耀芬回頭還要說話,被耀文用力扯住膀子,下狠力拖走。英華咬著嘴唇看著他們背影,臉蛋氣通紅,喘氣呼呼都噴到李知遠臉上。
先前趙十二牽著英華手扶她上馬,李知遠心裡一直不是味道,這會看英華惱成這樣,他心又偏到英華身上,笑著勸道:「打也由你打了,還惱他做甚。」
「氣不過。」英華恨道:「我都不認得他,跑過來就罵人,我只恨揍少了。」
「要收拾他極容易。」楊小八樂呵呵道:「你是要把他切碎還是活埋?只要你恭敬喊我三聲表哥……」
「我呸,你休想。」英華轉而瞪楊小八,惱道:「等我二哥來家,必要好好揍他一頓。」
趙十二抱著胳膊沉思半晌,慢慢道:「富春書院山長就是這廝?」
李知遠重重嘆了一口氣,道:「似他這般,就是咱們不收拾他,也有是人收拾他。且等著看罷。」
英華看他,他苦笑道:「旁人家不論,只我本宗李臭蟲之名,就不是白叫。恁大一塊無主好羊肉,不曉得有多少人掂記他呢。方才和他們一路人裡頭,就有個上回到我家鬧事吃了板子。他見了我躲到人後去了。且洗眼看著罷。」
「我爹爹三十年心血,就這樣叫他們敗光,我不依。」英華皺著眉頭,恨道:「法子總是人想出來。」
法子總是人想出來。他們四個打小衣食不愁,心地又都不壞,除去花銀子贖買,實是想不出什麼好法子,就商量晚上再議。
他們想不出來,旁人不見得想不到。耀芬二叔這邊惹了一肚子氣回去,堂兄勸不得,叫那幾個朋友拉到縣裡吃花酒賭錢耍子不提。
只說王翰林洗了臉,吃了兩塊西瓜,帶著孩子們騎馬爬了一會清涼山,恰好遇到官兵過來清道兒,也就下山上船,趙楊兩家隨從和李家管家們自從官道回梅里。老翰林帶著三個學生和愛女,就船上排開宴席,一邊吃酒行酒令耍子,一邊看兩岸山影雲影。
趙十二和楊小八都是打小就和英華認得,長大了也不怎麼迴避。吃飯時你揪我一下,我拍你一下,老翰林都是笑眯眯看著。李知遠看意中人和旁人親密,心中不免做酸,然細心看英華待趙十二和楊小八並無兩樣,純是出自天性,他心裡漸漸平復,夾中間說笑,甚是融洽。
老翰林之所以要收李知遠這個學生,小半因他是老友愛子,大半是要考察准女婿。李知遠席間落落大方,也不似那等輕狂人煞風景席間扯什麼男女之防,王翰林心裡倒是很喜他,覺得若是將來結親,女兒現他面前流露真性情是不是壞事。
晚上到家,沐浴之後歇息,老翰林便和柳氏說悄悄話兒道:「我看老李這個兒子甚好,平常和老李閑話他也有和咱們做親家意思,你怎麼看?」
柳氏凝神想了一會,笑道:「遷都即,還怕尋不得一個好女婿?英華才十五,倒不急這一時。且慢慢兒察考罷,若是李公子人品性情都合適,也未嘗不可。」
瑤華十五六歲上頭,大兒子到京里探親,執意要父親把妹子許給他一個來京趕考同窗。老翰林聽得兒子把那同窗說千好萬好,也甚中意,偏柳氏不肯,說要慢慢兒察考。那人等不及,中了進士就另說了一門親事,耀祖好生抱怨。誰知不過半年,那人就將娘子陪嫁嫖賭花凈。因此,老翰林覺得妻子慢慢兒察考實為挑女婿上策,再替瑤華擇配,察考了梅家兩老帶親戚朋友足足三四年,才放心把女兒嫁過去。瑤華嫁過去琴瑟和鳴,公婆也和氣,親友也沒有歪纏,日子過極好。瑤華不是妻子親生,尚要考察好幾年,英華是她心頭寶貝,自然也要細細考量,若是一口答應才是怪事。王翰林也慎重,就道:「且看罷。他家上下倒和氣,就不曉得同族怎麼處。」
