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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五十二章

所屬書籍: 長風渡

    入城之後,顧思和柳玉茹先是去拜見了顧朗華和江柔、蘇婉, 同他們報過平安, 顧思便梳洗之後,跟著江河、葉世安一起入了宮門。

    范軒等他們有些時候, 顧思進來,行禮之後, 范軒便急急上前去, 扶住了顧思, 忙道:「顧愛卿辛苦了,快起來。」

    范軒這一番作態, 顧思便定下心來, 他推辭著站起身來,恭敬道:「為陛下做事,是臣分內之事,沒有辛苦不辛苦。」

    「你在永州的事, 我已略略聽聞了些,」范軒嘆了口氣, 讓顧思坐下來, 范軒端了杯茶道:「你去之時我就想到不容易, 卻沒有想到,這樣不容易。你這麼年輕, 處理這樣的事, 的確是太為難你了。」

    說著, 范軒喝了口茶, 嘆息道:「罷了,不提了,你同我說說結果吧。」

    顧思上前來,將結果同范軒說清楚,范軒靜靜聽完之後,顧思將摺子放在范軒桌上,恭敬道:「剩下的官員,大半還在東都,不知陛下打算如何?」

    范軒沒說話,好久後,范軒終於道:「案子既然辦了,那就一併辦下去。沒有辦到一半回頭的道理。如今也馬上就要秋闈,本來這事兒我讓葉愛卿和左相操辦著,你既然回來了,這一次主審官,就由你來吧。讓世安幫著你,秋闈之前順便在東都把案子也結了。」

    聽得這話,顧思愣了愣,他下意識張口就道:「可黃河……」

    「就幾個月的事,」范軒打斷他,「黃河洛子商在那裡辦著,你等事情辦完了再回去。」

    顧思沒有說話了,他想了想,應聲道:「是。」

    范軒看向葉世安,又囑咐了葉世安幾句,而後將案子的事草草說了一些,隨後看了看天色:「如今也晚了,顧愛卿不如留下來陪朕用頓晚膳。」

    顧思知道範軒是想單獨留他,便應了下來,江河和葉世安也是懂事的,各自告退後,便離開了去。

    等他們都走了,顧思留在屋,范軒什麼話都沒說,低頭喝著茶。

    他看上去神色有些疲憊,顧思去這幾個月,他似乎又瘦了些許,顧思見了,不由得道:「陛下保重龍體。」

    范軒得了這話,笑了笑:「顧愛卿有心了,不過人老了,這身體也不是我想保重,便能保重的了。」

    說著,范軒抱著茶杯,溫和道:「聽說你媳婦兒有喜了。」

    范軒這個口吻,彷彿還是幽州那個節度使,閑著無事與下屬拉拉家常。顧思聽到這話,也藏不住心裡那份心思,面上便帶了喜氣:「是,三月有餘。」

    「頭一胎,是個男孩兒就好了。」

    范軒說著,有些感慨道:「還是多生幾個男孩得好。」

    顧思把這話品了品,便有幾分體會出來,怕是近來太子又讓范軒不滿了。范軒按了口氣,慢慢道:「太子近來換了好幾位老師,朕正在讓他多學儒家經典,可他還是不愛聽這些老師的話,時時與朕作對。朕本想讓周愛卿來當太傅,但周愛卿心裡不樂意,太子更是同我吵得厲害。他與葉世安也是不對付的……」

    范軒絮絮叨叨念叨著,說著,他抬眼看向顧思,嘆了口氣道:「你性子隨和,是陸愛卿的愛徒,與陸愛卿相似,你對太子,日後多哄著幫著。」

    顧思聽明白過來,范軒其實知曉范玉的脾氣,周高朗與范玉是不對付了,葉世安耿直,也是范玉不喜歡的。而顧思不一樣,顧思能玩,以前便是紈絝子弟,若是他想哄著人,倒也是簡單的。加上他拜了陸永當師父,陸永是什麼人?這天下沒他拍不穿的馬屁,顧思跟著陸永學,憑他的手段,日後哄一個范玉,倒還是簡單的,只是端看他願不願意而已。

