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一章好捉難放
休說李知遠沒反應過來,就是英華自以為曉得潘家兄妹習性,也不敢想潘菘會這樣胡作非為,兩個齊齊愣住。
親兵們一涌而上,把二人困當中,抖出鐵鏈就要上鎖。
冰冰涼鎖鏈待碰到李知遠脖上,他才醒悟過來,一腳把那親兵踢開,把英華用力推出人群,道:「跑,喊人來。」
英華跟著二哥打架,從來都是打得過就敲悶棍,打不過就溜之大吉。看情形打不過潘家那十來個親兵,英華提起裙兒跳上馬,揮鞭就跑。
幾個親兵去追王小姐,當不得李知遠扛著他們拳打腳踢,不要命扯住他們。潘菘忙著安慰哭哭啼啼妹子,待他騰出手來,親兵們只捉住了李知遠。英華已是跑出半里地之外了。想到王耀宗不好對付,潘菘覺得王英華跑了好,先拿住這個和王家兄妹走得近小子,帶回去慢慢拷打,總能讓他咬出王耀宗來,他便道:「把這個臭小子帶回監里去,好生招呼。」
親兵們把李知遠五花大綁捆回縣裡,先把他渾身上下值錢物件掏摸乾淨,還待給他一頓殺威棒。李知遠笑道:「哥哥們莫打,我身上還有個秀才功名,求哥哥們與我留些體面,待我家人來,必有謝禮。」
方才搜身,人家也極順從,李知遠這般,親兵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,笑道:「咱們摸你東西你也不惱,還說有謝禮。你這般識趣,我們豈能不納?只是這個見面禮也是慣例了,不打你不好和咱們將軍交待,意思意思罷。」把他按倒板凳上,輕輕敲了三四十下,倒把板凳打折了一條腿。李知遠也體貼,叫痛聲凄厲緊,其實臀部都沒有擦著一下。
吃了這頓「殺威棒」,李知遠便曉得了潘菘治下不算嚴,還有空子可鑽。因潘將軍回來還有事要辦,親兵把他暫送進牢房收押。現今牢房裡擠滿了富春縣土豪鄉紳,倒有一多半是本家,李知遠全都不理,自去牆角縮著養精神,謀划出去之後還潘菘席。
且說英華心裡發慌,進了大門也不下馬,縱馬到階下,便喊:「潘菘那個王八蛋把李大哥捉去了。爹爹,想法子救他。」
楊小八一聽,便把墨都等幹了枯筆放下,道:「我先去喊人。」推開窗戶就跳了出去,打英華身邊一溜煙跑後頭去了。
英華跑到父親身邊,雖然氣憤,還是量簡潔利索把經過說出來,「我和李大家哥宅門口說話。潘家兄妹去尋趙恆,潘曉霜騎馬進大門跌倒,潘菘就要把我兩個扣下,李大哥攔著他們,讓我回來報信喊人。」
女孩兒被那起兵漢押到縣裡,休說磕著碰著受傷,被人掐胳膊擰手是免不了。便是無事,將來也要被鄉里蠢婦說嘴。李知遠攔著人讓英華逃回來搬救兵,想來挨打是一定,然他既顧全了英華性格,也照顧到了女孩兒名聲。王翰林心裡對這個女婿十分滿意,覺得沒挑錯人。
只得女婿一個人落人手裡,老翰林雖然心裡也急,面上卻鎮定很,把才倒一碗茶遞給女兒,道「曉得了,你且吃茶。」看英華捧著茶碗慢慢吃茶,他自走到門外,叫外頭扇茶爐小僮去隔壁請李大人過來說話。
趙恆默默看著英華把茶吃完,走到她身邊,小聲道:「我會讓潘菘把李世兄放出來。」
英華看看他,沒說話,把茶碗擱到桌上,道:「我去和娘說下。」
英華若是發作起來,罵幾句,打一拳,他都不會這麼難受。可是她偏偏一點責怪意思都沒有,趙恆心裡又苦又酸又澀。
