席五郎掩面。人家洗完澡自家後院荷塘走走怎麼了?人家要見長輩梳個頭穿件把衣裳怎麼了?人家看到你,好壞也是表哥,總要跟你招呼聲吧。再說了,當時英華小姐雖是朝他們那個方向福了一福,其實是掃了他五郎一眼,壓根就沒有正眼看他蕭賢少爺好不好?五郎瞅著賢少爺一副「她就是勾引我了」模樣無語凝噎,半天都說不出話來。
賢少爺心裡還酸著席五郎贊王英華那兩句詩呢,看五郎不說話,只說人家吃醋了才如此,冷笑幾聲道:「她已是定過親了,還這般不守婦道,我妹子原是為她好,才去說她。」
就是為人家好,不當避著人悄悄說么,帶著八娘和九娘,就人家院門外嚷嚷,分明是想壞人家名聲!壞了英華名聲,清小姐又能落到什麼好處?都是柳家外孫呢,一個家教不好,兩個三個都好不到哪裡去。賢大爺,你曉不曉得,你鬧這一場,柳家大宅年輕女孩兒們名聲都能敗壞哇。幸虧英華小小姐機靈,把清小姐揍趴下了。想來只要清小姐想明白了道理,她自家再不亂吐一個字,此事就到此為止了。
不過,席五郎轉念一想,清小姐滄州時如何他沒有親見,杭州這幾個月行事,就是個沒腦子小姑娘,一有事就又哭又鬧,不是喊不想活了就是要跳池塘,早沒有什麼好名聲了。今日是離譜,居然說出這種話,一個女孩兒既不曉得自尊也不曉得自愛,說話是不顧身份和場合,誰家也不敢娶這麼個禍害回家攪事啊。
想到此,席五郎覺得舀清兒名聲為理由勸說話就說不出口了,轉而說:「咱們傍晚才去和五姨說知,就把梅山書院那邊房子買下了?」
一提到梅山書院,賢少爺到底考取功名心要重一些,不由點點頭道:「五姨方才使柳一丁來說,說是都收拾好了,叫我們明天就搬。雖然我是巴不得早一天搬過去靜心讀書,可是傍晚清兒被王家二娘子打了,晚上就要我們搬家,叫旁人曉得怎麼想,必要說五姨偏心。」
英華小姐掄拳頭之前那些話算是白說了,清小姐和這個空心大老倌一句都沒聽進去!席五郎嘆氣,想了一想,就是不幫英華小姐說話,他自家妹子總要好名聲才好擇配吧,因道:「英華小姐不過和你見過兩面,還是當著五姨面,清小姐就指她勾引你,那杜家九娘和我家八娘時常和你見面,也不曾有長輩旁人場,世人該如何說她們?女孩兒名聲何等重要。便是我為著舍妹名聲,五姨後院事,我也不會亂說話。」
這人怎麼又扯到杜九娘和席八娘身上了?賢少爺愣了一會,待說他才看不上席八娘呢,看席五郎板著個面孔十分嚴肅樣子,顯然這個做哥哥極是看重他妹子。賢少爺便是再不會做人,也不好當人家哥哥面子說看不上人家妹子,就改口道:「五郎你說笑了,便是和令妹時常見面,令妹自尊自愛,何來勾引之說。」
五郎一揖到地,道:「本來如此,只是清小姐氣惱之下常口不擇言,舍妹實是怕了,本來送葯她是要親自來,為了避嫌才叫我來。賢世兄,便請你看我份上,轉告令妹,那個狐狸精啊勾引這種敗壞女孩兒名聲話,莫要再提了。說起來大家都是親戚又住一處,英華名聲不好,我妹子外人眼裡也不會是好姑娘。我們家本來就窮,想找個好妹婿本就極難,若是再攤上個壞名聲,可怎麼辦?」說罷再揖,也不等賢少爺回話,掉頭走了。
席八娘居然幻想清小姐說她勾引自己?這些女人就沒有一個好,看見好男人就愛胡思亂想,賢少爺不住冷笑,再一想王英華,分明是看中他了,偏又虛偽緊,說破了她心事還動起手來。賢少爺一會覺得英華行事討厭很,實不是良配,一會又覺得英華實長好,卻是不舍就此罷手。他心頭亂糟糟,床上烙了一夜燒餅。