    若是顧思有能力,又願意追隨范玉,順著范玉的耳朵說話,引導范玉做事兒,那日後范玉在朝堂,也算有了左右手。

    顧思靜靜思量著,突然明白了當年范軒把陸永的人都交給他,撮合他和陸永成為師徒的原因,怕是那時候,就已經想到日後怎麼讓范玉用他了。

    顧思一面想,一面慢慢道:「臣是臣子,對君上哪裡有哄著的說法?都是據實相告,殿下就別埋汰臣了。」

    「你這孩子啊,」范軒嘆了口氣,「心裡明鏡一樣,還要同我打哈哈。你以為我讓你留下來審案子是為著什麼?」

    顧思沒說話,范軒接著道:「陸永的人雖然給你用了,終究不是你自己的人,要在朝堂上立足,你終歸要有自己的門生。這一次你上下清理了這麼多人,科舉得多填補一些,這是史無前例的大考,你當了主考官,要好好思量。」

    顧思應了聲,范軒輕咳著道:「平日為人做事,你自個兒也要謹慎。我這裡收到參你的摺子,已是不少了。沈明的事兒,你說不是你指使的,他也來認了罪,可這事兒絕不能有二次。」

    「陛下恕罪。」

    顧思得了話,趕緊跪了下去。范軒接著又道:「好在太子把這案子壓了下來,成珏,太子不懂事,但是卻是一個惜才的人。」

    「臣明白。」顧思忙開口出聲,急急道,「臣必當好好輔佐陛下和太子,赴湯蹈火,在死不辭。」

    聽到這話,范軒似乎才舒了口氣,他平和道:「這一次沈明的案子,交給你吧。」

    這話顧思愣了愣,見顧思發怔,范軒壓低了聲,提醒道:「成珏,你得多為你前途著想。」

    「可是……」

    「你是要當爹的人了,」范軒打斷了他,他慢慢道,「玉茹是個好姑娘,她打從跟著你,也沒過過什麼好日子,整日奔波勞累的,就圖你安安穩穩。你年紀不小了,凡事得多考慮考慮。」

    顧思不敢說話了,那一瞬間,他想著孩子,想著柳玉茹,他心裡突然就想被人重重拍了一巴掌,把他火熱跳動著的心拍得疼了,疼得蜷縮起來,在暗處瑟瑟發抖。

    范軒拍了拍他的肩膀,站起身來:「走,用飯去吧。」

    顧思應了聲,他起身來,跟著范軒一起去用了晚膳。

    跟天子一起用飯,這是莫大的殊榮,然而這一頓飯,顧思卻是吃得心裡沉甸甸的。

    吃完飯後,顧思猶豫了片刻,終於道:「臣想去見見沈明……」

    「成珏,」范軒抬眼,他靜靜看著他,「你再想想。」

    顧思不敢說話了。

    范軒的意思太明顯了。

    他沒有再說話,行禮之後,跟著張鳳祥走了出去。張鳳祥一貫在范軒身邊伺候,鮮少這麼親自送人離開,他送著顧思到了門口,笑著道:「顧大人看上去不大高興啊。」

    顧思勉強笑了笑,張鳳祥雙手放在身前,尖利的嗓子壓低了幾分,勸著道:「顧大人,有些機會有些人求一輩子也不能有。機會來了,若是握住了,那就是平步青雲。這世上有舍有得,有些人是保不住的,何必把自己也葬送下去,您說是吧?」

    顧思沒有說話,許久後,他微微佝僂了身子,低聲道:「公公說的是。」

    說完之後,他朝著張鳳祥行禮,便往外走了去。

    當時已是夜深,東都的深秋已經開始冷了起來,顧思出宮前換了常服,此刻穿著一身藍色華袍,頭頂玉冠,便失魂落魄走上了大街。他沒上等候許久的馬車,而車夫為了避寒躲在車後面,也就沒看到顧思走過去。