楊小八已是把趙楊兩家家將都點齊了,大家背著弓,佩著刀,牽著戰馬到前院集齊。
王翰林看見家將們全副武裝,搖搖頭,嘆氣道:「叫他們都散了罷。今時不同往日,從前你們京城打架,一來是孩子們打著玩大人都不好管,二來上頭有大人壓著誰都不敢過份。如今潘菘領了差使,你們還照舊時玩鬧,行不通。」
「那……李大哥落到潘菘手裡,不是麻煩大了?」楊小八原本腦子轉就極,聽得先生這樣話,就有些犯愁。李知遠雖然只和他幾個月同窗,然一來大家交情甚好,二來是英華未婚夫,怎麼算都是自己人。晉王和潘太師暗地裡不和不是一日兩日了,明搶行不通,該如何行事?他看向趙恆。
趙恆道:「我去要人。」板著臉出來,牽著他馬出去了。王翰林道:「八郎你陪著他去,莫讓家將們動手,若是要不回來人,咱們再想法子。」
既然不能硬搶,那也不必帶這許多人,楊小八點了三五個侍衛,忙忙追趙恆去了。
柳氏被英華拖到前頭來,曉得趙恆和楊小八已是去要人,嘆口氣,道:「別把他兩個都坑進去了。」
「都坑進去反倒好辦了。」王翰林搖頭,道:「真是閉門家中坐,禍從天上來。」
英華心裡急很。李知遠為了讓她逃走,挨了人家多少拳打腳踢,可是她除了跑回家報信,卻一點辦法有都沒有,聽父親話里意思,只怕李知遠不是那麼容易得脫身,一則急,二則慌,英華便覺得滿腔酸痛朝上涌,梗胸口說不出話來,那眼淚,卻是一滴一滴滲出來。
英華小模樣兒甚是可憐,柳氏心痛她,捏著英華手溫柔說:「爹和娘會想法子,不會讓知遠這孩子白吃虧。」
老翰林一邊用力點頭,道:「莫哭了,大不了,咱們找幾個人去把縣衙燒了,趁亂把你李大哥搶出來啊。」
李大人走到門口,聽見老友這般安慰女兒,驚奇教門檻絆了一下,老人家扶了扶帽子,走過來,問:「知遠是不是管閑事了?」
「沒有。」英華看見公公,羞愧一齊湧上來,歇了一會,才道:「我和李大哥宅門外說話。潘菘和他妹子……」
「就是管著我們富春縣那個潘將軍,他妹子和英華是京城女學同窗,叫曉霜。那個女孩兒對趙恆那孩子一往情深,總合我們英華過不去。」柳氏苦笑著解釋,「其實恆兒這孩子倒也和我們提過想娶英華,然休說我們覺得不合適,英華自家就不願意。」
「娘你提那些幹嘛……潘曉霜不信李大哥話,非跑到我們宅里去尋趙恆,結果她自己從馬上跌下來,潘菘就要把我們兩個抓起來。」英華一想到李知遠為了讓她跑掉拿身體去撞人家,眼淚就嘩嘩往下掉,哭著說:「李大哥一定被打厲害。」
原來不是自家孩子淘氣惹事,李知府先鬆了一口氣,道:「知遠這孩子一向皮厚,挨幾下打也沒什麼。既然潘將軍捉他並無正當理由,倒是好辦。我就去縣裡要人就是。」
「趙恆和八郎已是去要人了。」王翰林道:「若是要得回來也還罷了,若是要不回來,咱們還要設法。」
王翰林給妻子使了個眼色,讓柳氏把女兒帶後院去。柳氏扯英華,英華不肯動。柳氏惱了,揪著英華胳膊就朝外扯。英華吃痛,腳還似釘子釘地下一般。柳氏運氣一扯,把她扯出來,啐道:「不過是人被對頭關起來了,多大點事,你怕什麼?」
「若不是因為我,潘曉霜哥哥怎麼會找他麻煩。」英華哽咽。
「他和你定了親,就當替你遮風擋雨。」柳氏把女兒拉到梧桐院里,抽出手帕給女兒揩淚,安慰道:「別哭了,潘菘到富春縣裡來,還沒有治死過人呢。只要人不死,一切好商量。」