五姨吩咐柳一丁傳話,福笀就階下聽著,服侍主人睡下之後,她便袖著兩本人情來往帳到英華住處來,把帳交給英華,叫紅棗小海棠都迴避,把五姨說那些話轉達給英華之後,又冷笑道:「他們兄妹才到滄州時,還真有幾家親友看中清小姐來說親,後來大家相處久了曉得她們脾性,就沒有動靜了。五娘子可憐他們兄妹,是真心實意待他們好,實是沒有想到,他們到了杭州還是這樣胡鬧法,今日又說出這麼過份話。明兒搬出去容易,再想進來可沒那麼容易。」
英華情知有些話是不可能擺到檯面上講。柳家親戚極多,五姨是出頭招攬親戚效力人,把蕭氏兄妹挪到外頭住已經到了極限了。要真正收拾他們還要等舅舅舅媽來。她搖頭嘆氣,苦笑道:「我都不知道我哪裡得罪她。她跑來說那些莫名其妙話,是存心壞我名聲呢。我家還有三個侄女,眼看就到說親年紀了,這不是坑我一家么。」
英華小姐不過和人家說兩句話就是勾引人家,那她們若是把賢少爺從後院放進來,妥妥就是跟賢少爺相好。都不消清小姐又哭又鬧四處敗壞,就是和她們幾個爭位子丫頭和外頭跟她們不和管事,就能把她們弄下來。清小姐和賢少爺兄妹這次實是殺傷力巨大,說兩句話,坑完了柳家親戚小姐們,順手還捎上了她們這些有指望做管事丫頭們。
「打她兩下是輕。」福笀啐了一口,深有兔死狐悲之感。
英華由己及彼,也能體會福笀心裡想法,因道:「明日就送她們走?」
「一早就送走。」福笀冷笑道:「五小姐說了,他們日常開支從外頭帳房走,十日送一趟錢。咱們這邊女孩兒都不經手。奴別外還安排了幾個老實人蘀他們守門守院子,他們那院里,一句閑話也別想往外傳。」
五姨這招好狠,看開支帳就曉得蕭家兄妹是奢侈慣了人,花起柳家銀子來似流水一般。日常開支十日一送,能有多少?又是從外頭帳房走,若是他們不老實,外頭帳房或是忙不過來,或是一時不察沒走帳,遲幾日才送,全看五姨心情。這般兒不動聲色就把他們捏手裡,看他們還敢怎麼樣!
英華深深佩服,點頭贊道:「還是五姨想周道,我本來還想著明日和五姨說呢,要讓我管家,務必要換人照管他們兄妹衣食,照管好了,人家要說我愛慕他,存心勾引他才會如此;照管不好,不是因愛生恨,就是為人量窄。我為人小氣,才不要做這種出力不討好事。」
福笀笑應:「還是送錢過去省心,橫豎送多送少都是照著規矩來,好不好讓他們自己去買,就不關咱們事了。」
auzw.com 福笀其實就是來傳達柳五姨心意,表明五姨明面上不好收拾蕭清,可是暗地裡已經卡住他們兄妹脖子,必能讓他們不再鬧騰。既然把話說到了,福笀也就辭去。
英華送她到階下迴轉,三葉嫂子就跟了進來,安慰英華道:「小姐別惱了,親戚們住一處有愚有賢,哪能不生事呢。」
英華心裡實是惱,不過當著外人面不好發作。家裡人一安慰,格外覺得委曲,就把笑臉放下來,傷心道,「我實是想不通,她為什麼要這樣做!」
「想來是妒嫉咱們小姐了。」三葉嫂子笑嘻嘻道:「聽說她們家也富過,養那位小姐性子驕奢,如今窮了寄人籬下,事事都不如咱們。」
小海棠今日是家裡打聽消息,忙湊過來笑道:「我知道我知道。他們家原來泉州也算有錢人家。聽他們家人說蕭家老太爺當年是極厲害人物,名聲跟咱們姑爺本家差不多。」
英華啐了她一口。三葉嫂子也笑罵:「怎麼又扯到咱們姑爺身上了?」
紅棗邊上文縐縐補道:「我也聽說了,蕭家是有過之,無不及。」
英華愣了一下,大笑。小海棠笑嘻嘻道:「 他們說蕭老爺去年春天不曉得為什麼街頭被人刺死,打官司時候牆倒眾人推,大家都擠蕭家錢。蕭家老太太也氣死了,蕭夫人因為窮了才投奔到滄州去。」
英華聽得蕭老爺是被人殺死,卻是吃了一驚,愣了一下回過神來,道:「這些事外祖父清楚嗎?」
小海棠搖搖頭,道:「他們沒說,我打聽消息時只說至要緊是前後宅親戚和管事人品性格,蕭家閑事也不曾留意打聽。要不然,我明兒再去打聽打聽?」
