聽到這話, 顧思在短暫的錯愕後,立刻反應過來, 他跳起身來, 開始收拾行李道:「通知秦大人和傅大人一聲, 我這就回東都。」
木南應了一聲,雖然他也不知道顧思為什麼不用他說就知道自個兒要回東都了,但他還是趕緊吩咐人去通知做事,而後和顧思一起收拾東西。
他們很快收拾了東西,天還沒亮, 顧思和木南就從馬廄里拖出了馬來,他們駕馬往城門外衝出去,剛出門不遠, 就看見一個人站在門口。
他穿著一身青衫, 背著行囊, 靜靜站在巷子前方。
他很清瘦,有一種讀書人特有的靜默,像亭亭修竹, 不卑不倚立在這世間。顧思看清來人,有些錯愕:「秦大人?」
「聽聞你要去東都。」
秦楠開口, 聲音裡帶著說不出的疏離冷漠:「我同你一起去。」
顧思愣了片刻, 隨後便知道秦楠也收到皇帝駕崩的消息了。他不太明白為什麼秦楠才說了不去,又要跟著他回去, 只是此時也來不及多想, 他反正也是阻攔不了秦楠的, 只能道:「那便一起吧。」
秦楠應了一聲,他的僕從給他牽馬過來,一行人便出城了。
他們幾人出城後不久,洛子商也領著人從滎陽趕了回去。
相比顧思的急切,洛子商顯得意外從容,他一面走一面似乎在記掛著什麼,旁邊侍衛鳴一看出他在想什麼來,立刻道:「人留好了,放心。」
洛子商應了一聲,鳴一想了想,接著道:「大人為何不讓秦大人與我們一路?」
「秦楠與我們一路?」洛子商笑了笑,「是怕不夠扎眼,讓江河不夠記掛嗎?」
鳴一眼有了瞭然,他點點頭:「屬下明白了。」
顧思領著秦楠疾行回到東都,回到東都後,東都已經在江河和禮部的安排下,有條不紊的開始舉行國喪。
按著規矩,皇帝死後第一日,群臣入臨,而後大殮成服,因大夏以日易月,故而十二日後,將由新帝主持將喪服換成周年祭禮上的小祥服,二十四日後,由小祥服換成兩周年祭禮後的大祥服。再過三日,舉行禫祭之後,官員可以恢復正常生活。而這期間,每隔七日,群臣入臨一次,四十日後,皇帝出殯。在皇帝出殯前,舉國寺廟道觀,每日鳴鐘三萬次,不得屠宰牲畜。
顧思入東都時,范軒已經大殮後安置在几筵殿,他回來時正是第七日,群臣第一次入臨,他來得晚了些,入城之時,江河已經領著人入殿哭吊。
於是顧思剛到東都門口,首先入耳的,就是遠處山寺道觀一下又一下的鐘聲,而後就見滿城素色,街頭百姓都按著規矩,穿著素衣,店鋪外面,掛著白花,整個城市熄了歌舞和吆喝,呈現出一種難以言說的悲涼安靜。
顧思和秦楠入城後就各自分開,秦楠說自己還有朋友要去找,顧思也顧不得他,一路駕馬飛奔到了顧府,進了門去,便看見柳玉茹等候在門前。
她也穿著素色成服,頭上戴了一隻玉蘭素簪,靜靜等著他。
他方才在城門口,她就提前得了他到了的消息,等他進來了,她平和道:「舅舅說,你若回來了,先沐浴更衣,換了成服,我陪你入宮去找他。」
顧思點了點頭,他急急往裡走去,柳玉茹已經給他備好水,顧思進了門後,柳玉茹在一旁替他換下衣衫,顧思著急道:「孩子呢?」
「睡了。」柳玉茹笑了笑,見他先提起孩子,不免道,「不問大事兒,先問孩子,若讓人聽到,得說你失了分寸。」