若是被打壞了胳膊腿,怎麼辦?英華拿著手帕抹著眼淚,心裡卻是止不住地朝壞處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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柳氏看女兒這般,恨拿手指頭戳她,道:「膿包,你就不想想怎麼把這個虧還回去?」
英華咬牙切齒道:「還席是一定,只是——要先把人弄出來。」
「哦,你說說你要怎麼收拾潘曉霜?」柳氏冷笑道:「你擺出這個哭臉來,休說想扎人家兩刀,你還沒近身就被人趕出來了。笑,微笑。」
英華擠了幾次比哭還難看笑臉,老田媽捧著臉盆過來給二小姐洗臉,輕聲勸柳氏道:「換了誰不哭呀,緩過勁來就好了。」
柳氏嘆息道:「原是我錯。叫這孩子過太順當了,遇到一點事就拿不定主意。」
「我哪有拿不定主意!」英華扭頭,嗔道:「我跑時候,看見李大哥都被人打出血來。若不是為了讓我逃脫,他自家想跑必能跑走。我一想到這個,就心裡難受緊,恨不能馬上把他救出來。」
「呸。」柳氏啐了女兒一口,道:「潘菘那孩子從前也沒有這麼二啊,怎麼到了富春,就這樣張狂?」
老田媽探脖,道:「夫人屋裡說話,我去請玉薇來,京里有什麼消息,叫她講講?」
少時玉薇過來,不等柳氏開口問,便道:「京里亂很,官家身上不大好,趙宰相力勸官家立太子,如今各位皇子都使勁呢。倒是潘太師,聽講上個月居然赴了晉王賞菊會,如今兩家來往親熱很。官家這幾個月都住潘賢妃那裡,便是皇后娘娘想見官家,潘賢妃攔著都不許見。」
英華聽了,托腮思索半日,道:「潘賢妃生皇子尚小,若是官家到了不得不立太子地步,也不會立她生兒。潘家這個時候和晉王打火熱,想來都是不想就立太子罷。」
「她這個,叫與虎謀皮。」柳氏冷笑道:「官家若是還能拖十幾年,拖到幾個皇子都老了,拖到她生兒有出息還罷了。若是官家拖不得,咱們就等著看她下場罷了。」
「那潘菘這般……」英華想了又想,有些不確定,「是做了誰刀?」
「然。」柳氏冷笑道:「必是誰私底下給許給他好處,叫他無法無天鬧,好鬧到遷都不成。」
不想遷都,天底下人都曉得是晉王。英華想到趙恆離京到富春來已經數月,潘曉霜才跑來尋趙恆,她為什麼會來?八成晉王那邊做手腳。英華倒吸了一口涼氣,忍不住道:「因為趙恆緣故,潘曉霜一向跟我不對。這般兒,不是坑我們呢?」
「想做皇帝人,七竅玲瓏心思,旁人哪裡猜得准。」柳氏摸摸女兒頭,道:「不過呢,你別怕,萬事有爹娘,便是天王老子,娘也不許他欺負我們家英華。」
「那……娘打算怎麼收拾潘菘兄妹?」英華眼睛閃閃發亮。
「你爹不是和你公公正商量么。」柳氏道:「他們走是正道兒,若是正道不通,咱們再使花招。」
玉薇微笑道:「其實那些上不得檯面花招有效,然我們老爺多少有些兒古板,所以我們太太自從嫁給老爺之後,都沒耍過花招了。」附英華耳畔輕聲說:「想來那位潘小姐是不曉得小姐和李少爺定了親。若是他們不把姑爺放回來,咱們只悄悄把她約出來見面,就說小王爺一心想娶你,無奈你已經定了親,所以呢她若是想成全小王爺和你,倒不妨把姑爺關一輩子。」
英華愣了一下,捏拳道:「雙管齊下才好使。咱們就去見潘曉霜,怎麼樣?」
