他侍女的衣服是不方便穿的。」
「那是自然,」顧思輕嗤出聲,「你也不想想,他這輩子哄了多少姑娘。我和你說,我娘說的,他還是個嬰兒的時候,就只要漂亮女人抱。十四五歲,喜歡他的女人就從東都排到揚州。他十歲來揚州呆過一段時間,不用報自個兒身份,就憑一張臉都能在揚州哄姑娘,所以你說他對女人細心不細心,體貼不體貼?」
柳玉茹聽著,微微皺眉:「舅舅到底幾歲了?」
顧思輕笑:「你猜?」
「三十三得有吧?」
柳玉茹認真思索了一下,顧思搖搖頭,隨後道:「三十了。」
柳玉茹愣了愣,卻是完全沒想到的,顧思嘆了口氣,隨後道:「我知道你的意思,是想著撮合一下叶韻和他,但是這事兒吧,我覺得你還是放一放。」
「怎的呢?」
柳玉茹有些疑惑。
其實她倒也不是故意要撮合的,只是江河給叶韻送了衣服,她就突然想起這事兒來。叶韻還年輕,總歸要有個著落,孤孤單單過一輩子,若是她選的還好,可柳玉茹卻清楚知道,這從來也不是叶韻想要的人生。
江河好,他有閱歷,有能力,最重要的是,以江河的性子,必然是不會介意叶韻的過往,甚至還有幾分欣賞的。
顧思聽柳玉茹發問,想了想,終於道:「你可知他為何至今未娶?」
柳玉茹不大明白,顧思接著道:「具體的,我其實也不知道。但我知道一件事,以前我小時候,在他府邸里,是見過一個牌位的,那牌位沒有寫名字,但是他一直放著,誰也不知道這個牌位是誰,我娘猜是他喜歡的人。」
「喜歡的人?」
「對。」顧思點點頭,接著道,「我娘說,他也不是一直不想娶妻,十歲時候,他是同家裡說過,他打算娶一個姑娘,但是後來就再沒提過,家裡問了,他就說死了。等過了好幾年,有一天他突然就在自己府里放了這個牌位。他不娶妻,除了一個歌姬給他生了個女兒,也沒個正兒八經的孩子,這事兒家裡人早說過好多次,聽說我外公曾經把他打到卧床一個月,都沒扭轉他的意思。所以你千萬別想著撮合他們,若是叶韻心裡有什麼想法,勸著點,別往上面撲。這些年我見過往上面撲的姑娘,多得去了。」
這話說得柳玉茹有些沉重,顧思看了她一眼,見她似乎是憂慮起來,趕緊道:「別想這些了,我今日及冠,你打算送我什麼?我可同你說,不上心的東西可打發不了我。」
柳玉茹聽到這話,抿了抿唇,笑了起來。她站起身道:「早給你準備好了。」
說著,她就去了旁邊柜子,取了一個木匣子出來。
顧思有些興奮,想知道柳玉茹是拿著這木匣子做什麼,柳玉茹把木匣子放到顧思面前,抿唇笑道:「你猜猜是什麼?」
顧思想了想,內心帶了點小激動。
他輕咳了一聲,有些不好意思道:「是不是香囊?」
綉鴛鴦戲水那種。
柳玉茹搖搖頭:「比這個好,你再猜。」
比這個還好?