「孩子就是我的大事兒,你是我天大的事兒。」
顧思下了湯池,柳玉茹坐在一邊,給他舀水。顧思問了孩子,終於才道:「陛下遺詔如何說?」
「太子登基。」
「我猜到了,」顧思立刻道,「但陛下不會貿貿然就讓太子登基的。」
「是,」柳玉茹毫不意外顧思的猜測準確,她平靜道,「陛下得知自己天命將至當夜,提前選張丞相入宮,周大人和太子都以為陛下是宣張丞相入宮寫遺詔,於是周高朗圍了內宮,太子令人強闖。」
聽到這話,顧思露出震驚之色:「周大人瘋了?」
柳玉茹面色不動,繼續道:「太子與周大人爭執於內廷之事,舅舅入宮布置人手,而後在陛下駕崩後宣讀遺詔。陛下命太子登基,又立五位輔政大臣組為內閣,日後所有政務由內閣統一商討,交給新帝宣讀。這五位輔政大臣分別為張鈺、葉青、周高朗、江河……」
說著,她頓了下來,顧思卻是接了話,平靜道:「我。」
柳玉茹注視著他:「你早知道了?」
「猜到了。周大人呢?陛下不可能就這麼放著他在東都。」
「舅舅被擢為右相,日後內閣政務由舅舅主持。周大人兼任幽州節度使,戰事都報由周大人主持。」
顧思聽著,點了點頭,他洗得差不多,站起身來,柳玉茹忙給他用帕子擦乾了水,他換上衣服,靜靜消化著柳玉茹所說的所有內容。
范軒宣張珏進宮,就是為了吊周高朗和太子上鉤,讓周高朗提前行動,而後他提太子處理了周高朗。幽州節度使,說是多給了官職,其實就是把周高朗放出去,給周高朗一條生路,也就給了范玉一條生路。
周高朗這一次沒能動手殺了范玉,日後再動手,那就是內亂的事,以周高朗的心性,無論是念在和范軒的情誼,還是看在百姓的份上,都不會主動再找范玉麻煩。而范玉這邊有內閣牽制,也不會找周高朗麻煩。
這五位輔政大臣,無論是年齡還是能力,都平衡得極好,范軒為了范玉,幾乎已經把大夏未來五十年都已經謀劃好了。
而這一場宮變里,有太多值得人尋思的東西。
為什麼江河會是最後拿到遺詔的人?太子是哪裡得到的人馬闖宮?
顧思覺得有些頭疼,這時候,柳玉茹替他插好了發簪,穩住了發冠,而後冰冷的手覆在他的面容上,溫和道:「一件一件事兒做,嗯?」
顧思聽到這話,輕笑起來,他點了點頭,同柳玉茹一起走了出去。
他同柳玉茹才到宮門口,便看見一個太監候在那裡,他們一到,這太監就迎了上來,說江河在几筵殿等著他。
顧思和柳玉茹被一起領到了几筵殿,到了大殿門口,老遠就看見素紗飛舞,顧思和柳玉茹站在門口,便看見從門到大殿央,士兵都穿著成服,武器上也綁了白花,分列成兩排一路延伸而入,盡頭是范軒的牌位和他的棺槨。江河、周高朗、葉青、張鈺、葉世安等人都站在盡頭,靜靜看著他。
旁邊太監唱喝出聲:「戶部尚書顧思——見禮!」
顧思聽到這話,同柳玉茹在大殿外就先跪了下去,深深叩首。
他聽著遠處的鐘響,看著地上的玉石,不知道為什麼,突然想起這棺槨里的人同他最初見面。
第一次是什麼時候已然忘了,他只記得,那時候自己不過是一個家道落的縣衙捕快,這位已是名震四方的幽州節度使。然而他對任何人,都是同樣的態度,平和溫雅,以禮相待。
他給了他信任,給了他仕途,他如長輩,亦是君王。
