蕭明真是混帳,自家怕被打臉縮頭不出,居然讓妹子出來擋槍。
李知遠退後兩步打量蕭家小娘子,眼睛彎彎帶著水光,櫻紅小嘴微張,嬌怯怯微笑極是甜美,論眉眼生確實還好。只是李大公子生平厭這種軟綿綿嬌滴滴小姐性兒,蕭家小娘子這副神情,生生把九分長相折去了七分,他眼裡就無一處顯得美了。再加上小人兒軟搭搭靠門邊,小里小氣站沒站像,李知遠生怕小姑娘再軟一些就倒進他懷裡化成一灘肉湯,哪裡肯讓人家近身,忙忙退後兩步,從袖子里掏出兩個錢袋,道:「蕭九郎是令兄么?他方才我下處吃酒,把錢袋遺失我那裡……」
「公子是怕家兄著急,所以趕著送來了,是也不是?」蕭家小娘子巧笑倩兮,伸出小手去接,翠袖滑到肘下,露出白白嫩嫩小胳膊,甚是天真嬌憨。
李知遠也壞,偏等人家把手伸出來,才把錢袋丟到方才引路道童懷裡,笑道:「小兔崽子,便宜你了,送進去討賞罷。」
蕭家小娘子看沒看出來不曉得,小道童是看出來了,這位公子爺對蕭家小娘子沒興趣,所以他就換了副正經人面孔,天真活潑答應一聲,把兩個錢袋摟著懷裡,繞過蕭家小娘子進院門。
蕭家小娘子悻悻收手,雙目如霧氣籠罩,好像馬上就能滴出水來,李知遠嚇又退後一步,生怕被她纏上,連拱手做別都不敢,掉頭就走。
「你是……李家知遠哥哥,是也不是?」蕭家小娘子聲音甚是輕柔,好似陽光中漂浮鴿子羽毛,對著李大少爺背影輕喚:「知遠哥哥,你不記得清兒了?奴是蕭家十六娘清兒呀。」
李知遠不為所動,步子甚至邁比方才還要一些。跟隨他幾個管家都曉得自家公子脾氣,沒有一個敢說話,幾個人隱隱護住李知遠身後。
蕭清抽泣追上數步,被管家們攔住路不得上前,只好倚著路邊一棵枇杷樹,傷心道:「知遠哥哥,看清兒和芳歌妹妹從小要好情份上,救救清兒。」
提到芳歌名字,李知遠雖是不情願,也不得不停下腳步,回頭問道:「蕭清姑娘,那位蕭賢公子是你一同母胞親兄長嗎?」
蕭清含著眼淚微微點頭,倚著樹曼妙身體微微發抖,顯得她十分嬌弱。
李知遠想了一會,總算想起這位蕭清姑娘果然是妹子泉州女學同窗。芳歌十四歲生日時後衙設宴就請有她,因她性子太過嬌縱,沈姐甚是看不慣她,芳歌后來就與她無來往。既然和妹子沒什麼交情,李知遠說話也就沒有顧忌,冷笑道:「既然是至親兄長與你同住,你又行動自由,何來求救之語?」
「知遠哥哥,奴……」蕭清欲言又止,眼淚好似晶瑩珍珠,一滴一滴滴落衣襟。
李知遠笑一笑,又道:「你蕭家事自有蕭家人管,和我妹子沒什麼關係,你也不必提著她名字喊我。回去吧。」
「知遠哥哥是好人,」蕭清含羞帶怯,水汪汪眼睛裡全是仰慕和信任,「不然不會這樣為清兒考慮,對不對?」
這個蕭清怎麼這樣沒皮沒臉?明明說話已經很不客氣,她倒緊緊貼上來。李知遠都被她氣笑了,搖頭道:「莫名其妙。」說擺對著管家揮手,道:「不許讓她過來,我們走。」
「你!」蕭清惱跺腳,指著李知遠背影呼氣吸氣,怒道:「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!」
李知遠怎麼會理她,大步出門,走到約定分茶酒店裡,英華還沒有到。這個分茶酒店離著府衙不遠,原是極繁華所,雖然比不得正店酒樓,也有一層閣兒。李知遠到樓上轉了一圈,站樓梯拐角,正好看見後院一角幾株綠竹倚著兩塊一人多高山石,山石那邊還擺著石桌石凳,被山石阻擋視線,只能看到半個石凳。風動竹搖,極是清雅。李知遠便叫店中夥計搬兩架屏風隔一隔,他自叫了一壺茶竹下靜坐等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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過了小半個時辰,時近黃昏,英華才尋來。正是飯時,小小分茶酒店人滿為患,還是李知遠尋地方又安靜又清涼。量酒博士送上菜譜,李知遠請英華點菜,英華便點了蓮子頭羹、酒燒香螺、假炙江瑤肚尖、清供野味幾樣。李知遠看她點多是南邊風味,顯然是照他口味點菜,便叫添一個野味鴨盤兔糊。