柳氏覺得女兒還小,遷都之後世家大族良家子弟要多少有多少,可以慢慢兒挑那家世清白,人品高潔。是以丈夫答應她慢慢兒察考,她就不把李知遠放心上,和王翰林商量家務,取弟弟寄來信給他看,道:「英華舅舅說咱們梅里離京城太近,置田莊沒什麼好處,勸咱們梅里鎮左近買幾畝地,種些糧食果菜家用也罷了。我就托他替咱們買幾畝罷。」
王翰林庶務上一向不大通,都是聽柳氏,柳氏說什麼,他都嗯嗯點頭。
柳氏又道:「都傳京城沒有城牆,若真是這樣,倒不必再京城置宅。英華舅舅打算就咱們梅里鎮安家,說不得過幾日會有一兩個管事要我們家暫住。」
「舅老爺若梅里長住,你也多個地方走走。甚好,甚好。」老翰林笑道:「住地方么,就把耀宗住處先挪出來罷,英華隔壁不是還空著,先給兒子住罷。兒子說親還有時日……」
「兒子也有二十了。」柳氏啐道:「到兒子這裡你又不急了?我看隔壁芳歌甚好,只是陳夫人和她生母性情兒都不曉得,且住一年半載,大家摸清了脾氣再說罷。」
「英華不急,耀宗越發不急了。」王翰林拈鬚,笑道:「女兒嫁不到好人家,拼著撕破臉和離改嫁也罷了。娶個不賢兒媳,養出來孫男孫女俱不中用。還請夫人加倍用心替耀宗挑個好妻子。」
這不賢像是指摘大兒媳,柳氏對大兒子一家,都是能繞就繞開,從不多講一句,就扯開話柄笑道:「你兒子使人來報平安,還特為捎了兩塊好硯與你。」就把擱窗下條几上小匣遞與王翰林。王翰林生掀開匣蓋去看,兩塊硯不過花樣巧,他卻握手裡不忍放,歡喜摩娑到夜深。
且說李知遠到家洗了澡,才把頭髮擦乾紮起,趙十二就使人來請。他連腰帶都沒有來得及扎,趿著一雙布鞋就過來了。卻見趙十二院里當中廳堂四角點著四隻兒臂粗細蠟燭,蠟燭裡頭不曉得放了什麼香料,廳里香氣幽雅。趙十二也是才洗頭,一頭烏亮頭髮披肩上,越發襯他唇紅齒白,美色炫目。
李知遠搖頭贊道:「似趙世兄這般,若是泉州城裡走一遭兒,必定有許多人哭著喊著要認契弟。」
趙十二卻不曉得契弟意思,卻是誤會了,問道:「泉州城這等以貌取人?」
李知遠不想他這般老實,不好意思再拿他打趣,呵呵一笑,道:「世人莫不如此,泉州尤甚。且不說這個,你這麼急喊我來,為著何事?楊世兄呢?」
「他去喊英華去了。」趙十二提到英華,便不肯披頭散髮,忙道:「你先坐一坐,我去梳頭。」回他屋裡坐著,幾個管家圍著與他梳頭,束髮。一時屋裡鴉雀無聲。
李知遠看邊上圓桌上擱著幾本冊子,隨手拿起一看,卻是邸抄,看日子就是前幾日。這玩意兒自從離了泉州府任上他就沒再看過了,又無聊緊,隨手翻看不提。
楊小八原是翻牆過去,自然英華也是翻牆過來。她也才洗過澡,濕漉漉頭髮分成兩股束肩上,穿著一件小小青底折枝梅花紋羅衫,因是爬牆,就不曾系裙,松花色褲子撒著褲角,腰上系著一條煙霞色汗巾兒,乍一看似個小廝。
這一回翻牆梨蕊攔不住,她自家過來又怕楊小八調戲她,就是杏仁帶了小海棠跟過來。兩個丫頭掇了條長板凳,就門外廊下坐著。英華笑嘻嘻走過來,猛一看見李知遠,歡喜道:「哎呀,你都來了。」
「嘖嘖,幾個月不見哥,都沒有這麼親熱。」楊小八進門就把外袍脫了,手一揮丟到杏仁懷裡。
英華嗔道:「莫惹我使女。」
「不惹不惹。」楊小八扭頭看了杏仁一眼,不大滿意咂嘴道:「沒有梨蕊一半好看。早曉得梨蕊那丫頭出落恁般美貌,當年哥就該先把她買下來。」
「說正事罷。」李知遠看他兩個鬥嘴很有把幾十年前事重頭鬥起,雖然他也很想曉得,但他很怕英華晚了回去教柳夫人曉得又要打她,就把冊子丟到一邊,正色道:「太晚我就回不去了。咱們先說正事。」