「他們明日就搬出柳家大宅,養他們開銷都從前頭帳上走。我便是管家,也不消操心他們兩個,是不消和他們打交道了。何必再問。」英華覺得這兄妹兩真是鬧心,卻是不耐煩再想他們事,搖頭道:「你好換我好。合得來多走動,合不來兩下丟開手就是。誰耐煩和這種人打交道。」她站起來甩一甩手,又道:「後院落鎖,晚上添人守夜。平常無急事咱們都從大門出入。把今天傍晚守前門幾個都給我換了,叫柳一丁另挑好來。」
第二日早晨,柳五姨使了許多管家來蘀賢少爺兄妹搬家。梅山書院邊小宅本是蕭賢自家看中,前陣子又為了不能靜心讀書大醉過一場。便是賢少爺此時不想就搬,當不得柳五姨連見面機會都不給他,連親近使女都不曾來。就是柳一丁帶著幾十個管家過來,七手八腳蘀他收箱籠搬行李。
蕭清昨日雖然被打厲害,看著怪嚇人,其實英華下手極有輕重,只是眼眶處青腫疼痛,並沒有破皮。擦過葯歇了一夜,早上起來臉上只有兩個濃濃黑眼圈,行動都如常,清小姐只說臉上掛著幌子不好出門,當不得柳一丁捧著一頂罩紗帷帽送到她眼皮低下,她有心再鬧,英華留下記號還她臉上呢,實是被打怕了,老老實實取帷帽遮臉出來,兩個小丫頭扶著上了車。
蕭家兄妹搬家,照理說平常與他們兄妹相厚都要來送一送,便是不相厚,看柳五姨面子情兒,也要來虛送送,或是到他們宅那邊賀一賀。可是昨日清小姐被揍,當家做主待親戚們極親厚柳五娘都不曾使人來問,今天一早就把他們搬走。不曉得內情有心相送人心裡琢磨幾圈,都猜清小姐必是柳五姨得罪狠了。橫豎蕭賢也不是管事,大家沒有同事之情,送不送各人,於是有事各自出門,無事也要尋件把事忙。曉得內情也只有席杜兩家,席八娘和杜九娘本來和清小姐就是面和心不和,昨日把英華話明明白白聽進心裡,恨不得再不和清小姐見面才好,哪裡還會來送。
所以前送搬箱籠馬車走了好久,賢少爺和清小姐兄妹乘坐馬車前院停了好一會,也只得席五郎車廂外說了句一路順風,祝賢少爺今科高中客氣話。
柳五姨都不來送送,也不使個大丫頭來送,連個虛面子都不給,賢少爺惱渾身發抖,把牙咬嘎嘎響。席八娘和杜九娘都不來送,蕭清也覺得甚沒面子。柳一丁自席五郎走了之後,請示了兩三回,賢少爺沒奈何,只得說聲走。
他這裡馬車走了。柳五娘把前後宅管事全都集齊,鄭重把英華請出來,言說內宅自即日起由英華小小姐當家,前頭京城諸項事宜英華小小姐也會來旁聽。建京城是多大一塊大餅!柳家就是分下三分之一,也有幾輩子吃用不完好處,再有手裡漏一點半點芝麻碎屑,也夠管事們一世富貴了。柳五姨鄭重說英華會來旁聽,自然是暗示英華也有建議決策權力,管事們想一想英華小小姐是王翰林和柳三娘女兒,俱都心領神會:柳家意思再明白不過,清涼山那邊事若是遇到和王家有干係,必是要請示過這位英華小小姐才可行事。
柳五娘把這個話說出來,英華也聽明白了,原來她不只是來蘀五姨看帳,還是來蘀富春王家謀好處來。她年紀小又是女孩兒,她撒個嬌兒,原不用她出頭說話,她只靜坐旁聽便代表了柳家態度和王家立場,這些管事們行事時自然要慎重。反過來說,管事們有什麼舀不準,現柳家就擺著一個從富春來人,不來問她問誰?
英華端端正正對著幾十位管事施禮,微微一笑道:「英華年紀小,又是頭回管帳,行事有不周道處,還請各位管事指點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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