顧思立刻嚴肅了神情,繼續道:「是不是同心結?」
你親手編的那種。
柳玉茹繼續搖頭:「比這個實在。」
「那……那是鞋墊?」
親手繡的那種。
顧思皺起眉頭,他其實不是很想收這個,以前柳玉茹給他送過,他不覺得驚喜。
「再想想。」
這下他真想不出來了,他不知道一個女子捧一個木匣子給自己的郎君,到底能送出什麼花樣。
柳玉茹見他想不出來,也不再為難他,便打開了木匣子,開了木匣,顧思便愣了,裡面放著一個令牌,令牌下面壓了一疊紙。
「這是……」
顧思愣愣看著裡面的東西,說不出話來。柳玉茹將頭髮撩到耳後,從裡面拿出了令牌,平和道:「這個是玄玉令,你拿著這個令牌,以後我名下所有經營的商鋪,見這個令牌都等於見到我。我私下開了學院,還培養了一批護衛,等過些年這些孩子長成了,你拿著這個令牌,他們都會聽你的。」
顧思聽得獃獃的,然後又看見柳玉茹拿出了好幾份契書,繼續道:「這些都是我商鋪的契書,花容、神仙香,以及後續的商隊,所有我經手的產業,我都給了你分紅。你二十歲了,應當有一些自己的產業的。」
說著,柳玉茹抬眼看著顧思,顧思獃獃看著面前的東西,看不出喜怒,柳玉茹一時有些忐忑,她猶豫了一會兒,慢慢道:「我不知你喜不喜歡,但我向來是個實在人,想送你東西,我也不知道送你什麼,原本給你準備了銀子,又覺得銀子用了就沒了,不比這些東西。原本大戶人家,這些東西都該是家裡給你的,你在官場上當官,有些東西得有,只是家裡之前的情況,公公婆婆也給不了你,我心裡就一直為你盤算著。」
「其實不用的……」顧思聲音有些沙啞,他垂下眼眸,看著面前的契書,勉強笑起來,「玉茹,你這樣,讓我覺得自個兒很沒用。」
柳玉茹聽到這話愣了愣,她沉默下去,心裡有種難以言說的酸楚湧上來。
「他們也同我說,」她低聲道,「一個姑娘家,給郎君謀劃這麼多,郎君未必喜歡,甚至覺得是我太過強勢了。可我心裡總想著該為郎君多做些什麼。我也知道這些事兒不需要我做,您將虎子從幽州帶來了東都,便是讓他在東都城裡給您布置眼線,您自個兒也有自個兒的護衛,可是……」
柳玉茹話沒有說下去,她嘆了口氣,抬眼看向顧思:「您別介意,我不是覺得你不行,我只是想要自己般配得上你,為你多做一些。」
聽到這話,顧思慢慢笑了,他伸過手去,將人輕柔地攬進懷裡。柳玉茹靠著他的胸口,聽著他的心跳。
他肩膀長寬了許多,有了青年人的模樣,柳玉茹靠著他,聽著他道:「玉茹,你沒有什麼配不上我,別總這麼想。」
「你如今太好了,」柳玉茹嘆了口氣,「思,有時候我看著舅舅,就會想,你未來是什麼樣子,每次想著,都覺得不安。」
「老匹夫害我啊。」顧思用手捂頭,有些無奈道,「玉茹,其實很多時候吧,是我在想,你這姑娘怎麼這麼好,我該怎麼回報。」
「你喜歡的東西不多,錢這件事上,你自己會賺,又不讓我幫忙。凡事你都幫著我,我卻幫不上你什麼。你什麼都替我想好了,放在我面前,每次你這樣做,我都覺得,你怎麼能這麼好?每次我以為這已經是我能見到的最好,你就能給我看到更好的你。若說不安,當是我不安才對。」
「我給你不了你喜歡的,一直接受你的付出,這該如何是好?」
聽著這些話,柳玉茹抬頭看他。
顧思唇邊帶笑,但笑容里滿是無奈,似乎是拿她沒了法子。
他長得太俊了。
柳玉茹瞧著他的模樣,心裡想著。
哪怕成了親,哪怕是她的人了,可是每一次瞧著,都會覺得,有種說不出來的新滋味。
此刻他一隻腳盤腿穩著身形,另一隻腳屈膝搭著手,長發散披,身著單衫,外面攏了件月色長袍,他低著頭,寶石一般的眼裡全是她,他們挨得太近,風吹過來時,花香卷雜著他的發輕撫在她臉上,像是他無聲的觸摸。
柳玉茹忍不住紅了臉,她重新將頭埋在他胸口,伸手環住他,小聲道:「我喜歡的,你已經給我了,不用多想的。」