他給他取字成珏,一手將他捧到高處,這其有他的利用和考量,可顧思卻也記得,他曾與他酒後對弈,笑著同他說:「成珏,回去別太怕玉茹,有事兒朕幫你撐著。」
顧思一步一步走到范軒牌位前,每一步,都會想起這位帝王曾經做過的一切。
他真的算不上多麼英明的君主,手腕處事,甚至有那麼些過於仁善,但正是這一份仁善,讓眾多人都願意追隨他,願意聽從他。
他有自己的理想和堅持,亦有為此踐行一生的決心。
只是去得太早了。
顧思用頭抵在地面時,內心驟然湧起諸多無力和悲楚。
太早了。
若他再多在位幾年,大夏便可一統南方,收復揚州。
再多在位幾年,大夏就會有一個新的繼承人。
再多在位幾年,大夏就可免受下一輪的動蕩征伐。
顧思閉上眼睛,沒有起身,他靜靜跪俯著,片刻後,還是柳玉茹拉著他,啞著聲道:「思,起來罷。」
顧思被柳玉茹扶起來,旁邊江河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,解釋道:「今日早上你沒來得及,我們便在這裡等你。這後續還有諸多事,我們一起商量一下吧。」
顧思應了一聲,他從葉世安手接過帕子,擦了擦眼淚,才道:「是我來晚了。」
「你本來就在黃河忙著,」葉青寬慰道,「不必自責,剛好周大人今日最後與我們一敘,說完便要走了。」
聽到這話,顧思忙看向周高朗,恭敬道:「周大人……」
周高朗擺擺手,沒有多說。
江河讓柳玉茹先行退下,便領著顧思一起去了議事殿,顧思過去的時候,發現議事殿正在換著牌子,張鈺見顧思奇怪,解釋著道:「日後這裡要改成『集賢閣』,就是我們議事的地方了。」
說著,江河想起來,詢問道:「情況玉茹和你說了吧?」
顧思點點頭:「大致已經知道了。」
「先進去吧,」江河同顧思道,「具體的,我們再說一遍。」
顧思應著聲,同這些人一起走了進去。
進了屋後,幾個人各自就坐,江河將遺詔內容重新說了一遍,顧思靜靜聽完,慢慢想起來:「那如今陛下如何了?」
這裡的陛下,自然是指范玉。
所有人對看了一眼,周高朗才道:「睡了一晚上,第二天醒過來,自個兒把自個兒關起來哭了三天,然後就要開始納妃了。」
周高朗說著,嗤笑了一聲:「要不是古尚書拚死攔著,現在怕已經躺到女人床上去了。」
「周大人,」江河聽著周高朗的話,端著茶道,「您的行程安排好了?」
周高朗聽著這話,臉色頓時冷了下來,他盯著江河,怒道:「你不去管管宮裡那位,你來管我什麼時候走?你以為我不知道,你就是等著我一走,你就去給他小子送女人!你們一個個,」周高朗指著默不作聲的眾人,「生前和老范稱兄道弟,如今老范去了,他兒子連孝都不服,你們就這麼看著,有你們這麼當兄弟的?!」
聽到周高朗這麼吼,所有人臉色也不太好看。
顧思聽著四個人爭吵,看了看周高朗,又看了看另外三個喝茶不出聲的人,他終於道:「周大人,其實諸位大人,也不過是在完成先帝的吩咐罷了。」
范軒已經清楚知道自己兒子是個貨色,早已不報希望,甚至於詔書對於自己的喪事,都是從簡為宜。
周高朗得了這話,他眼似悲似痛,終於是站起身來,出門道:「我走了。」