柳氏對玉薇贊同使了個眼色。玉薇便笑應道:「坐奴馬車到縣裡去呀,奴和知縣太太結了干姐妹,就帶小姐去她那裡坐坐,只說小姐和潘小姐都是京里女學學生,她要討好上司,必要請潘小姐來坐坐。」
「那我去梳頭換衣。」英華破啼為笑,跑飛,回到她自己院里,就喊杏仁來,與她梳了個雙螺髻,撿了幾樣時步搖並簪環妝飾,梨蕊還取了幾片呵膠貼英華眉心,弄出半朵梅花形來。因前幾日府城做了幾件銷金衣服,杏仁就挑了一件淡綠底織金折枝花羅背子與英華換上,又配了一條翠綠披帛,拴了一枚小小金香囊。英華攬鏡照照,覺得自己就是富春小姐常見打扮,才放心出來。玉薇便牽著她手兒坐車到縣裡去。
知縣夫人果然和玉薇極說得上來話,待英華也極客氣,一聽說英華小姐曾京城國子監女學上過學,便道:「有位潘小姐原是從京城來,不如喊她來說說話兒,也可解她離鄉之苦。」真箇使人去請。
潘曉霜聽得知縣後宅有京城來小姐,就猜是王英華。王英華離京已經大半年,自然不曉得如今京城女孩兒們都穿什麼樣衣裳,戴什麼樣首飾,是以她便換了京城時興金頭面,脫去騎馬衫,換了一身樣宮裝,頂著黃哄哄插滿頭金頭面,得意洋洋過來,再看見王英華打扮俗氣,隔著老遠她便把頭抬高高,就差用兩個鼻孔看人了。
知縣夫人曉得潘小姐脾氣,誠惶誠恐迎上去笑道:「潘小姐這身,想是京城時興呀,咱們這裡見都沒見過。」
潘曉霜笑一笑,卻不理她,走到英華身邊,將老朋友細細打量,才道:「你這身,過時久了。」
英華笑極客氣,輕聲道:「我穿再過時,也擋不住趙恆喜歡我不喜歡你呀。」
潘曉霜待發作,忍著氣想了一想,笑道:「你背著恆哥哥和別男人私會,你以為他會喜歡你這種水性楊花女人?」
「你恆哥哥可不管這些。」英華心裡恨不得提拳捧她,面上笑極得意,「他已是和我爹娘求過親了,還寫信回京城去了,他說過,非我不娶。」
潘曉霜愣了一下,冷笑道:「你騙誰呢。他嫂子親口和我講,晉王上回家宴曾和太妃講,讓恆哥哥娶我。」
「我犯不著騙你呀。」英華微笑道:「我爹娘一回富春就把我許給被你哥捉去那位李公子了。其實我是來謝謝你,若不是你們今日把他捉走,我和恆哥哥還想不到好法子讓李家退親呢。」
潘曉霜整顆心都系趙恆身上。偏趙恆對生好些女孩兒都是一樣好脾氣,是見一個愛一個,然他身邊來來去去女孩兒數不勝數,唯有一個王英華是打小兒青梅竹馬,對她尊重不過。是以潘曉霜心裡就把英華當成了勁敵,想來就恨極。她心裡先存了趙恆愛英華念頭,又時時嫉恨英華和趙恆要好。今日英華說話句句誅心,由不得潘曉霜不信。
潘曉霜越想越是心煩意亂,怎麼看王英華笑臉怎麼討厭,一言不發掉頭就走。
她一走,英華也就收了了笑臉,露出委屈神情,道:「好好,潘姐姐怎麼走了呀?」
一頭是喜怒無常潘小姐,一頭是楚楚可憐翰林小姐。知縣夫人心就不知不覺偏著翰林小姐了,忙走過來拉著英華手笑道:「潘小姐打小嬌養,你莫和她一般見識。天待黑了,今日就姐姐這裡吃個便飯,何如?」
且說潘曉霜一怒之下,直奔哥哥書房,打算要哥哥放人。她一進門,便看見她心上人坐椅上,明明她就眼前,卻不正眼看她。
想到方才王英華說那些話,潘曉霜心如刀割,便恨道:「哥哥,把那姓李放了罷。」
作者有話要說::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