這個卻是英華愛吃,英華心中喜歡,微微一笑低頭,爽朗慣了人,偶然嬌羞分外動人。量酒博士喊著菜名出去,屏風裡只得他兩人,李知遠不由自主伸手捏住英華小手,笑道:「我方才吃茶時有廝波捧著果盤來獻,我因你沒有來,也不曾要他,我瞧他那個盤子里櫻桃、豆角、青梅、黃梅、枇杷、金杏都有,你要吃什麼果子?」
他兩個單獨相處時候不少,似這樣手握著手還是頭一遭。英華長年看見豬跑,今日初嘗肉味,才曉得這個滋味又甜又蜜又醉人,想把手抽回去又捨不得,就這樣讓他握著又不好意思,二小姐只好一聲不吭,羞答答低頭看桌下。她害臊還不老實,使腳踢桌子底下碎石子做耍,一下兩下三四下,就有一塊小石子從屏風底下空檔滾出去。
只聽得外頭有人哎喲一聲,顯然是被小石子砸到了。英華嚇了一跳,火速抽回小手,把手藏到袖子里一本正經坐好。李知遠也嚇著了,先學英華危襟正坐,再想一想此處有屏風隔斷,外頭看不見裡面,不由就笑了。他一笑英華也省得,不由也笑了,她一邊笑一邊又有些為方才假模假樣難為情,啐道:「還笑,你出去看看可傷到人了。」
「不曾傷到人,倒是撞到熟人了。」蕭明風度翩翩繞過屏風,面朝李知遠做揖,眼睛卻盯著英華,道:「慎之,咱們又見面了。這位小娘子是……」
「王家二娘。」李知遠笑道:「今日坐車裡就是她。」
顯然李知遠這廝是怕佳人臉皮薄,不好當面說她是未婚妻。蕭明笑一笑,故意對著英華又做了一個揖,道:「原來是王家二娘子,小生蕭明,原是慎之多年同窗好友。」存心要唐突佳人,好叫李知遠下不來台。
英華站起來微笑回禮。平常人家女孩兒,和情郎相會被人撞見,多少都有些羞答答,似這位王家二娘一般,端莊大方回禮,蕭明只見過這一個,不由又把挪到李知遠處注意力又挪回來,細細打量她。
英華今日出遊,原是用心妝飾,妝容明妍不必說,因她穿銀白交鄰紗衫領口開有一點點低,所以掛了一串珍珠蓮花玉牌纓絡做妝飾,為了壓這串纓絡珠光寶氣,紗衫外頭還罩了一件極薄極透乳白紗背子。小人兒站綠竹邊,晚風一吹,輕紗衣襟輕輕拂動,飄逸非常,再加上微微含笑美好姿態,賣相好到十二分。
蕭明看一眼又看第二眼,深深覺得這位王家二娘風姿之美,無人能及。可恨這樣美人已是有了主兒。蕭明恨恨剜了李知遠一眼,擠出笑來,指著李知遠道:「慎之今日調皮了哦。」他模樣甚是溫雅,笑容又有些兒俏皮,明明是被人捉弄了,只以調皮說人,倒顯得他性子甚好,為人寬厚。
可惜這次調皮不是慎之兄,原是慎之兄身邊佳人。蕭明這番做作卻是媚眼兒拋與瞎子瞧。李知遠笑意壓都壓不住,沖蕭明做了個揖,笑道:「蕭兄雅量,小弟慚愧。」
他,他居然認帳了!他居然當著女人面承認了!蕭明想一想他出那些丑,恨咬牙切齒,當著佳人面格外要風度,他用力把兩個嘴角彎上去,指著李知遠手指頭戳了又戳,到底只能笑幾聲,說不出旁話來。
李知遠微微一笑,尋了個乾淨盞兒,倒上八分滿茶湯,雙手遞到蕭明面前,道:「小弟以此茶向蕭兄賠罪,蕭兄可願吃了這杯茶?」
今日捉弄人主意是英華想出來,見到當事人,英華多少還有點不好意思,所以人家沖她做揖,她才端端正正還禮。李知遠看出她心意,立刻就向人家賠罪,原是替她出頭意思,極是體貼她才會如此。英華心裡又是得意又是活,沖李知遠微微一笑,笑容極是甜蜜。
落到蕭明眼裡,這一笑就顯得含情脈脈了。端莊美人風姿再美也無甚趣味,可是這一笑又嫵媚又嬌俏,何其動人。要端莊時能端莊,要嬌嬈時能嬌嬈美人兒原就不易得。再看她衣飾精緻,首飾又貴重,顯然是名門之後,大家閨秀。這樣妙人兒怎麼就和李知遠這個王八蛋訂了親呢?蕭明又妒又恨,握著茶盞手都微微顫抖,臉上笑容從微笑變冷笑,又由冷笑變微笑,許久才把茶湯咽到肚子里,慢慢道:「今日這家分茶酒店生意好,慎之可介意我兄妹三人拼個桌兒?」
李知遠想到方才院外糾結纏他蕭清姑娘,臉色就有些難看。蕭明笑看他一眼,沖英華拱拱手,笑道:「有舍妹,想來拼桌不會讓二娘為難罷?」
方才李知遠才倒茶跟人家賠罪,人家已是大度吃過茶了。現人家帶著弟弟妹妹要求拼個桌兒吃飯,若是英華拒絕他,就顯得李知遠方才是假賠罪了,既掃了蕭公子面子,也是不給李知遠面子。可是當著未婚夫面答應一個才見過一面男子拼桌吃飯,行事又太過放肆。蕭明這話,就是把英華置與兩難境地了。
李知遠待說話,被英華眼色阻止。英華看著蕭明,笑容溫柔極了,可是話一點也不溫柔,「令妹和慎之是初識,她會不會為難?」