「我送周大人。」
顧思也跟著站起身來,追著周高朗出去。
周高朗疾步走了出去,意識到顧思跟上來,周高朗怒道:「你不去跟著你舅舅,你在這裡跟著我做什麼?」
「周大人是伯樂師長,過去提拔之恩,思莫不敢忘。」
顧思恭恭敬敬行禮,周高朗聽到這話,冷靜了許多。
顧思畢竟是他的人,而江河也並非與他敵對。他如今只是因為范軒的死,發泄於眾人罷了。
其實顧思說的他明白,他如今是破罐子破摔和范玉撕破臉了,他馬上就要去幽州,也再不怕什麼。可剩下幾個人的任務,卻是要穩住范玉的。
顧思見周高朗神色鎮定下去,平靜道:「其實周大人要做的,思十分贊同。」
周高朗看著顧思,他皺起眉頭:「你什麼意思?」
「若有一日,」顧思看著周高朗,雙手放在身前,恭敬道,「思始終是周大人的幕僚。」
周高朗愣了愣,片刻後,他沉聲道:「你這話我記住了。回去吧,」他加重了字音,「顧尚書。」
顧思再行了一禮,送走了周高朗。等他再回來時,人已經散了,只留了江河等著他,江河見他回來,笑了笑道:「說了些什麼?」
「送別而已。」
顧思有些疲憊,同江河道:「先回去吧。」
江河點了點頭,兩人一起出門,張鳳祥聽到他們出宮,親自來送他們。
范軒死後,這位老太監彷彿也一下子蒼老下去,他念叨著范軒生前一些瑣事,等到了宮門口,顧思終於想起來道:「陛下有沒有提過他賜我的天子劍……」
「陛下說了,」張鳳祥笑起來,「您拿著,本就是要給您的。」
顧思聽到這話,愣了愣,他轉過頭去,看著那巍峨宮城,好久沒有出聲。
江河用扇子拍了拍他,笑道:「看什麼呢?」
顧思回過神來,慢慢道:「其實陛下下棋很好。」
「嗯?」
江河聽到顧思沒頭沒腦一句話:「你說什麼?」
顧思搖了搖頭,沒再說話了。
兩人各自回了各自的屋裡,回去的時候或許是因為已經晚了,顧思覺得天黑壓壓的,他覺得很疲憊,等走到房門外的時候,他聽到了柳玉茹哄孩子的聲音。
柳玉茹聲音很溫和,給孩子說著笑話。
孩子大概是不大明白的,只是定定看著柳玉茹說話。顧思站在門口默默看著,他感覺此刻的柳玉茹像是另一個世界,明亮又溫暖。
柳玉茹察覺顧思回來了,她抱著孩子,轉過頭去,笑著道:「回來了?吃過飯了嗎?」
顧思沒說話,他突然大步走了過去,蹲下來,將娘兩抱緊在懷裡。
柳玉茹愣了愣,片刻後,她笑著抬起手來,覆在他的發上,柔聲道:「累了吧?」
顧思悶悶應了一聲。
柳玉茹接著道:「先睡一覺吧。」
說著,柳玉茹把印紅叫了進來,讓印紅把孩子帶了下去,她拉著顧思起身來,給他去了外衣,隨後拉著他躺倒了床上。
她抱住顧思,只說了一句:「睡吧。」
得了這句話,顧思竟就什麼都不想了。
一覺睡了很久,等醒來的時候,周高朗已經走了。
周高朗離開東都後,所有人終於才放下心來,知道這一劫是度過去了。
范玉不管事,他每天都在宮裡醉生夢死,所有人也不敢管他,期初禮部有幾個不懂事的固執人往他宮門口一跪,這位少年竟就把人當場斬了。
這事震驚朝堂,江河趕著過去處理,但又能如何處理?只能將事情草草遮掩了去。
但至此之後,的確再沒有人敢去管范玉了。
管他做什麼呢?