趙十二忙忙把紗帽扣到頭上,推開要替他系帶子管家,跑到英華身邊坐下,笑道:「除去使銀子,我就想不出什麼好法子來。你們可有什麼好法子?」
「急不來,郎中治病開藥還要先望聞問切呢。」李知遠笑道:「我清涼山就使了幾撥人去打聽了。方才頭兩撥人都回來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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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怎麼說?」英華睜大眼睛看著李知遠,燈下,那雙美麗又清亮眼睛,亮耀眼。
「一則,原來富春書院教書汪先生縣裡租了十幾間屋子,自立門戶辦了個杏林書院。聽講這幾日竭力收攏書院舊學生,到底有多少富春書院學生轉投杏林書院,還不曉得,且過幾日使人再探去。」李知遠苦笑道:「二則,我使人去打聽地價。清涼山那邊地價都漲到二百兩一畝了,就這般貴价,居然還有人買。」
「瘋了這是。」連趙十二都搖頭,道:「買二百兩一畝地,他想幹什麼?」
「富春書院那邊,也有人五十兩一畝收地。」屋子裡點了四根大燭亮是夠亮,就是太熱了些。李知遠抓住那本邸抄扇風,「雲台山好地方都讓富春書院佔下了,聽講有商人出價三萬兩要買書院。王家不曾賣。」
「三萬兩還不賣。等京城大人們各自占定地方,三千兩都賣不掉。」楊小八冷笑道:「這是有人打算買好地方要送禮呢。就是不曉得送哪一位。」
趙十二隻搖扇子,眉頭越皺越緊,驀地把扇子拍桌上,惱道:「看誰有那麼大膽子,居然把主意打到先生身上。」
「府上分家那日,鬧上門那個婦人,實是有些蹊蹺。」李知遠有些為難看著英華,苦笑道:「若不是她那麼一鬧,府上也不得就分家,就是不曉得她是誰派來。」
這話里意思倒像是懷疑大伯家使鬼了。英華低頭想了一會,笑道:「便是真賣了三萬兩,我爹爹能分一半到手,也不過多填五年富春書院窟窿。這事不消提了。」
也只王翰林這般捨得人,才養得出這般豁達女孩兒。李知遠笑道:「好,不提。我覺得要繼承老太爺遺願讓書院造福鄉里,倒不如就此放手,由他們去罷,咱們自己再辦個書院,」
「母親也提過,爹爹不肯,說再辦個書院就是和富春書院打擂台,沒有自家人拆自家人台理。」英華為難道:「少了那些學生,書院不過是雲台山上空殼,可是書院不雲台山上,就不是我爹富春書院了呀。」
「你那個堂兄行事甚是荒唐,他就能辦好書院?」楊小八拍案道:「不然我去打他一頓,叫他把山長位子讓出來罷。」
四個人商量半日,不是花銀子買,就是揮拳頭搶,這兩個法子都沒有什麼用。一時之間四人托著腮燈下愁眉苦臉。
趙十二一個管家送茶過來,笑道:「其實這也沒什麼難。咱們只要把翰林老爺收李公子看文事情傳出去,那辦杏林書院就要辦不下去了。」
大家想一想,可不是這個理兒。杏林書院說到底是借了富春書院東風,那位汪先生論學問,不如王翰林,論聲望,不如王翰林。王翰林肯收學生了,誰還肯跟著別人走。自然都願意投翰林門下。
趙十二指著管家道:「接著說。說好了厚賞你。」