    車夫等了許久,也沒見著顧思人出來,終於忍不住上前去問守門的士兵:「各位可見顧尚書出宮了?」

    士兵識得車夫,不由得有些詫異:「不是早就出宮了嗎?」

    車夫愣了愣,旋即知道不好,趕緊回了屋裡,稟告了上去。

    柳玉茹去花容和神仙香盤賬,她不敢太勞累,下午便早早回來,等著顧思。

    她還在吃著滋補的葯,便聽印紅走了進來,有些著急道:「夫人不好了,姑爺不見了!」

    這話讓柳玉茹有些愣了,但她尚還算鎮定,忙道:「怎麼不見的?你將稟報的人叫過來,我親自來問。」

    印紅應了聲,忙讓車夫進門來,車夫跪在地上,戰戰兢兢將話說了,柳玉茹靜靜聽著,許久後,柳玉茹道:「你沒瞧見他出宮了,士兵卻說出宮了?」

    車夫應了聲,顫抖著道:「夫人恕罪,是小的錯了,天太冷了,小的……」

    「暗衛呢?」

    柳玉茹直接開口,印紅愣了愣,隨後道:「我這就讓人去找。」

    「從宮門前開始,問著人找。」

    印紅出去後,柳玉茹又讓車夫把事情說了一遍,柳玉茹想了想,便直接去了隔壁院子,找到了正在會客的江河。

    江河被人從一片吹拉彈唱叫出來,看見柳玉茹,他挑了挑眉道:「怎的了?」

    「思不見了,沒什麼打鬥痕迹,暗衛那邊也沒消息,應當是他自願不打算回家,我想知道你們在宮說了些什麼?」

    江河愣了愣,片刻後,他皺起眉頭,認真想了想:「其他倒也沒什麼,陛下如果要說什麼讓他煩心的事兒……」

    江河沒有說下去,片刻後,他突然道:「沈明!」

    柳玉茹愣了愣,江河眼裡帶了幾分惋惜,嘆息道:「我還以為陛下是打算饒了沈明,沒想到在這兒等著思啊。」

    「舅舅的意思是?」

    柳玉茹試探著詢問,江河解釋道:「沈明來東都自首,說殺王思遠的事兒他一人擔著,但陛下沒有馬上處理他,只是將他收押在天牢,我本來以為陛下是打算網開一面隨便處置了,但若思舉止不對,唯一可能就是,陛下是留著沈明讓思處置。」

    「為什麼?」

    柳玉茹脫口而出,江河卻是笑了:「為什麼?思是陛下如今一手碰上來的寵臣,他的字都是天子欽賜,這是陛下多大的期望,陛下怎麼容得思身上有半點瑕疵?」

    這麼一說,柳玉茹頓時便明白了。

    這時候印紅也轉了回來,同柳玉茹道:「夫人,人找著了,聽說姑爺就一個人走在街上,什麼都沒做,走到現在了。」

    柳玉茹沒說話,片刻後,她讓人準備了熱湯,便領著人走了出去。

    顧思一個人在街上走了很久。

    他不太敢回去,也怕天亮。

    他腦子木木的,他感覺自己的脊樑彎著,像一隻滑稽的軟腳蝦,弓著背,可笑的被人捏在手裡。

    他一直在想,方才在宮裡,怎麼就不說話呢?

    出門的時候,怎麼就會同張鳳祥說那一句「公公說得是」呢?

    他就悶著頭一直走,覺得有種無處發泄的煩悶從心頭湧上來。

    柳玉茹找到人的時候,遠遠就看見顧思,他漫無目的往前走,他不自覺的低了頭,似乎有種說不出來的萎靡。

    東都的街很繁華,周邊的人和滎陽城不同,他們都穿著華美的衣裳,帶著精緻的發簪,說的話都是純正的官話,字正腔圓。

    可這裡的顧思卻與滎陽的顧思截然不同,柳玉茹看不見那個一人一馬似如朝陽的青年,她就看見一個似乎是泯然於眾人的人,有些恍惚走著。

    柳玉茹感覺心裡有種銳利的疼。

    她深吸了一口氣,叫了一聲:「思。」

    顧思轉過頭來,看見不遠處的柳玉茹。

    她穿了一件粉色長裙,外面披了白色狐裘披風,手裡提了一盞燈,拿了一件披風,站在不遠處。

    燈火在她身上映照了一層光,顧思愣了愣,便看柳玉茹走了過來。

    她什麼都沒說,只是將燈塞在他手裡,而後溫和又輕柔的展開了披風,替他披在了身上。

    披風上帶著她的溫度,溫暖讓他冰冷的四肢里的血液又重新流動起來。

    「聽說郎君找不到回家的路了,我特意來接你。」

    柳玉茹開口,聲音有些沙啞。顧思提著燈,靜靜看著替他系著披風的姑娘,慢慢道:「你難過什麼?」

    「今日聽人說書,」柳玉茹開口出聲,「聽得人心裡難過了。」

    「聽了什麼?」

    「先是聽了哪吒的故事,聽他削骨還父削肉還母,一身傲骨錚錚。」

    「你也不必難過,」顧思勸著她,「他最後好好的,還封神了。」

    「我不難過這個。」

    柳玉茹系好了帶子,卻沒離開,手頓在顧思身前,低著頭。

    顧思靜靜等著她後面的話,就聽她道:「我難過的是,後來他們又說到齊天大聖偷蟠桃被眾仙追殺,他一棒打退了哪吒太子,又敗了五位天王。」

    顧思沒說話了,他看柳玉茹抬眼看他,她一雙眼清明通透,彷彿什麼都看明白了:「都是天生天養一身傲骨的胎,怎麼最後都落了凡塵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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