所有人都明白——不過是個花架子,真正的權力,全在集賢閣。這位小皇帝,只要伺候好,就夠了。
有了這樣的認知,一切便有條不紊運轉下去。范軒死後四十日,終於出殯移去了皇陵。
他出殯那日,范玉終於出現了。
他瘦了很多,眼窩深陷,周身縈繞著一股陰冷之氣,眉眼全是戾氣。
或許是范軒不在了,他再也不用遮掩,整個人看上去沒有半分皇帝的樣子。
一路上所有人哭哭啼啼,這種場合,便是裝都要裝半分樣子的,但范玉沒有,他甚至還笑了,范軒棺槨下葬之前,他衝到范軒棺槨前,狠狠拍打了幾下,低聲說了什麼,然後才讓人將范軒的棺槨送入土。
所有人看在眼裡,但輔政大臣都沒說話,有禮部那幾個前車之鑒,誰都不敢說了。
在荒唐又沉寂,范軒終於入土為安。
當天晚上,范玉大興歌舞,在自己寢宮鬧了一晚上。
他喝了許多酒,將一個舞姬拉到懷裡時,舞姬笑嘻嘻塞給了他一張紙條。
范玉拿到紙條愣了愣,他一把推開舞姬,打開了紙條,紙條上是洛子商的字跡,寫著兩個字——已歸
而後是洛子商的落款。
范玉縱使不算聰明,在看到這個紙條時卻也明白,洛子商若是回來了,肯定是要見他的,可如今他卻一個影子都沒有,還要讓一個舞姬傳話,必然是被人攔住不能見他。
范玉頓時怒從起,他站起來,踹翻了桌子,大喝出聲:「洛子商!朕要見洛子商!叫洛子商來覲見!」
所有人都被范玉嚇到,范玉拔了劍,指著侍衛道:「給朕把洛子商找來,半個時辰,朕見不到洛子商,那就一刻鐘殺一個人!」
在場所有人瑟瑟發抖,他們都很清楚,這個皇帝絕不是玩笑。
有了這樣的命令,洛子商很快被找來。
洛子商看著范玉,笑著行禮,恭敬道:「陛下。」
「你笑什麼?」
范玉盯著洛子商,冷聲道:「你看上去並不恭敬。」
洛子商沒說話,他看著范玉,許久後,他嘆了口氣,走上前道:「陛下,這些時日,您受苦了。」
「朕受什麼苦?」范玉冷笑出聲,「朕是皇帝了,坐擁天下了,還是受苦嗎?」
洛子商搖了搖頭,他坐下來,看著范玉道:「這天下是先帝留給內閣的天下,陛下不過是先帝豎給他們的靶子罷了。」
「你胡說!」
范玉猛地拔了劍,指著洛子商,洛子商給自己倒了茶,淡道:「先帝不過是打算讓陛下當個吉祥物,穩住人心罷了。陛下說自己是皇帝,陛下想做什麼,」洛子商似笑非笑看向范玉,「就當真能做嗎?」
范玉沒說話,洛子商眼全是瞭然:「陛下,我讓您問先帝的話,您問過了嗎?」
范玉顫抖著唇。
洛子商見他反應,眼裡帶了幾分憐憫:「看來,在先帝眼裡,哪怕是骨肉至親,也抵不過江山啊。陛下,先帝為這江山犧牲了一輩子,看來您也得學習著先帝,為這百姓江山,操勞一生了。」
「洛子商,」范玉咬牙,「你這麼同朕說話,你不怕朕殺了你?」
「陛下,」洛子商低笑,「殺了我,您怎麼辦?」
「除了我,」洛子商玩弄著手的瓷杯,「這天下,還有誰會幫著陛下?」
說著,洛子商嘲諷笑開:「把您軟禁起來的江河,說著好話糊弄您的張鈺,還是去幽州當他的小天子的周高朗,又或者與周高朗兒子是結拜兄弟的顧思?」
這話說出來,范玉眼越發幽深。
「陛下,」洛子商靠近范玉,「明日,我送您個大禮吧?」
顧思醒得特別早。
這是范軒死後第一次正式早朝,顧思醒來之後,就聽見了孩子隱約的哭聲。柳玉茹迷迷糊糊醒過來,含糊道:「錦兒是不是餓了?」
顧思拍了拍她,溫和道:「你繼續睡,我去看看。」
顧思起身披了衣服,到了隔壁,便看見奶媽正在拍著孩子,顧錦哭鬧得厲害,顧思見了,從奶媽手裡接過孩子,詢問道:「可餵過了?」
「餵了。」
奶媽趕緊道:「不知怎麼的,就是不睡,怕是想大人夫人了。」