「嗯?」
顧思發出一聲鼻音,柳玉茹聽著他沉穩的心跳,聲若蚊吟:「我喜歡你。」
這話讓顧思愣了愣,片刻後,他忍不住朗笑出聲來,柳玉茹感受著他胸腔的震動,聽見青年在夜裡止不住的笑聲,沒敢抬頭。
「柳玉茹啊柳玉茹,」顧思出聲道,「我這輩子,可算是栽在你手裡了。」
他怕是再找不到一個,這麼實誠,又這麼撩人的姑娘了。
成人禮過後,顧思休沐了三日,等他回朝堂時,朝負責黃河修繕的官員名單便出來了。
黃河修繕這件事是大夏建國以來耗資最大的工程,范軒看得極重,顧思本以為,此次修繕黃河一事的主管,應當就是洛子商了。畢竟方案他提的,錢也是他弄來的,其他人就算過去,也不過就是個眼線。
然而等當庭宣布聖旨時,顧思便聽到了自己的名字。
「令戶部尚書顧思領工部侍郎洛子商負責黃河修繕之事……」
顧思皺了皺眉,抬頭看了一眼座上的范軒。
范軒看上去有些疲憊,對於這個旨意,明顯沒有任何更改的餘地,所以也沒有提前通知顧思。
等下朝之後,顧思去找了范軒,他剛一進御書房,便聽范軒道:「朕知道你的意思。」
顧思將話咽了下去,范軒批著摺子,淡道:「如今戶部很忙,你剛當上尚書,還需要穩住戶部,不宜外出,你的意思,朕知道。」
「那陛下是作何考慮,要微臣去修繕黃河?」
顧思皺起眉頭,在這種關鍵時期調離東都,戶部尚書位置還沒坐穩就外出,范軒是什麼意思?
「修繕黃河,是個大事,」范軒淡淡開口,「思,你年紀輕,根基不穩,得做出一些實事,在百姓心有位置。有了位置,日後在朝堂,大家就要掂量幾分。洛子商拼了命修黃河,便是這個意思。」
顧思靜靜聽著,范軒放下一本摺子,揉著自己的額頭:「朕想抬你,這事兒交給你辦。最重要的事兒,黃河茲事體大,朕左思右想,都不放心洛子商一人主管,若是他有異心,在這事兒上做了手腳,日後出了事,怎麼辦?」
顧思得了這話,面上立刻嚴肅了起來,范軒繼續道:「戶部這邊,畢竟在東都,江侍郎的能力足以應付,你放心。」
范軒這一串話說下來,顧思便明白了。
范軒始終不放心洛子商,而且他作為范軒心裡要培養的人,必須要給他一個表現機會,因此他把黃河這個事兒交給顧思主管。洛子商如今錢已經到位,圖紙也給了,就算臨時撤走,也無所謂,所以臨時換了這件事的主事,洛子商也沒辦法。而將江河安排在戶部當戶部侍郎,江河本就在東都根基頗深,又是顧思的舅舅,顧思就算去修繕黃河,江河也一定會幫顧思擺平戶部。
因此,顧思去修黃河這件事,可謂內外的障礙都掃除了。
顧思不知道範軒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計劃這件事的,或許是從江河放在戶部侍郎這個位置上的時候,就已經開始籌備著給他一個在百姓里立根的機會,而洛子商又送上門來。
顧思看著面前的范軒,突然就有了幾分敬意,他給范軒恭敬行了個禮,隨後道:「臣必不辜負陛下。」
「黃河這件事,要修,最難的不是錢,也不是具體怎麼修。」
范軒淡淡開口:「而是整個修繕過程,那些官員之間的關係。朕給你天子劍,你到時候過去,不僅是要修黃河,黃河沿路這三州的賬目,你也要給朕查清楚。此行怕是波折頗多,你要多加小心。你把陸永帶上,人情關係上,你得聽他的。」
「微臣明白。」顧思神色鄭重。
范軒點點頭,也不再多說,只是道:「明白就好。可還有什麼要問的?」
顧思沒說話,范軒抬頭看他,顧思猶豫了片刻,還是跪了下來,恭敬叩首道:「陛下,還望保重。」
范軒愣了愣,片刻後,他笑起來:「你這孩子。」
說著,他語氣溫和下來,像一個長輩一樣,同顧思道:「去吧,別耽擱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