「就是翰林老爺不見他們,李公子是老爺門下,出頭收攏他們,或是結社或是文會,先弄起來,翰林老爺也不好意思不賞臉去一兩趟。大家齊齊請翰林老爺把富春書院牌子重立起來,他便不肯,弄個富春文會總使得。」管家咳了兩聲,又笑道:「富春文會都是書院學生,回書院去上學,偏不肯要翰林老爺侄兒做山長,他又能怎麼樣?只要大家心齊把他趕走,再請翰林老爺主持書院不是水到渠成之勢?我們少爺再寫封信回京里,說要富春書院讀書。誰還敢來占這塊地?真等遷了都,雲台山上土地就是再值錢,也無人敢來我們少爺口裡搶食,賣不賣,還不是咱們說了算。」
「這般。就怕他們先把書院賣了。」李知遠反應,先道:「咱們先找個合適人放風,說有人要出大價錢買富春書院,把他們胃口吊起來,休說三萬兩,十萬兩他們都不肯賣才好。」
「這個容易。」英華甜蜜蜜笑道:「我舅舅不是現成么,不消他老人家出頭,只要他使人放出風聲說誰籌了許多銀子想把富春書院買下來,必是有人信。」
「那剩下就是把杏林書院學生收攏過來了。」楊小八抓頭,為難道:「怎麼叫人家都來咱們文會?」
趙十二搖著扇子微笑,李知遠和他相對一笑,異口同聲道:「容易。」
「我們先都不要講。」趙十二笑道:「叫英華猜。」
叫英華猜,這法子實是太狡猾了。英華會和哪個心意相通?李知遠吸了一口氣,笑道:「英華,你猜。」
「法子多很呀。」英華笑好像才吃飽小貓,「容易打成一片就是蹴鞠耍子,咱們辦個蹴鞠會,如今哪個是不愛蹴鞠,一場大會賽個七八場,閑下來大家一塊吃吃茶,談談天,看天要落雨了,日頭太曬了,就辦個文會。何如?」
英華才說完,楊小八已是歡喜拍案笑道:「這個法子哥喜歡。文會都是虛,要緊天天有球踢。」
趙十二提到蹴鞠,也是眼冒精光,笑道:「說腳癢了,咱們就先踢幾下練練腳兒?」
蹴鞠李知遠也是愛,然他要老成些,咳了一聲笑道:「中元節那幾日,縣裡也要辦蹴鞠會,咱們辦蹴鞠會,必要先有些好名聲兒,人才肯來。」
「容易。」楊小八笑道:「明日咱們都到梅里鎮外尋個平坦所踢起來,再弄兩隊比賽,把站邊上看書生拉幾個來。到中元還有兩個月呢,這兩個月咱們打遍富春無敵手,自然有名聲了呀。」
「就這麼辦起來!」趙十二高高興興一拳砸桌上,笑道:「其實我早就這麼想了,怕英華妹子說我貪玩。」
李知遠咳了一聲,笑道:「先生交待下來功課,也不能忘。明日去看選地方,英華你想不想和我們同去?」
「想,可是……」英華有些兒為難。
「你想去,我把芳歌和青陽都帶上,不過你要陪他兩個坐車,可使得?」李知遠從懷裡抽出銀票放到英華面前,笑道:「你先用著罷,不夠說一聲兒。」
英華也不看,把折起銀票揣到袖子里。
李知遠立刻站起來,道:「時候也不早了。英華妹妹,我送你回去罷。」
英華便站起來隨他出去。楊小八和趙十二落後頭。楊小八就道:「難怪我祖母說滷水點豆腐,一物降一物,你看李世兄,把英華就制死死。」
趙十二腳下就踩了個空,趔趄兩步,哼道:「原該叫英華妹子早些回去。師母惱了打人不是耍。」
李知遠深有戚戚看了趙十二一眼,抱怨似說:「極是,上回我和英華出門逛了逛,回來天黑,英華就挨了師母板子,愚兄回家也挨了打。」
這哪裡是抱怨,分明是炫耀。趙十二暗地裡把牙咬嘎嘎響,他倆真是出去逛逛才挨打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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