顧思應了一聲,他抱著孩子,輕輕拍哄著,他這些時日已經學會抱孩子,在他的拍哄下,顧錦很快又睡了,顧思見顧錦睡了,抱著顧錦回了房,輕輕放在柳玉茹身邊。
柳玉茹迷迷糊糊張了眼,將孩子抱了過去,輕聲道:「什麼時辰了?」
「我起了。」顧思替她掖了被子,輕聲道,「你同錦兒再睡一會兒。」
說著,他親了柳玉茹額頭一下,便直起身來,往外走了出去。
他洗漱完畢後,穿上官服,便去了宮裡。
到了大殿前,他靜靜等候著人時,老遠看見了秦楠。
秦楠和東都官員不熟悉,一個人站在列,顧思知道,今日秦楠既然來了,肯定是奏請了范玉的,那范玉今日應該會對黃河一事論功行賞。
顧思見秦楠一個人站得窘迫,便主動走了過去,笑著同秦楠寒暄了幾句。
秦楠僵硬著笑和顧思說了幾句,而後便見遠處天亮起來,太監小跑到大殿前,唱喝出聲來。顧思聽到這一聲場合,同秦楠告別後,便走到了隊列前方去,而後在太監的唱喝聲走入了大殿。
因為他是輔政大臣,所以同其他站著的大臣不同,他與江河、葉青、張鈺一起,分成兩排坐在了御座下方的台階上。
這是他第一次坐在這種位置上,被眾人盯著,還頗有些不習慣。
但習慣身在高位是很容易的事情,上朝沒多久,顧思就在范玉一次又一次哈欠慢慢適應了這個狀態。
朝堂上的事大多不需要范玉管,范玉就聽個大概,直到說到黃河的案子,范玉才來了精神。
「聽聞黃河這個事兒辦得好,」范玉高興道,「那不得賞一賞么?都是哪些人辦的事兒,給朕看看?」
顧思覺得范玉的態度有些奇怪,但他還是站了起來,恭敬道:「是微臣與洛大人、秦大人一起辦的。」
「哦?」范玉撐著下巴,掃了一眼下面的臣子,「那洛大人和秦大人呢?」
聽到這話,洛子商和秦楠一同出列,范玉敲著桌子道:「三位大人想要什麼賞賜啊?」
說著,范玉又直接道:「顧大人官夠大了,陞官不行了,給錢吧。一千兩銀子怎麼樣?」
得了這話,顧思立刻跪下去,恭敬道:「謝陛下賞賜。」
「洛大人官小了點,」范玉皺起眉頭,想了想他道,「他以前是太傅,現在就當太師吧。」
「陛下,」江河聽了這話,笑著道,「升遷這事兒還需吏部商討,等後續再議吧?」
聽到這話,范玉深深看了江河一眼,隨後他嗤笑出聲:「反正我也管不了事兒,只能發錢。那洛大人也賞一千兩好了。還有秦大人,」范玉看向秦楠,「朕也賞你一千兩,怎麼樣?」
秦楠沒說話,他靜默著跪了下去,行了個大禮,叩首道:「陛下,臣不要錢財。」
「哦?」范玉有了趣味,「還嫌不夠多?」
「臣另有所求。」
「說來聽聽。」
「臣請求陛下,」秦楠抬頭,定定看著范玉,「捉拿江河,重審洛家滅門一案!」
聽到這話,所有人都驚了,顧思愣愣看著地上的秦楠,江河保持笑容,張合著手小扇,坐在高位上,慢慢道:「秦大人什麼意思?」
「陛下,」秦楠神色毫無退卻之意,他從手裡拿出一封摺子,認真道,「臣髮妻洛依水,乃洛家大小姐,十年前,洛家於揚州遭遇劫匪洗劫,滿門被殺,成為轟動揚州的大案。然而如今臣卻得了當年證人向臣指認,當年滅洛家滿門的兇手,正是當今高座之上、手握重權、輔政大臣、當朝左相——江河!」
「臣知曉,」秦楠叩首在地,聲音平靜得毫無波瀾,「臣今日狀告江大人,不過是蜉蟻撼樹,可為人丈夫,得知妻子母族遭遇如此橫禍,怎能不聞不問?今日,臣以身家性命懇請陛下,」秦楠猛地提了音調,帶了破釜沉舟一般的氣勢,大喝道,「重審洛家滅門一案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